她清了清嗓子,故意矜持了些,说道:“你身子不好,主人便是罚你,也不在这一两天。这几日,你先不用干别的,先养好身子再说,等大好了,你再来我处,我给你安排差事。” 颜子俊心下了然,当即点头应下。 见胡冰清提裙要走,他赶忙下地将她拦下,“姐姐,莫急着走,我,我还有一事要问……” “什么事,要问快说!”胡冰清脸色不好,方才可是渡了五十年功力给他,她又说了半天话,这会儿有些坚持不住了,等回了住所,非得找贾龙要些天材地宝,灵丹妙药什么的好好补补。 “褚……我是说主君,主君为什么要这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你,是吧?” 颜子俊见她这回终于言对,赶紧点头。 “呿,我怎么知道?不说了,回了,回了!” 胡冰清翻了个白眼儿,绣帕一甩,转身走了。 等胡冰清走远了,颜子俊起身到墙角处,他半蹲下身子,随手在那几只竹筐上头翻了翻,所见不过是些日常所需之物,直到触到一个油纸包,让他脸上隐隐有了些笑意。 这是俊哥儿上辈子偷偷藏在陈木匠家柴房床下的东西,若不是他与自己这辈子的记忆融合,他也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个东西的存在。 颜子俊仔细将包裹一层层展开,入眼所见,并不是什么金银细软,也不是什么能换银子的值钱物件,沉甸甸的,不过是些文房用具和几套旧书。因天长日久,免不了受潮,书的外页已经褶皱泛黄,但东西码放的很齐整,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可见是主人的心爱之物。 可叹俊哥儿生计艰难,却勤勉好学,生前所愿,仍是考取功名,日后能有番作为。 颜子俊抚着这些旧物,想着自己与他不曾相识,性情却有相似之处,这也许就是上天让他二人结缘之故吧! 只是,可惜了…… 远处天幕中的寒月已不知何时隐去,黑暗渐渐淡去,半边天空已现出淡青色,太阳虽还没出来,但天已经亮了。 颜子俊抻了抻腰,他身上虽乏的很,却已无疼痛之感,再扯开衣襟,看胸口的伤痕也淡去了许多。 真是神了!这位姐姐当真是本事不小! 他昨日伤成那样,还吐了血,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只一晚上的工夫,竟让她给治了个七七八八,竟好了大半,真是厉害! 他寻思着,等过几日,若与胡冰清再见,一定要当面好好谢谢人家的救命之恩。 他身上穿着棉衣,却还是觉得冷的厉害,从那几筐东西里又翻出了件夹袄,套在了身上,这才觉得好些。 此刻天已经大亮,颜子俊赶忙出了屋,依着昨晚胡冰清的指点,向着园子里西北方向奔去。 他跑的急,不为别的,就是饿了…… 方才他就已经听到不远处马房里马夫驱赶马匹的吆喝,还有执勤的下人们从他门口经过时,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大伙儿都开始干活了,他这个点儿才赶去膳房,还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吃早饭。 天爷啊! 颜子俊心中叫苦,这园子怎么这么大,还跟个迷宫似的,别他赶到了,人家中午饭都吃完了! 他不过是被人买来粗使的下人,还不受主家待见,如今便是病了,也不会有人来照拂。昨夜那姑娘照看了自己一夜,只是她心善,并非常理。自己的事,还当自己解决,不能事事都想去依靠别人照顾。 颜子俊心里拿着这个主意,选了最近的小路,一路急行。 旁人各有差事,也没人管他,他几次问路,也没人搭理。几次下来,颜子俊差点儿就以为方才那几人都是受了主人的罚,被拔去了舌头,后才才知道,是人家压根就没想着跟他说话。 他运气算是不错,好歹抄近路找到了膳堂,入了辉煌的大门,险些又差点惊掉下巴。 且不说装饰如何考究华美,只说这两处大堂,分别名为内膳房和外膳房。这外膳房,是主君宴客所用,平日里还负责阖府上下日常饮食。内膳房自不必说,顾名思义,就是褚九殷自己用的小厨房,无数的珍馐异馔,皆是出自这里。 还有数间膳房,置放各类炊具食材。颜子俊匆匆走过,不过向内一瞥,便见了飞龙、糟油、鲥鱼、蜜枣、银耳等物,光日常所用的米,就有红白黄三色。 只有钟鸣鼎食之家才能这般享受,若是换了普通人家,一年苦积苦攒几两银子,三餐不过图个温饱,眼前人家日常享用之物,于外面的普通人,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 “你是哪个院儿的?这会子来这儿做什么?”开口说话的,像是这里管事的,他看颜子俊一身寒酸打扮,连府里最下等的小厮穿戴的都比他体面些,不免有些轻视,又想起昨天前厅那场好大的动静,才想起这孩子怕就是主人让贾管家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颜子俊。 “回先生,我,我是刚来的,不认得路,故,故来迟了,能不能,与我些饭吃。”颜子俊小心着对方的态度,小心卑微地说道。 那人想必还有事情要忙,并没有耐心与颜子俊应付,便朝他点了点头,随口喊道:“老六,早上还有剩的没有,要有,就给这小兄弟些。” “有的,有的,你叫他自己过来拿吧。” 颜子俊循声看去,见一老伯正立于门口,慈眉善目,连表情也是和和顺顺的,正招手让颜子俊跟着他进去。 颜子俊朝两人道了谢,便跟着进了屋,老伯并不与颜子俊多言,只上灶台上打开了一冒着热气儿的笼屉,捡出几个热乎乎的包子给他用油纸包了,让他掖进怀里带回去。 等着的工夫,他又让颜子俊喝了碗八宝粥垫了垫肚子。这下子,可把颜子俊感动坏了,忙不迭地道:“谢,谢谢陆伯伯,谢谢……” 此人其实姓陆,虽是这里的掌事,但惯常和气的很,众人因开玩笑,便唤他作老六。 他见颜子俊一直道谢,笑着摆了摆手,道:“哥儿莫要谢我,上面有人交代过,叫我莫要为难你,东西你快些拿回去吧。这些时日的吃食,你尽管来与我要,只是要等人散了之后再来,莫要……” 到此,陆老伯眼睛忽然瞪的老大,一手忙捂住了嘴,小声道:“一会儿有人来了,我还有事要忙,你先回去吧。” 颜子俊点了点头,又朝陆掌事鞠了一躬,旋即小心出了门。 天无绝人之路,真是有神仙在暗中保护自己吗?可是,是谁让陆掌事与自己方便的? 颜子俊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褚九殷的那张俊脸,又当即觉得不可思议,赶忙摇了摇头,将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头脑。 不可能,不可能! 那个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凶神恶煞的糊涂蛋,怕是把自己挫了骨,再扬了灰才能高兴罢?! 第 5 章 因在暗中得了些许照料,颜子俊的日子算是好过了些。 养伤的这几日里,未再有一人踏足过这间破败小院儿,他不觉得寂寞,反而觉得自在。 自醒来后,只有这两日过的算是轻松,不用再担心被卖被打。能吃饱穿暖,把握住现世的一点小小的安稳,于颜子俊而言,已经不算易事。能有这样几日的好日子,便该好好的珍惜。 颜子俊身子好了,便想着去见胡冰清。他如今既已好了,便不好再躺着不做事,万一让褚九殷知道他每日无所事事,吃饱便睡,还不知会不会再惹出什么事端。再说胡冰清性情看似泼辣,却对自己有恩,自己不好多日不露面,怎么也得去问个安,当面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这日一早,颜子俊打了热水,将头脸洗干净,束好长发,又换了身干净衣裳,便动身出了门。 他于此地人生地不熟,因畏惧褚九殷,怕再惹是非,更是不敢出门,故他今日特意寻了午后,众人小憩时跑了出来,一路上拐了七八个弯,才寻到胡冰清的住所——彤云楼。 此处离褚九殷所居镜阁不远,一共上下两层,四面皆有明窗,能俯瞰园中各处景致。溪南桂木遮列如屏,东南垂柳溪流环绕。楼下一泓池水,纵横数亩,源通外河,池边怪石嶙峋,上刻“芙蓉洲”三字。 “看来胡姐姐没有骗人,也只有主家亲近信赖之人,才能有这样好的住处吧?这哪里是个贴身丫鬟的待遇啊,简直比勋贵人家的小姐还尊贵体面几分。”颜子俊如是想着。 到了楼下,颜子俊由一个小丫头领着上了楼,到了门外,又命他在外厅等候。不一会儿,颜子俊见里间薄纱轻动,从帘后款步走出一个绰约多姿,声音清脆婉转的女子。 来者并不是胡冰清,此人名为鹂音,是胡冰清的贴身的女使,颜子俊虽不认识她,还是先上前道了声“姐姐”。 “阿姊今日不方便见你,你先回去吧。” 颜子俊不知何故,略显惊讶。 鹂音叹了一声,解释道:“没别的意思,你也莫要多心,先回去吧,等过几日你再过来。” 颜子俊见此,行了礼便要走,转身时又觉不对,便多问了一句:“胡姐姐,这几日如何?若她有事,我,可以帮忙。” 鹂音未语先笑:“哪里用得着你来帮忙,不过你倒是懂事。唉,实话告诉你也无妨,你姐姐这几日病了,不过她让我把这个东西给你。” 说完,她将一物塞进颜子俊掌中,颜子俊摊开手,向掌中看去,原来是园子里出入时所需的对牌。 “你以后拿着这个,就可在园子和后山通行,这后山也是褚家的产业。我不多说了,你明日去后山老袁那儿先点个卯去,就说是贾管家安排你去的。到了那儿,自然有人吩咐你做哪些差事。” 颜子俊点头表示明白,临行又道:“烦您,转告,待我过两日,稍安顿好了,再来……” 看他说话费力,鹂音也没了耐心:“好了,知道了,知道你惦记,我告诉她便是。”说完,她腰身一转,便入了里屋。 颜子俊望着鹂音的背影,仍恭谨地行了一礼,才自行离去。 老袁是跟着褚九殷多年的老仆,褚九殷怜他年老,便放他去了后山管几处林子。平日里只需吩咐下人们种植果蔬,畜养牲畜,除了供养府里的份利外,剩下的便都留给他们自行处置。褚九殷家大业大,想不起这些小事,便自然也不会在这些琐事上与他们计较,故在后山当差,其实是个人人都向往的去处。 颜子俊来的当日,只见山头遍植着高低松树,冬日里的绿色显得有些苍老,林中夹杂着几处果园,果树上叶子落了一半,黄了一半,被冷风吹的飘飘泊泊。 得亏他身上穿的棉衣够厚,要不非得冻出毛病不可,他紧了紧前襟,跟着来迎他老袁各处转了一圈后,随他进了一处木屋。 这屋子平日不住人,是让当值的人在此歇脚御寒用的。老袁领着他刚在篝火前坐下,颜子俊便像是得了救,赶紧伸手在火前烤了烤,又使劲儿地搓了搓快要冻僵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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