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虽仍旧没什么力气,但在柔暖厚实的被褥里睡了许久,到底是比先前好了些,看着墙角架子上置了个黄铜水盆,颜子俊赶忙挣扎起身,趿着鞋过去,他双手攥着盆边,俯身向水里看去。 入眼的,是一张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的面孔。白净的脸庞,眉清目秀,模样很是斯文,俊秀的凤目低垂,长长的睫羽将那眼眶中的两点星子衬托的更为出色。 真是一张俊脸! 若是身子更康健些,脸庞再红润些,着上锦绣袍服,再将那墨染的秀逸长发好好束上玉冠,也是位丰姿俊秀,顾盼神飞美少年呢! 颜子俊这还是第一次看清自己这一世的容貌。他上辈子体弱多病,缠绵病榻多年,已经想象不出自己有朝一日能体格健硕,容貌英俊的画面。如今重活一世,上天给了他个不错的相貌,他方才的好奇已转为惊喜,就差双手合十,感谢上苍了! 不说能靠脸吃饭,只是长的好些总不是坏事,若是真如那贾管家所言,他能在此地谋个生路,当不辜负上天给他的安排,他定要弥补缺憾,好好活上一世。 颜子俊正思忖着前途,肚子却突然“咕噜”叫了起来。 “哎呀,不知道多久没吃过东西了,睡得太久,也不觉得饿。”颜子俊自言自语着,正想着出门寻个人问问,到哪里能找些吃食,却不想那贾管家正好推门进来,手里还拎着个雕花的精致食盒。 “你睡了数日,想必也该饿狠了,赶紧过来吃些东西吧。” 老管家虽不多言,但说话时的语气神态还算亲切,颜子俊饿的肠胃一阵翻江倒海,道了谢,赶紧坐到桌前,捧过盒子便吃了起来。 不过就是些普通的面食、酱菜和稀粥,这一餐让颜子俊感觉吃的简直是琼浆玉露。他的记忆里,已经许久不曾像今日这般饱餐过了。 他吃着,贾管家便在一旁坐着看他吃,一副极耐心的样子,看他差不多吃饱了,才道:“难为你一路上辛苦,若是饱了,就随我至前厅,我家主人等你多时了。” 颜子俊听此言,登时心里一窒,不禁犯了难。 自己不是什么大人物啊?俊哥儿上辈子还有什么隐藏的秘事自己没有想起来吗?怎么人家大人物不等自己去拜见,大冷天的,还专门等着面见自己。 这可不行,从古至今没有这样的规矩,事出反常,必有妖孽!还得小心行事才行! 他不敢失了礼数,赶紧抹干净唇角,朝着贾管家点了点头,示意自己随时可动身前往。贾管家也不做二话,领着他出了房门,绕了几绕才出了院门。 二人先穿过一处雅致的廊庑,又走过一个虎座的门楼,再过了一个磨砖的天井,所见皆是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兼有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颜子俊跟在贾管家身后,边走边看,心中连连称奇,默默赞道:“真是一处天上有,地下无,极富丽堂皇的所在啊!” 转眼到了园中前厅,入眼的先是一带雕栏,其间嵌着碧色琉璃,厅前挂着月白色沙盘银丝帘子,有两个婢女将纱帘先开,中间匾额书有“瑶台清梦”四个字。几案桌椅,尽用退光漆面的湘妃竹制成,两边陈列书架彝鼎,兼墙上挂着的秘书法帖,纵横层叠,意境悠远。 “小饮偶然邀水月,谪居犹得住蓬莱。”眼前所见,让颜子俊忽然就想起高中时读过的一句诗。 能将整个宅邸布置的这么有意境,嗯,这家的主人品味当真是不错! 他想自己可能是运气好,这家主人绝非一般富户,当是个知书识礼的钟鸣鼎食的大富之家,他若能在此好好当差,等积攒够了赎身钱,将来或留下,或出去谋个差事,应该不难。 颜子俊正想着,听身旁贾管家小声提醒了句“主君到了”,这才收敛起心神,朝那雕镂屏风后踱出的人影看去。 眼前的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身黑衣,墨色长发由一支白玉簪高高绾起,细长的黑眸清冷锐利,双唇削薄轻抿,宛如无瑕美玉熔铸成人,只是静静地站在此处,也是丰姿秀奇,神韵超群,给人一种高贵清华之感。 颜子俊不禁看的痴了,就差在心里鼓起掌来。 怎么有人能长的这么好看,这是哪里的神仙下凡啦?这不是仙侠小说里的人物嘛?! 一旁的贾管家见他一脸憨痴模样,只知道呆立着,心里替他着急,他先是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后见颜子俊仍不上道儿,心急之下,一脚踢到他膝窝上,颜子俊“啊”地低叫了一声,当即萎在了地上。 “左右听令,把这个无耻刁奴给我绑了,给我狠狠地打!” “啥?”颜子俊刚在地上跪稳当,他猛地抬头,向上头看去,若不是坐上的那位神情凶狠,看他以极厌弃的眼神,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怎么了?我犯什么错了?怎么好好的神仙转眼就变阎王爷了? 第 3 章 那主君一声令下,顷刻间便有五名俊俏青年从他身后鱼贯而出,这几个人穿戴不俗,且个个身强体健,相貌俊朗,一看便是这家主贴身使唤的人。 许是他们一早就有准备,只待主人一声号令,便有人迅速从腰间甩出绳索。再看另一人,已备好了大杖,持杖正立于厅前玉阶之下。还有一人不知从哪里扯出一把条凳,大喇喇地掷于颜子俊面前。 一切准备就绪,最后两人大步跨到颜子俊身前,一左一右将他擒住,三两下便将他捆成了粽子。这捆绑的手法当真熟练的很,颜子俊试了试,手腕竟转不动半寸。 颜子俊跪在地上,身上被束的极紧,险些要喘不过气来,腕子上更是被那不知道用什么拧的绳子勒的火辣辣的疼。 他看着眼前碗口粗的棍子,心想这东西要是实打实的招呼到自己身上,怕是要不了几下,就能再送他去投胎。便是一时半刻死不了,等伤口发了炎,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早晚也是个死。 知晓了这其中的厉害,颜子俊不能不怕,难过之余,心头更是一片怆然。 他觉得委屈,无以言说的委屈。 生前身后两辈子,他都没做过什么坏事,凭什么这人一见到自己,便要这样喊打喊杀? 他想不出缘由,心里愈发难受,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不止。 虽然身边没有一个可依靠之人,颜子俊在极无助时,仍将目光投向了贾管家。他无声地,殷切地向他求助着,但老先生眼神闪烁一番,终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别处。 眼见着自己被人拖到凳子上摁住,只待那上位者令下,他便要被打的皮开肉绽,颜子俊却并不死心,想着即刻便是死了,也还是要为自己争取一下,他努力缓下心神,让自己强行镇定下来。 “你,你……我……”他忘了自己说话结巴,急得满头大汗,也无法将心里所想表达清楚。 “你什么你?死到临头,还来啰嗦!”一青年侍从冲颜子俊喝道。 这可如何是好? 这样不行! 颜子俊将双目一瞬阖紧,再睁开时,面色已恢复如常,他目光如炬地盯着坐上之人,一字一顿,却字字铿锵地问道:“你是何人?我犯了何事?你们,你们凭什么打人?!” 那黑衣男子似乎对颜子俊敢来质问于他颇感新奇,他猛然转身,幽暗的瞳孔里似闪着碧莹莹的瞳光,他似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忽而笑了起来:“你当真是全忘了?!” 这一笑,当用风光霁月,春山含笑来形容,可在颜子俊眼中,却隐约觉出透骨的寒意。 什么忘了,忘了什么? 他这话是何意? 颜子俊在脑海里快速思索着这话里的意思,然而全然无所获,唯一能确认的,是自己前世今生,都对眼前这个“蛇蝎美人”全无半点印象,更无可能有什么大的过节。 黑衣男子款步而下,他步于颜子俊身前,俯下身子,含笑道:“我乃荆江洞庭人士,姓褚,名九殷。十二年前,我险些折损在你手里,好容易逃出命来,才有今日造化,如今你落到我手里,合该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还有什么说的?” 颜子俊趴在凳上,听他一说,更是糊涂了,他睁大了眼睛,懵然无措地与褚九殷互相瞪着,直到褚九殷被他一副天真率真的眼睛看的急了,一把将他拽了起来。 “怎么?你全不记得了?还是当我所说是一派胡言?!”他气息不稳,显然是有些动怒。 连带贾管家在内,前厅里伺候的侍从婢女,无不倒吸了口气,身子微微瑟缩了起来。 颜子俊自问并无理亏之处,便无所畏惧,他目光澄澈,回视着褚九殷。 眼前的黑衣人比他高了足有一头,且身形高大壮硕,他那身黑衣如乌云般,似要将自己全然笼罩进去。那双捏在他肩上的大手,怕是只要稍加用力,就能捏碎他两条膀子。 要说不害怕这个人,那绝对是假的。但受到褚九殷连番质问,颜子俊倔气也跟着上来,他壮着胆子,缓了缓,小声回答着:“我,没有……我也不记得……” 褚九殷呼吸变得急促,他捏住颜子俊的下巴,眯着那双细长的凤目,语气中透露着危险的气息:“真是个俊俏的小人儿,可惜生的是菩萨相貌,肚里却是蛇蝎心肠!” 眼前的和风惠雨顷刻间就变成了暴风骤雨,一瞬息的工夫,褚九殷就变了脸,他抬起长腿,冲着颜子俊心口就是一记窝心脚。 他人高马大,身体壮硕,这一脚下去可不比常人,仿若有劈山裂土之威。只听得颜子俊惨叫一声,身子便飞掠出一道残影,竟是被褚九殷一下子踹出了十余尺远。 众人只见颜子俊身子宛如如风中残叶般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后,便再也动弹不得,人没有直接昏死过去,仍挣扎着半抬起了头,他忽而歪了下身子,“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这主人都直接上场行刑了,这人也不用再打了吧? 唉,方才还好好的小哥儿,眼下已是脸色青紫,出气多,进气儿少的,哎呀,怕是就剩一口气了。 众人见褚九殷不发话,叹息之余,也没人敢插言,贾管家眼见颜子俊惨状,也是闭起了眼睛,连连摇头。 这能怪谁呢?当然不能怪主君。要怪,只能怪他自己不结善缘,不积德! 众人如是想着,都在等着家主发话,褚九殷发泄完怒火,气息稍缓,厉声对左右道:“来人,把他给我……” 他话未说完,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贾管家一手成拳,抵在唇边狠狠地咳了一声,才拉回褚九殷已经趋于暴烈的神志。 这贾管家是跟在他身边积年的老人了,日常无论公事私事,褚九殷不少向他问计。今日见他如此反常,竟向着一个跟自己有仇的外人,这让褚九殷颇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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