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顾及着老管家的面子,才平息了怒火,除了身边几个亲信,将闲杂人等都屏退了下去。 褚九殷斜靠在紫檀座椅上,看着一旁捻着几根青须的贾管家,问道:“贾龙,你方才阻拦,到底何意?” 贾管家不疾不徐地,对着主家开口解释道:“我跟了公子多少年了?,自然不能向着外人,只是那小哥儿再用不得刑了,若我方才不拦着,出了人命,妨碍的还是您自己。” “哼,若不是这个无耻无行小人作孽,我怎会修为大减?若如常修炼,我怕早已修成正果,白日飞升了!” “公子所言,我又怎会不知?您修回千年功法,实属不易。只是如今天劫在即,若因为他,让咱们手上沾了人命,怕到时要出大事啊!” “我……”褚九殷登时住了口,他知这贾管家向来不爱多言,方才所言,其实极有道理。 他自斗母元君座下听习道法,勤学苦练千年,才化去原形,幻为人身。他有了今日修为,早就超脱了三界轮回之苦,可以说是上天入地,千变万化,几乎无所不能,断不可为了这个小人断送自己前途,他将来可是要飞升成仙的! 他执起茶盏,朝着仍躺在地上,早已昏死过去的颜子俊抬了抬下巴,问道:“你所言有理。我没想到他这么单薄,连这一下都挨不住,你看他这样儿,怎么办吧?” 莫说他受不住,这园子里换了谁估计也得够呛! 贾管家唇角颤了几颤,转头劝道:“颜子俊当年虽年幼,但险些伤了主人性命也是事实,咱们带了他来,便是要将他好好磋磨,以偿赎罪愆。只是他人昏迷着,也不好定罪,不如我先带他下去,等好些了,咱们再从长计议罢。” 褚九殷眼也不抬,只将茶盏置于案上,对贾管家方才的提议微微颔首。 得他首肯,贾管家忙对左右命道:“还站着干什么,还不给人松了绑,赶紧提溜下去?!” “是,是。”颜子俊身旁的几名近侍连连点头,一人上得跟前,指尖掐了个诀,绑在颜子俊身上的锁仙绳便如游蛇般听话地回到了他手上。 “园子里西北角有个偏院儿,就让他先在那儿搁置吧,你们仔细些,别让他死了。” “是,贾先生。” 几人对坐上二人行了礼,便提着颜子俊退了下去。 —— 颜子俊再醒来,已是子夜时分。 他睁眼的第一刻想的,就是自己竟然还活着。 疼!实在是太疼了! 他强撑着坐起身,将衣服的前襟扯开,赶忙在胸口上摸了摸,看着胸口连带肚子上的一大片青紫,颜子俊稍松了口气。 还好,肋骨没断。 他正暗自庆幸着,忽而屋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冬夜里的寒风趁机被人裹挟了进来,冻的躲在薄被里的颜子俊一阵紧似一阵的哆嗦。 颜子俊看向门口,只见一众仆妇簇拥着一女子从门外进来。这人打扮的与众不同,乌墨般的宝髻高高挽起,一身红彤彤的罗袍绉裙,明丽的像是绉着春山里的光景。头上、耳上、身上的钗饰镯子,如花似锦,像是数不尽的。 颜子俊不懂这些,只觉得这女子眼似流星,唇朱齿皓,美如明珠般光亮照人,加之她天生长了张笑面孔,看上去比实际年纪年轻不少,仿佛只有二十岁多岁的年纪。 再见到这样漂亮标致的人,让颜子俊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白日里,那个疯鬼似的男人给了他极深刻的印象和教训,让他现在只要见到容貌美丽的人就紧张的直打寒战。 这女人进了屋,眼睛在这小屋上下扫了一遍,最后才将目光锁在了颜子俊身上,她态度上倒是从容的很,兀自在窗前寻了把椅子坐下,翘着一只秀足,对着手下众人命令道:“那,那,把东西都放下,你们就出去吧。” 一干人闹哄哄的,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便出了屋。最后,屋里就剩下了他俩人。 不知道是窗棂里透进来的月色太冷,还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颜子俊看这女子的眼睛,也是乌黑中透着绿莹莹的光,不禁害怕的低叫了一声,一把将被子蒙在了头上。 那女子见他这样胆小,觉得好笑的很,走到床前,将他头上的被子扯下,笑到:“瞧这点儿出息!怎的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颜子俊想自己见一女子,便似吓破了胆,畏惧起来,也不免觉得难堪,他勉强问道:“姐姐,是……什么……人,怎么……” “哎呀,还真是个小结巴!”那女子故意夸张地娇嗔着,“我替你都说了吧,省的你费半天力也说不清。” “我是你胡姨……” 呸呸呸,小小年纪,谁是你阿姨!不对!是你是谁阿姨?! 颜子俊看着这双吊梢狐狸眼,卧蚕下还隐隐透着一抹撩人的红,就没什么好感。 他在心里“呸”了好几下,竟反应到了身体上,只觉得胸口发凉,嗓子发痒,一口窒闷人的腥气涌上,他一时没忍住,冲着人家的俊脸就喷了一大口血。 “哎呀,要死了,要死了!真是好人没好报啊!诶,小兄弟,你等会儿,你挺住呀,你死了我可没法儿交代……” 颜子俊头脑发昏,他也不管她说的是什么了,他就是觉得累,身心上都说不出的累。 他迷蒙着,似是看见房梁上有块地方朽坏了,便双眼一翻,又要昏死过去。 第 4 章 “胡姨”眼见他要仰过去,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他,又闪电般从怀里摸出个大药丸,用力掰开后,猛地塞进了颜子俊嘴里。 她眼见着他人神志昏沉,已经不知道咽东西,急的赶紧跳下床,从桌上倒了杯水,又飞一般的旋回,劈头盖脸地就给颜子俊灌了下去。 颜子俊被人摆布着,迷糊着好歹算是把口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胡姨”见此,方松了口气,赶忙把人撂倒,让颜子俊躺平,她又帮着在他胸口胡撸,好让他顺过来气儿。 “贾龙这厮,给的什么破烂东西?怎么这半天还不起效?”她心急地念叨着,见颜子俊半天不醒,就更心烦地念着,如此恶性循环,就愈发的着起急来。 先不说褚九殷并不想要他身死,便是她自己,也不是个见死不救,能作壁上观的性子,最后没了办法,索性褪去绣鞋,坐到颜子俊身后,以双掌抵其项背,向他源源不断地输送起灵力。 仿若有股真气在体内游走了一周天,颜子俊将醒未醒之际,只觉得身上越来越暖,胸口也终于不再像往肺里扎刀似的疼。他长吁了口气,感觉着生命的活力又渐渐重新回复到了他的身上。 如此折腾了大半夜,颜子俊才又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他甫一睁开眼,就见一双吊梢狐狸眼在自己头顶上盯着。 他吓了一跳,猛地从榻上弹了起来。 “行啊,倒是挺利索,看来是没有大碍了。” 颜子俊摸了摸心口,觉得热乎乎的,说不出的舒服,又想起自己昏倒前的情景,见这人一直没走,当是她在此守了自己一夜,还想办法救了自己。 颜子俊是个知礼数的,他掀开被子,双膝并拢着跪在榻上,冲着“胡姨”就是一拜,“谢谢姐姐,救命之恩。” 见此,“胡姐姐”在椅子上就不好端坐着了,她憔悴的脸上忽然泛起了红,忙摆手道:“不必如此……哎呀,干什么这么客气?!是穿山,不对,是贾管家叫我来看顾你的,顺道再来送点儿东西过来。也是你运气好,遇到我胡冰清了,反正有我在,怎么着,也不至叫你香消玉殒……” 胡冰清乱用着名词,絮叨地向颜子俊诉说着来意,又转述了贾管家要她捎过来的话。 说完,她就手顺着墙根一指,“这些东西都归你了,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问我要便是。” 颜子俊讷讷半晌,努力着将话语说清楚:“你还小,又长的好看,不能叫姨,我还是叫你姐姐罢?” 胡冰清一听这话,乐笑了。 她追随褚九殷三百年有余,整个羡园上下都将她当贾龙一样的长辈看待,从百年前起,大伙儿就唤她作胡姨,没有一个敢不尊重的,这个小哥儿倒好,竟敢这么说话?! 真是,真是讨人喜欢! 她瞥了颜子俊一眼,轻描淡写地道了句:“随你。” “姐姐还,还没告诉我,你……” “啊!你是想问,这里地处何方,主人何许人也,府中风物如何,男役女使多少,还有日常都要你做哪些活计是吧?” 颜子俊正想摇头,一着急,舌头又不好使了。 “此园名为羡园,就是那句‘只羡鸳鸯不羡仙’吊尾的那个字儿,开府已经有数百年了。此处地处洞庭北岸,属华容县地界,离岳阳倒是不远,改日等主君看你顺眼了,倒是可以跟着我出去看看……” 颜子俊怔了怔,他在脑海里快速地检索着看过的历史资料的记忆,想着在荆江以南之地,到底是哪家高门显贵,能坐享此等荣华富贵,还能屹立百年不倒。 他想不起来,最后还是放弃了。反正现在是哪朝哪代,其实他都没弄清。 “我们主人……喏,就是你今日所见之人。褚家乃墨山浦的名门望族,我家主人不喜世俗纷扰,便选了这处祖产,领着众人在此隐居了下来。要说起我家公子,哎呦呦,真是个俊美无俦的美男子呢!人很重情义,于乡里曾做过不少好事,阖府上下没有不真心跟从的……” 胡冰清自顾自地说着,她忽然觉出不对,才想起今日颜子俊所遭的一番罪皆因褚九殷而起,遂赶忙住了嘴。 她修为尚浅,且也不曾听主君说过,故不知褚九殷到底与他有何恩怨。 今日主君在前厅仿若失心疯了一样,怎就对着他发了一阵好大的脾气?那必不是主人的不是喽!肯定是这小哥儿做了什么恶事,才惹的主人这么容不下他。 按着这个逻辑,胡冰清对颜子俊的好感顿无,但又看着他那巴掌大的惨白小脸,眼睛如鹿儿般清澈明亮,举手投足都是一副乖觉懂事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个行事歹毒之人,便又让自己方才的想法左右摇摆了起来。 颜子俊低头不语许久,等胡冰清将话头止住,才又启唇说道:“姐姐,我方才想,想问的是,是您在府中身居何职。” 胡冰清正尴尬着,听他一言,如蒙特赦,赶忙就坡下驴,尬笑道:“我乃主君贴身侍婢,你别看我是婢女身份,能到主人身边伺候的侍女,只我一人。阖府上下,无论几等女使,皆由我统一调度,总共可有三百多人呢!” 颜子俊抿唇一笑,拱手道了句:“姐姐辛苦。” 不过三言两语,胡冰清就看出他是个懂事知礼的,只是城府深浅倒未可知,也不知他此番表现,是不是装的。 她自觉方才说的太多了,不免有些后悔,又想起颜子俊不过一介凡人,且病弱不堪,量他本事再大,也不会有什么作为,就又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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