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屿道:“子远从小笑嘻嘻的,家里全当他是没心没肺,直到城破之时姨夫姨母死在他面前,他还在笑。” 元彻盖上药瓶,脑袋里忽然闪过耶律录昨日阴翳的表情:“他是经历过什么事?” 沈之屿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 他十岁后住在宫中,那时子远才出生没多久,直至十八岁出宫,再见到弟弟时,子远已经九岁了。 与此同时。 车夫每天昼出夜归,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休息会儿。 同伴端着饭碗走来,奇道:“你怎么回事?又流鼻血了?” 车夫抬手一抹,还真是,这已经是三天之内第五次了,原以为是气候干燥,但这雨天怎么都不像“气候干燥”的样子。 “得,你自己找条手帕塞着吧,下午还有货要拉,别耽误了。”同伴刨完最后一口饭,却在起身被车夫的模样吓住,“……兄弟,你怎么回事?” 车夫“啊?”了一声。 “你,眼睛。” 车夫顺着同伴的提示揉了揉眼睛,竟又是满手的血,他有些怕,想张嘴求救,不料话没说出来,先呕出一滩血来。 血的颜色要比寻常深一些。 可同伴哪儿会注意这些,扶着车夫:“兄弟!兄弟!” 四周忙碌的其他车夫也看了过来,一些人去请大夫,一些人把他架着躺下, “哎哟兄弟,你说说你,挣了钱也得有命花才行啊!”同伴就是个粗人,对医理一窍不通,以为他是干活太拼了。 一番忙碌之后,在场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了血。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今天还出了另一件事。 不等他们收拾好,拉车的马又不知受了什么惊,上一刻还走得好好,下一刻前蹄猛地上扬,口鼻嘶鸣,一车的木箱全部翻倒,把车夫们压在下面。 空木箱,压不死人,但几乎所有的车夫都被砸伤,同伴骂骂咧咧地掀开头顶的木盖子,捂着被砸出血的额头:“今天真他娘晦气,大伙儿都没事吧?” 哀嚎声片片。 雨还在下,窸窸窣窣的。 冲刷着乌色的血。 尹青带着斗笠,翘着腿坐在屋檐尖儿上。 他一只手拿着酒袋,另一只手抛着所剩无几的血袋子,看着底下的人,自言自语道:“嗯……下一次又放什么地方呢?” 一个脚步声从后方传来,尹青神色凝住,瞬即转身袭击,却在看清来人之后停下动作,笑道:“王爷怎亲自来了?” 齐王身着暗金色纹的黑衣,比起“王爷”,他现在现在更像是一位“侠客”,身后零零散散站着十来位亲卫,都是顶尖高手。他没发话,默声看向尹青手中的酒壶。 尹青立马将酒袋藏在身后:“臣领罚。” 沈之屿不喝酒的,就算要喝,也会是在宴席上拿着一个小瓷杯浅饮几口,自己手中拿着个粗布酒袋,不像他。 齐王:“三十棍。” 两位亲卫走上前,抓住尹青的胳膊押下去。 擦肩而过时,尹青忽然停了脚步,转向齐王:“王爷,沈大人是个鱼死网破的性子,您就不怕他知道你利用四大家散播瘟疫,是为了把他接到身边来后,直接和你同归于尽吗?” 齐王的视线看过来。 “臣就是说着玩。”尹青立马道,“您别生气。” 齐王一把抓住尹青的头发,将他提到眼前来,低笑道:“这就是你们不像他的地方啊。” “死?不,瘟疫不会让他死,只会让他生不如死,然后他会发现,本王身边才是他的最好的归宿,蛮夷皇帝,李亥,其他人,都不是,他会跪在本王脚边,为他过去的背叛忏悔,而本王,会非常宽容地原谅他,大楚今后就是我们君臣二人的。” 尹青被扯得有些疼,吸气道:“王爷英明。” 尹青被带了下去受罚,齐王站在屋檐上眺望远方。 这些亭台楼阁是那么的熟悉,和十五年前一模一样。 所以,皇城也不该拥有新的主人,而是恭迎他的旧主。 齐王勾了勾嘴角,他的阿屿那么聪明,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继而找出他的存在了。 他确实非常喜欢这样的沈之屿。 乱世之中皇权落寞,官体絮乱,国不将国,四大家只是皇权之下的蛀虫,除了那么一丁点的阴谋诡计和血脉的盘根错节,他们无兵无势,最多算是这场博弈棋局中比较高一点的垫脚石。 垫脚石终归是垫脚石,永远没有走上棋盘的资格,帅永远藏在卒之后。 齐王转身离去。 哎,上次太鲁莽了,这次可得好好想想怎么和他打招呼。 . 转眼四月初。 继之前启用寒党打压以四大家为首的世家望族后,又是一道震惊朝野的圣旨传出。 这一次,元彻的手伸向了赋税。 大楚以往的收税流程较为繁杂,各项各事分门别类,规定详细,在均田的基础上,按丁口取税,当初定下这些规定本意是条理清晰,让人们有更多的时间从事农业生产,可随着世家不断兼并土地,均田已经近乎分崩离析,该有的良田分不到,大部分的土地取到了少数人手中,按丁取税让普通百姓们的生活难以维系,而真正拥有的钱财豪门望族紧捂钱包,不吐分毫。 原有的租调不合适了。 自今日起,除去地税和户税不变,清算人口丈量土地,改为统一按每户实有的田亩和资产征税,在此之上取消一切的杂徭杂役,不再区分土著主户与外来户,一视同仁,这意味着拥有大片土地的世家钱包被撬开,即将负担朝政钱财的大部分支出。 若说前者是扼住了世家的喉咙,让他们喘不过气,那么后者就是拔起了他们的根。 这是一招“急”。 太急的结果自然是炸开了锅。 朝上跪倒一片,还有三朝迂腐老臣当场死谏,威胁陛下若不收回旨意,就血溅朝堂。 龙椅上的陛下撑着下巴,冷声一笑。 很好,全都上当了。 那么接下来,就该和他们“缓缓”了。 作者有话说: 上章留言读者已全发红包,注意查收~ 感谢在2022-04-24 21:51:01~2022-04-26 23:5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肥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钰锦 5瓶;文小墨 2瓶;汐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借刀 第二十一 (加1k字)被一个喜欢欺负我的小王爷给毁了 时间倒退回小半月前 相府内。 “届时陛下只需要发出这一道旨意。”沈之屿提笔在纸上画出一笔, 圈住“赋税”二字,“剩下的就不用担忧了,由他们自己闹去。” “改动赋税虽能动摇豪门望族的根, 切断他们的钱粮的同时有利于朝政。”当时的元彻还有些不解,“但这些百年家族积蓄庞大, 一朝一夕之内收割不干净, 若他们肯忍辱负重, 先应下朕的旨意, 而后徐徐图之怎么办?” “陛下,此举推行后,最着急的是谁?” “世族。” “世族也分三六九等, 哪些世族最为着急?” “中间一等,家中财力不如四大家强大, 但又能靠着兼并苟延馋喘的世族。” “他们为什么着急?” “哪怕家族目前实力中规中矩, 但只要还有时间还有机会,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后, 他们便可……” 一问一答间,元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一顿。 沈之屿引导着他:“便可什么?” “便可成为下一个四大家!”元彻登时恍然大悟。 想要以一些明文规定来彻底击倒一个大家族,这当然不现实, 否则历代帝王何必与世家权势互相忍让,直接一道令下去不就行了吗? 一道优秀的令, 除了有着强大皇权的保护作后盾,让利益尽握在手之外,还需纵观全局, 不留下任何的祸患, 不给予任何可死灰复燃的机会, 做到一举多得,不动声色。 只有有能力的才会慌张,也只有有能力的会成为阻碍,如今除了四大家要防,小家族也不容小觑,小家族附庸堆砌着四大家,是四大家得力的助手,更是将来的危险。 沈之屿的心很大,他不仅想要斩断四大家的根茎,还想要遏制住潜伏的危险,就像当初他不仅仅想要礼王手中的权柄,还要整个礼国的土地贸易都归于元彻手中。 可这些小家族相比四大家,太小太杂了,就像是一颗苍天大树下的小草,站在地面晃眼看去,并不能分辨哪些小草的根是和大树长在一起的。 所以需要一关塞选。 此道法令看似瞄准的是钱财赋税,但实际上,瞄准的是这些小家族 ,改革是表,将这些有希望成为下一个四大家的家族抓出来,并且逼他们做出选择,才是里沈之屿将这些人又摆了一道。 肯投向元彻的老臣自然不会说什么,你爱干嘛就干嘛,反正我就这样了也不会更糟,至于那些心思不纯的人,不用亲自去抓,他们会自己主动跃出水来,狗急跳墙。 元彻的眼睛亮了起来,心头一暖,一把横抱起还坐在椅子上的沈之屿转了一圈,兴奋道:“简直一举两得!” “嘶……别闹快放下!”沈之屿吓得一把攀住元彻的胳膊,同时不忘提醒自家陛下,“不,这只是第一步。” 元彻连忙稳住:“还有第二步?” 沈之屿揉着被他转晕的太阳穴:“当然有。” 第二步,他们发现狗急跳墙无用,不得不去求助更强大的力量,也就是四大家时,会遇上什么? “正巧”也在四大家的沈之屿。 在落入沈之屿手中的那一刻,这群人便离死期不远了。 斩草要除根,光是发现有什么用?这才是这道法令的真正关键。 回到朝堂上。 “陛下,赋税关乎国之根本,牵一发而动全身,岂能这样儿戏?!” “陛下,自前朝以来均田和赋税已经在大楚盛行百年,贸然改动,必遭反噬!” “陛下还请三思!” 朝下的老臣们嚎了几嗓子,见没用,又要扭着脖子撞柱。 元彻却已经开始打瞌睡了,他什么也没说,既没允许这群人撞,也没让他们不撞,搞得众人人心惶惶,摸不准陛下到底是要死磕推行新制,还是有周旋的余地。 其实这些老臣也没这个胆有胆的早就死在黄贼乱中了,他们只是习惯了用这一招对付皇帝,毕竟换做先帝,现下早就请他们落座好好商议了。 但元彻不是李氏皇族。 绝对的力量和北境狼王的身份教会他没有人能威胁他,他也不会被威胁。 沈之屿则教会了他,一位真正的帝王,是无须多言,看着自己的随意一个动作,就能引起朝中人为了这一“利”字明争暗斗,互相撕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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