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聆被问得愣了一下,缓缓道:“我师父座下,加上我,有五名弟子。只是……有两位已然仙逝了。” “什么?”蔚凤吃了一惊,“这种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们自然不会知晓,就连我,也是道听途说。”宣明聆摇摇头,“我的……二师姐和师兄,好像犯了谷中忌讳,差点被除名。他们的事情已成了禁忌,过往的那些名声,逐渐没有谁再提起。” 琼光讷讷道:“这样啊……抱歉。” “没什么可道歉的,”宣明聆叹道,“他们死时,我还未曾出生,连是什么模样都不清楚。有些唏嘘,倒算不上伤心事……只是听说,当年我娘亲最喜欢的弟子就是这两人,还亲自为他们张罗了婚事。” 他忽然想到什么,有些犹疑地说:“另外,我好似记得父亲说过……” “师兄和四师兄,同出凡俗,是有血缘关系的堂兄弟?” 136 友人 相伴,相遇,再相逢。 虞渊不似明涞一般多山, 也不似云仪一般多水。 它分为南北两境,北境常年覆雪,寒山凛冽;南境则湿热宜人, 无处不飞花。 养心宫坐落于后者,素有“繁花之宫”的美名;春有桃柳、秋有金桂、冬有腊梅。 而眼下四月刚过,正值立夏,十里芙蕖莲叶接天,微风轻摇, 碧水涟涟, 一望无际。 从云舟下来以后,入目便是这般亭亭之景。清香暗盈,令人心旷神怡。 一方地碑,矗立在荷塘前, 上书“养心”二字,神秀而不失磅礴浩瀚。 细细观摩,旁边还以篆体刻了行小字——养天地道心,存浩然正气。 无疑,此处就是养心宫的地界了。 走意长老收起云舟, 行至荷塘边,扫视一圈,皱了皱眉头。 “云光。” 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的师寅上前一步, “师尊。” 许久未见, 他比起之前更为冷漠, 面无表情, 目中无尘,像是一具冰壳。 走意长老问:“我让你给养心宫传讯,可去了?” “是。”师寅点点头, “启程时,弟子已传讯过去,告知养心宫三日内即至。方才也通过信物联系了,想必不久就会有人来迎。” “也罢,”走意长老一拂袖,“那就在此稍等片刻。” 他立在原地,其余弟子也不敢随意走动,一行人杵在岸边当木头桩子。 师寅又退了回去,低头敛目,乖顺得很。 琼光偷偷看他,越看越觉得古怪。 他虽没有师父,不知寻常师徒该如何相处,为数不多见过的还是无律跟谢征、傅偏楼,不能以常理论之;可即便如此,他也拜过教习先生,凡间门私塾那样重尊卑敬长的地方,好似也没有师寅和他师尊这般的严苛僵硬。 简直不像师徒,倒像是主仆了。 但要说走意长老苛待师寅,那是绝无可能的。 问剑谷里,任谁都清楚他对座下唯一弟子的宠爱,什么丹药灵器、奇珍异宝,从无藏私。 每逢师寅生辰或者突破出关,还会大办宴席,歆羡无数。 难不成……对师寅炼器大会上输给他这件事,走意长老还不曾消气?不至于吧? 他心底嘀咕不已,浑然忘记了自己一直盯着人看。 师寅很快意识到这束异样的目光,俶尔转头,两人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眼。 琼光愣了愣,有些尴尬,但很快平静下来,冲师寅笑了笑。 那双黑沉的眼眸镜面般倒映出亲切的一张圆脸,又转回头去,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毫无回应。 像是一粒尘埃落入深井,连一丝波澜都兴不起。 琼光皱起眉头,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他倒没有生气……只是,突然感到很不对劲。 短短插曲过后,没有让他们等太久,荷塘上忽然遥遥飘来一道绵软歌声。 那歌声由远及近,没有念词,是首轻快的小调,听着十分悠扬。 与这十里芙蕖、清风碧水融在一处,端的是风和日丽、岁月静好。 莲叶摇晃,不一会儿朝两边拨开,那哼着曲儿的姑娘连着脚底的小船一道,徐徐出现在众人跟前。 她赤足站在船头,穿着一身轻薄花衣,袖口在臂弯扎紧,方便去撑船桨。 乌油油的头发扎成两股辫子,一根垂落在胸前,一根摇晃在脑后,几缕碎发散落在颊边,令两个小梨涡半露不露地藏着,显得娃娃脸更加活泼娇俏。 月牙儿似的双眸弯成了缝,睁开来时,黑白分明,水灵灵的,分外清澈。 光从外表看,这位二八年华的少女宛如一名寻常的水乡渔女,瞧上去一点仙门样都没,很平易近人。 “问剑谷的朋友们,有失远迎。” 迎着近十人的注视和打量,少女并不怯场,甜甜地笑完,介绍道,“养心宫外边设了封灵阵,没法快些赶来,劳各位久等。请上船吧。” 她放下船桨,拍拍手,两旁的莲叶宛如活过来般自行分开,露出底下停着的小船。 船身不大,大抵只能容下三人乘坐。 走意长老瞥了一眼,心存不满,哼道:“这便是养心宫的待客之道?” 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少女眨眨眼,爽快地点头:“是啊。也用不着划,它们是成套的灵器,会跟随我一并前往养心宫。” 她的态度如此坦然,反而叫走意长老噎住了。 他顿了顿,到底没舍得撇下脸跟外边的小辈计较,背过手踏前一步,登上一只小船。 师寅也跟了上去。 剩下的问剑谷弟子没有得到安排,不禁面面相觑。好在他们也都见识过不少场面,很快分散开来,陆续去往其他船只。 走意长老那张拉长的脸看得傅偏楼一阵乐,不由对这位姑娘升起几分好感。 注意到他的视线,少女侧头望来,目中闪过一寸惊艳之色。 许是发觉了傅偏楼眼底的欣赏,她弯起唇,看了看这名昳丽青年,又看了看他身旁略显疏冷的道长,主动相邀: “我这儿还能载上两人,若二位不嫌弃,便上来吧。” 问剑谷来人共十名,师寅师徒两人独占一只船,宣明聆、蔚凤和琼光同乘,剩下的三名内门弟子相熟,上了另外一只,就剩他与谢征。 若不上她的船,他们还得另寻,太过麻烦。 况且……他近来心思不纯,独处时总爱胡思乱想。 倘若仅有二人乘舟钻入莲叶底下,那种私密的氛围,想想就脸红心跳、躁动难安。 ……万一不慎流露出异样就糟糕了。 一念及此,傅偏楼当即笑道:“却之不恭。” 少女往后稍退两步,留下空档;他跨步上船,身后之人却迟迟没有动作。 傅偏楼奇怪地回过头:“谢征?” 他今日依旧好生打扮了番,尽管是与问剑谷弟子服一般的白衣直裰,却以银线绣了许多藤萝暗纹;碧玉绦环扣着描金玄带,垂下流苏与养心宫送来的花佩,动作间门摇摇晃晃,极衬腰身。 为了应和衣着,还特地戴了枚莲形发冠,当得上一句“花枝招展”。 与那花衣少女的装束恰巧有几分相似,并肩立于小舟上时,如景如画,般配得很。 又来了。 谢征蹙了下眉,那种似有若无的异样与不快,说不清道不明,又挥之不去。 偏偏011还要感慨一句:【小偏楼好像还是头一回对外人这般积极,莫非要开窍了?】 “……011,”谢征眯起眼,缓缓道,“我发现,你似乎很想给傅偏楼说媒?” 【也、也没有啦!】011心虚地说,【触景生情、想想而已……啊,宿主宿主,小偏楼喊你上船呢!】 谢征一顿,抬眸对上傅偏楼困惑望来的眼神,面不改色地走到船上。 好似方才只是没反应过来,而非想了些有的没的。 但傅偏楼就差满心挂在他身上了,怎会瞧不出迟疑和犹豫?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立刻传音问道:“怎么了?” “无何。”谢征敛目避过他,望向船尾漾开的清波。 显然有心事,却不愿与他说。 傅偏楼心底登时警铃大作。 “谢征,”他不依不饶地拖长音调,“——怎么了?” 谢征轻轻叹气,捡起之前的一个想法搪塞道:“我在想,她是谁。” 傅偏楼愣了愣,瞥了少女一眼,“好像是有些眼熟……” 是前几辈子见过的人?留有印象,想来不会是个简简单单的引路者。 恰好此时,对方撑起船桨,笑吟吟地望来: “我名裴君灵,君子的君、灵动的灵,两位怎么称呼?” 裴君灵…… “果然是她。” 傅偏楼还未回想起来,问道:“谁?” 谢征道:“你应当听过她的名号——养心宫小吉女。” 傅偏楼恍然。 说起小吉女,这其实是养心宫历来的传统。 很久之前,养心宫最初建立时,是为了给天下女修一处容身之地,门派弟子皆为女子,只论修为,不论辈分。 即便上下亲如一家,可对外,还是得有个着落。 长辈有宫主主事,而小辈之间门,便会从年轻一辈中选出一名最令人心悦诚服的女子,作为表率。 久而久之,就有了小吉女这个称呼,地位同等于下一任宫主。 吉,取自吉祥之意,是对这位担当重任之人的祝福。 即便后来养心宫也会收留一些男性弃婴从小抚养,或是入赘一些弟子的道侣,但总体而言还是阴盛阳衰,这一传统未曾变更。 裴君灵为养心宫这一代的小吉女,也是今后的仙境七杰之一。 想不到,才来养心宫就会遇上。 两人相视一眼,心里有了数,脸上则不动声色地报出名姓。 “谢清规。” “傅仪景。” “啊,”裴君灵有些讶异地看向谢征,“你便是那位,炼器大会上打败了成玄的?” 谢征忽然想起,原著里,这位小吉女貌似就与成玄不大对付,点头道:“取巧罢了。” “用不着谦虚,筑基期大败结丹修士,多厉害!”裴君灵笑音清脆,“清云宗大师兄,也不过如此嘛。” 与她同仇敌忾,傅偏楼的好感更添一分,连连附和:“的确,不过如此。” “傅道友也这么觉得?虚名太过。” “不仅,”傅偏楼撇撇嘴,“人也……” “伪君子。”裴君灵给予肯定。 她一语中的,别说傅偏楼,就是谢征,也不禁流露出赞同之色。 裴君灵难得寻到知音,更高兴了,脸颊上的小梨涡深深凹陷下去,语调活泼: “好啦,也不多说他人闲话。清规、仪景,可以这样称呼你们吗?交个朋友吧!” 她个性罕见地爽朗,直来直去,毫不掩饰喜欢与厌恶。
269 首页 上一页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