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便。” 杨不悔对摊主道,“他出多少,我出他的两倍。” 这副誓不罢休的态度,令成玄挑了挑眉,看向裴君灵。 小吉女此刻也有些为难。 他们心里清楚,这并非仅仅出价的问题,而是杨不悔乃至陈不追对待清云宗的态度都太苛刻,简直不屑隐瞒。 成玄肯退让,已很给她面子了,再让太虚门嚣张下去,旁人还要以为清云宗好欺负。 不等他们找出折中的法子,许师弟忍耐不住,骂道:“大言不惭!” “才炼气八阶的废物点心,就算是太虚门的,兜里能有几个子?出价两倍,真要和你一般见识,以大师兄的家底,卖了你都赔不起!” “赔不起还有本座在。” 一道沉稳声音在人后响起,一直维持着高傲姿态的杨不悔脸色一变,旁边陈不追眼眸发亮。 “师父?” “舅舅!” 玄衣乌发,金冠银铃,相貌端正,一双眼眸湛然出尘。 不是晚风真人陈勤又是谁? 陈勤双手负在身后,悠悠地踏前一步,身形便出现在两位弟子之前。 他瞥了成玄一眼,对许师弟道:“灵石而已,本座不差,哪有让弟子卖身的道理?” 成玄脸色一沉:“晚风真人也要插手此事?未免有些难看了。” “晚风真人”四个字被刻意咬重,提醒对方这是小辈之间的争执。 然而陈勤毫不介意和这帮小辈卖卖脸色:“怎么?不是价高者得?” 说到底,他与成玄岁数相差不超过十载,修真界里,也算不上多年长。非要借修为压人,谁也无法指摘。 “……既然如此。”成玄向他作了一礼,低声和身后同门道,“我们走。” 清云宗离开后,摊主将金精交给了杨不悔,得到灵石后半刻不敢逗留,转身就走。 围观修士见事态了结,也不敢再看下去,不一会儿就散了个干净。 陈勤这才回过身,望着杨不悔浅浅蹙眉:“太冲动。” “抱歉,师父。” 杨不悔垂下头,看不清神色。 陈不追小声唤道:“舅舅,你看那是谁?” “能是谁……”陈勤顺着他指向的地方望去,一下子呆住。 两道白衣身影并肩而立。 稍高点的那个右眼一点墨痣,清隽疏离;稍矮些的那个蒙着左眼,色如晓春。 一瞬间,他好似置身于凡人小镇的客栈里,望见了形容冷淡的少年账房、和他视若眼珠的表弟。 ……那是快十年前的事了。 陈勤不可思议地喃喃念道:“谢征?” “陈公子。”谢征朝他轻轻颔首,“好久不见。” “你没死……哈,我就说!”陈勤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真是好久不见……” “清规,”宣明聆问,“你与晚风真人是旧识?” 蔚凤也在傅偏楼和陈不追之间来回扫视:“傅仪景,不介绍一下吗?” 几乎同时,陈勤又开口:“你这身打扮是问剑谷?求仙问道,怎么不到太虚门来?” 陈不追则拘谨地叫道:“偏楼哥……” 声音重叠在一起,叫人完全听不清在说什么。 谢征、傅偏楼:“……” 莫名觉得这场面有些奇怪。 “不然,找个地方慢慢说?附近有座茶楼,里头有雅座。” 裴君灵看着有趣,眨了眨眼睛,“清规仪景,不知,我可否有这个荣幸旁听?” 傅偏楼忙不迭地点头。 于是本要赏花的队伍再添三人,改道向茶楼走去。 * 他们呆在永安镇的时日并不算长,一盏茶间,傅偏楼就捡着能说的部分,讲了个七七八八。 谈及陈勤带李草走后不过两年,小镇被毁,两人侥幸存活,不得不另谋生路时,即便时隔许久,傅偏楼仍然心潮涌动,面色冷凝,眼眶却微微泛红。 那些旧事一直藏在他的心底,与前世纷乱的记忆塞在一起,鲜少去回想。 如今再提,却发觉往事历历在目,他从未有一刻遗忘过。 谢征注意到他的失态,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伸手覆上他不知不觉间攥紧的手,淡淡接过话茬: “……那之后,我们便去了临近的云仪仙境,拜入问剑谷。直到今日。” 冰冷的肌肤被久违的温热包裹,傅偏楼心底一颤,浮现出某种莫大的酸楚,没有动弹。 话音落下,满室寂然,仅剩煮茶的咕嘟沸响。 在座之中,宣明聆、蔚凤和裴君灵皆是自小在仙门长大,琼光虽当过凡人,却也是大家门户的公子哥,谁都无法想象,人命竟会如此轻贱,想活着都艰难。 太虚门的三人则是被牵起前尘,心绪复杂,也无言以对。 半晌,陈不追才涩然出声:“我与舅舅前去太虚门后,很快开了灵窍,入道修行。虞渊到明涞路途遥远,门规严苛,我本是想,待修为再高些,借历练的由头回去看你们,谁料……” 他苦修六年,终于筑基,忐忑着再见宝哥哥该说些什么话,又要如何谢过杨叔杨婶的照拂…… 一边紧张,一边期许,带着杨不悔,随陈勤再次回到明涞仙境。 所见之处,却无比荒凉,杳无人烟。 问过隔壁村子,才得知永安镇早已毁于一旦,里头的人埋骨泥下,只剩几抷不知谁立的黄土坟墓,上边插着的木牌灵位东倒西歪,刻下的字迹已在经年的雨打日晒中模糊腐朽。 有一块靠在树下的还能勉强辨认,写着“杨、王、夫妇”几个字。 杨不悔双膝一软,直直跪在了坟前;陈不追脑袋里也嗡地一声,头晕目眩。 ——杨云、王小雨,杨叔杨婶的本名。 经年而过,物是人非,一朝分别,竟然阴阳两隔了。 “我们重立了那些坟,就是不知道名姓,大多空着。” 陈不追尽量让语气不那么沉闷,近乎玩笑地说道,“还好舅舅劝慰我,永安镇识字的不多,会给杨婶他们立坟的,应当只有你们。这才没一并写上,不然多晦气。” 尽管他还在笑,但谁都瞧得出其中五味杂陈。 傅偏楼垂下眼,低声道:“我……想过去找你。” 可也仅限于想一想了,他认识的是李草那个小傻子,而非陈不追,不可能为此千里迢迢跑去太虚门。 “嗯。我明白的。” 陈不追哑声说,“你还活着,这就比什么都好了。偏楼哥,能再见你,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傅偏楼咬住唇,看着那双灵动许多、但依旧纯澈的眼眸,微微笑了,“小草。” “话说回来,你不是叫谢宝宝吗?怎么不但改名,连姓氏都改了?” 陈勤纳闷道,“我便说,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天灵根。” 傅偏楼笑意僵硬,拒绝承认自己还有那样一个名字。 宝宝什么的,他又不小了! “还有你,谢征。”陈勤感慨,“倘若早知你就是那个谢清规,也不至于这样猝不及防。” 谢征垂眸喝了口茶,他倒是清楚陈氏舅甥会出现在拈花会上,有些准备。 又一壶茶沏开,几人慢慢收拾好心情,相互认识一番,说了些闲话。 讲到方才的冲突,裴君灵忽而回过味来,神色有些微妙。 “这么说,”她看向杨不悔,“杨道友果真是刻意针对成玄?” 杨不悔从头到尾十足沉默,闻言,漠然承认:“是。” 永安镇覆灭于清云宗之手,这并非隐秘,当日除妖声势浩大,许多凡人都望见了。 “还是做得太明显了,”陈不追摇摇头,“成玄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倘若计较,你讨不了好。” 杨不悔略略低头:“我知道。” 傅偏楼斜着眼睨着这人,他可还没忘记这个为了求仙问道欺瞒爹娘的“白眼狼”。 但……终究是当了他十辈子的下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杨不悔在想什么。 少时自恃才华,不愿囿于凡俗,听闻陈晚风的事迹后,便寤寐思服、日夜想着能登仙门。 不悔丢弃功名,不悔欺瞒爹娘,只念着事成之后,便可志得意满、风风光光地把他们接走。 然而,不过几年,子欲养,亲不在。 杨不悔悔得快疯了。 每一世,对方都像飞蛾扑火般妄图向成玄、向清云宗报仇。 哪怕这条命只能给那高高在上的仙门和道人添一点堵,也义无反顾,好似除此以外,再无他求。 可恨,也很可悲。 “想不到,清云宗行事这般无所顾忌。” 裴君灵幽幽一叹,“我原只道那大师兄虚伪,门内弟子张狂,不曾想,已至如此。如今的道门……” 剩下的没说出口,但众人心中明白。 ——如今的道门,难道独独清云宗会这般行事吗? 就连宣明聆也有些迟疑,他无法肯定,问剑谷弟子是否有谁也这般漠视凡人性命。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又有多少个永安镇的悲剧?凡人莫非当真只如蝼蚁,任由修士妖兽践踏不成? 这样的道门……有他们要求的道吗? 裴君灵细细观过他们神色后,忽而放下茶盏,托腮俯瞰窗外。 花树繁盛,欣欣向荣。 还没完,她忍不住想,宫主,你瞧,兴许,当真还有转机。 ……就看这回拈花会,此处有几人能于卷中摘花。 又有几人能力挽狂澜,于大厦之将倾。 138 紫藤 莫非他喜欢谢征,是什么见不得人…… 叙过旧, 裴君灵领他们去了藤萝架,说是散心。 那地方离茶楼距离挺远, 往外御器行过十余里, 方才窥见一座矮山。 便是所谓的“架子”了。 日照当空,藤萝爬满山壁,坠下烟紫色的花束。 暖风轻拂, 枝叶摇晃,远远瞧去似水流般波光粼粼, 从山头倾泻下山脚, 淌下一条斑斓的瀑布。 等落在山脚,就能看到连绵的回廊四通八达,没有屋舍,相连着几个敞亮的凉亭,顶上镂空,同样爬满花枝。 千丝万缕的紫藤垂下,挤散碎金般的日光,香雾胧胧, 似真似幻。 踏足其中,乱花渐迷, 仿佛置身仙境, 满心满眼都是这片盛景。 非山河之磅礴壮阔,乃纤细玲珑交织出的恢宏。 任心情再沉重,也不禁明朗几分。 清淡花香若隐若现, 沁人心脾, 令胸中郁气一扫而空。 裴君灵轻快道:“藤萝架这个时候是最好看的,初来养心宫可不能错过。” “此处的紫藤花皆以秘法栽种浇灌,花香可养神固魂、平心静气……妙处可多呢, 来,我带你们逛逛。” 说着,她的眼神尤其在蔚凤和傅偏楼身上停了一下。 谢征察觉到这意味深长的一瞥,若有所思。
269 首页 上一页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