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睁眼说瞎话了,从小到大,揉他头发牵他的手还少了吗? 诸如此类亲昵的动作,尽管傅偏楼埋怨过是不是被当孩子看了,可其实是很喜欢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发觉谢征对待他的异样。 傅偏楼郁闷地蹙起眉:“我何时……” 话到一半,又堪堪止住。 他猛地记起,他确实厌恶别人触碰。 哪怕后来过了心中的那道坎,也依旧不喜与人勾勾搭搭。就算是蔚凤之类的友人,也仅仅不那么排斥罢了,若贴得太近,心底还是会泛起嘀咕。 更何况,刚在桃树精的宫殿里受过惊吓,白花花的躯体在眼前挥之不去,唤起了久违的厌恶与恶心。 可他眼下依旧安安稳稳的倚在对方肩背上,手环着脖颈,腿勾着腰,心跳连着心跳。 一点也不觉得讨厌,甚至……很是眷恋? 一想到谢征日后还会保持着这段时间的疏离,不会再随意地碰他,胸口就浮现出偌大的失落和焦躁。 这是,怎么一种感情? 他究竟,把谢征看作什么……? 朦胧滋味,犹如雾里看花,耻于承认,又为之倾倒。 傅偏楼咬了咬嘴唇,下意识唤道:“谢征,我……” 他不敢说下去,脑袋伏得更低,埋进谢征的脖颈间。 却情不自禁地想起好久之前,灰蛇的巢穴中,蛇女笑吟吟地对他说,你有心悦之人。 情起不知何时,明悟只在一瞬。 ……我原来,心悦你啊。 134 焦躁 你在不高兴什么? 凛冬之日, 寒梅抱雪。 前不久天气大寒,问剑谷连飘了三天三夜的风雪。 好不容易放晴,傅偏楼修行结束后, 趁着天光还亮,有所预谋地抱着棋盘去了外峰, 找谢征对弈。 他们虽一贯苦修, 从不懈怠,却也懂不能勉强的道理。 时不时的, 便会寻些消遣, 像这般聚在一起下下棋、喝喝茶, 不说常有, 却也没多罕见。 山峰宁静,天高云淡,偶尔有飞鸟鸣叫,衬得山径格外空旷。 玄靴咯吱踩进积雪中, 留下一道浅浅痕迹,足可见脚步之轻快。 然而这份轻快在接近东舍后,却慢慢变得有些犹豫, 最终停驻在院前,没有第一时间走进。 傅偏楼凝出一枚水镜, 左看右瞧,又伸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和衣襟,这才深吸口气, 迈步而入。 “谢征?”他喊了一声,“我到了。” 外峰弟子舍的庭院不大,更没有内峰那样精致的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只围了一圈意思意思的石墙。 之前被好好修缮过一番, 立了张待客用的石桌,傅偏楼刚把棋盘放上去,身后就传来房门“吱呀”打开的响动。 他矜持了几秒,没有立即转头,显得自己太过急切;单这一踌躇,人便已行至身边,随之飘来一阵暖融融的甜香。 傅偏楼一怔,矜持不下去了,惊喜地迎向来者:“你熬了红豆汤?” “还在煮。” 谢征答完,倒是多看了他几眼。 近来傅偏楼好像厌了问剑谷那一套白得没什么新意的弟子服饰,变着花样换了好几套衣物,每回见面都不尽相同。 今日他穿了一身月白对襟长衫,肩披狐裘,玉冠峨带,长发披了半边在耳后,编起一缕。 他本就姿容不俗,打扮起来,实在赏心悦目,皎若云烟。怀中还抱了一束腊梅枝条,花苞晶莹剔透,馨香扑鼻,整个人宛如从画卷中走出。 尤其那副殷切神态,展眉勾唇,笑意吟吟,怎么瞧怎么顺心。 察觉到自己打量得有些久,有些失礼,谢征不着痕迹地别过眼,问道:“怎么想起带花来?” “我那边后院里开的,下了三天大雪,居然没被冻坏压断。”傅偏楼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你闻,可香了。” “没冻坏压断,倒折在你手里。” 傅偏楼一挑眉:“有花堪折直须折嘛。” 谢征将小巧泥炉架在石桌旁,又回去房里,取出一个玉瓶搁在桌面,盛了些水,好安置这几枝开得很好的腊梅。 暗香渺渺中,两人相对而坐,摆好棋子,就开始对弈。 皑雪未融,天地静谧。 白雾袅袅,微小火苗灼着陶罐,在身旁冒出咕嘟咕嘟的沸声,午后悠长。 他们一面下棋,一面闲聊起杂事。 “前些时日你托宣师叔铸的长枪差不多好了,让你过两天去开个光。” “这么快?看来师叔的手艺又有精进。” “还有通讯木雕,师叔说,可以仿照追踪符添些功能,打算回炉重铸一遍。” “我知道了。正巧之前下山,得了些不错的材料,明日一道送过去。” 说到这个,谢征捻着棋子的手指一顿,眸色略深。 自从祁云山一行过后,不知是不是被他那句“你长大了”刺激到了,傅偏楼似乎有意地在改变。 性情沉静许多不提,也不像过去那般孩子气外露、动不动就撒娇,或者跟他置气。 甚至去善功堂接牌子,都不强求非得一起,不久前还独自离开问剑谷,下山历练。 好像一夜之间,真的“长大了”,不再是曾经委委屈屈说不想分开的黏人少年。 临行时还特意过来知会了声,拎走011随身携带,没让他费半点心神。 态度自然,挑不出错,可谢征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并不是他们之间有了什么隔阂,也没有因此变得疏离。 隔三差五地见面,对方近况如何,全部了然于胸;月初还会刻意空出一晚,去竹林约战,比寻常师兄弟要亲近太多。 真要论起来,这才更接近最开始来问剑谷时,谢征希望达成的关系。 他们一无所觉时,着实有点过于亲密了。 ——道理都懂。可等这一天来临后,谢征却感到十分不虞。 就好像操心惯了的一个大麻烦,某天,突然不那么麻烦,不用再操心。 以为可以松口气,其实根本放不下。 远不止失落……乃至于烦躁。 可话是他先开的口,也是他先避的嫌;傅偏楼的所作所为无可指摘,不如说,变得成熟是好事。 心绪之微妙,连谢征自己都理不清。 棋子重重落下,发出“噔”的清脆响动,多少暴露了点异样。 以傅偏楼素来的敏锐,换作以往,早就发问了。 然而他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恍惚地停滞在刚下的那枚棋子上——更准确地说,落在那根尚未抽离的手指上。 谢征一贯执黑子,那点漆黑映得指尖极白,犹如玉石一般。 接着,五指收拢,随意地置于石桌边缘。 “你在发什么呆?” 沉悦嗓音仿佛一缕冷泉,听在耳里,从后脊到肩头猛地窜过一阵凉意。 傅偏楼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他的手看,嘴唇一颤,好歹脸上维持住了镇静。 “馋了。”他若无其事地侧过头,望向火炉,“煮这么久,能喝了吗?” 对方这样古怪的走神已不是第一回发生,就算掩饰得不错,次数多了,谢征怎会分辨不出来? 他微微蹙起眉,心情更糟,但还是探身揭开盖子,舀了一碗递过去。 红豆香气缠绵软糯,没有搁糖,闻上去却甜津津的。 “有些烫,先晾一晾。” 嘱咐完,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没什么必要。 都是修士,哪里会那么容易被烫伤? 这样有些犯傻的话,好像常在他们之间发生,是作为凡人一起生活的那四年里养成的下意识的习惯。 谁想傅偏楼竟出乎意料地欢喜,眼眸一弯,轻轻应声道:“好。” 他将瓷碗捧到手里,呵了一口气,与热腾腾的水雾融为一团,打湿眼睫,模糊了五官锋利的线条。 无端地柔软、且乖顺。 心烦意乱,棋是没兴致下了,谢征实在不喜这般不上不下、不明不白的感觉,干脆起身: “你慢慢喝。我去练会儿剑。” 见他要走,傅偏楼面上的笑容登时一僵:“等等!” 他不假思索地拽住眼前飘过的衣袖,很快又烫到似的撒开手。 但这久违的一下,足够让谢征顿住身形,缓缓转过脸来。 清隽的容颜,神色平静。可那平静之下,隐隐藏着压城黑云,风雨欲来。 “……怎么?” 对上那双漆黑到幽邃的眼眸,傅偏楼脱口而出:“你在不高兴?” “……” 眸光闪烁不定,犹豫、紧张,以及小心翼翼的期许。 “你在……”他小声问,“不高兴什么?” 谢征默然。 他若是知晓,岂会失态到这个地步? 叹息一声,回身在桌旁坐下。谢征闭目平复了番心境,方才开口:“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没,”傅偏楼差点咬到舌头,心虚不已,“……没有吧?” “若不愿说,就算了。”谢征冷冷道。 但傅偏楼多清楚他?真要这么算了,必定着恼。 我愿意说,你也得愿意听啊。 他在心底苦笑,思忖来去,到底没敢冲动地吐露情思,半真半假地转了个弯: “你也知道,我快结丹了。” 谢征颔首,转修枪道后,傅偏楼就仿佛挣脱了什么桎梏,修为进境一日千里,越来越难对付。 早在三个月前,他就到了筑基巅峰,一直压抑着根基,迟迟没有突破。 摸了摸左腕的红绳,傅偏楼语气微凝,说道:“入道和筑基时,那东西都有异动。我怀疑,它会随着我修为的提升,愈发强盛……” 所谓的“那东西”,自然就是指魔了。 他也不完全在说谎,最近,他的确在为此烦神奔波。 这并非小事,谢征的神色不禁肃穆起来。听他继续道: “以前我也答应过你,顾好身体,不会乱来。故而这些时日,一直在寻压制它的办法,准备破关。” “如何?” “人尽皆知,涅尾鼠筋可遮掩气息,但为何能压制住它?” 摩挲着绳结,傅偏楼沉吟着,“我翻遍了藏经阁,发现,七阶往上的涅尾鼠妖不仅仅能匿息藏踪,还有微弱的辟邪之用。而这‘邪’,包括杀孽、怨念、秽物……和修士洗去的业障有些相似。” 那漂浮在界水上的黑气,说与魔无关,是不可能的,他们心知肚明。 “至于业障嘛,以往的道修,可为对付它想了不少办法。前有法门、后有灵器……数不胜数。” “这样说来,你独自下山,为的就是这个?” “是。”傅偏楼坦然道,“瞒过011挺容易,我和琼光师弟借了周启,去找丢掉的明净珠。” 011没忍住蹦了出来,恍然大悟地指控:“我就说,那个家伙分明该跟着小明,小偏楼为什么会在外碰到,原来是早有预谋!”
269 首页 上一页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