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周琰一一解决时,天色已暮。他步行回到灵堂上,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萧征易,不动声色地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下。 萧征易睡到晚饭后方才醒来,看着白粥无甚胃口,想夜里带周琰去婺州城里吃点好吃的。 说是守丧,但规制虽严格,人都是活的。 各人心照不宣,其实私底下都不会严格遵守,否则岂不是将人折磨死。 他见周琰端坐在灵堂上,轻轻地走上前,蹲在周琰身旁,在周琰的耳边轻声问道:“先生,想不想听曲?” 周琰愣了一下,摇头:“国丧之中,不能听曲。” 萧征易望着周琰,有些失落。眼前的人明明昨夜还想听曲,还给他唱曲。现在与昨夜里犹如换了一个人。 周琰看着萧征易的模样有些可怜。 周琰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对别人却一向要求不高。别人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他往往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他想萧征易还年少,又是在长身体,不能和自己一样光喝白粥听道法。 少年人心性不稳,总归还是要去城里看一看,走一走,吃点好吃的。 他在萧征易这个年纪,萧玄的叔叔病死了,他陪萧玄守丧,也是受不了灵堂上的寂寞,总是让萧玄偷偷带他出去城里吃好吃的。 因此他还是理解萧征易。 于是他低声对萧征易说道:“殿下想去便去吧。” 萧征易:“……” 他望着周琰沉默了片刻,向周琰撒娇一般说道:“我想要你陪我。” 周琰闷咳了几声,说道:“我要守在这里,不如另找他人陪你去。” 许是怕萧征易失落,他目光一动,甚至给萧征易找好了解决的方法,看着萧征易身后的人说道:“让厉统领陪你去。” 萧征易身后,厉风闻言撇了撇嘴:“……” 太子在意的是和谁一起出去,又不是出去这件事本身,另找他人还有什么好去的。 果然周琰不愿走,萧征易便不再提出去去的事,在灵堂上陪他坐着。 周琰跟着道士们一起诵经,直到半夜。 夜里,萧征易又怕他饿了,亲自去给他煮了莲子汤,送到他跟前。 周琰〔餹願離〕接过汤来。 虽然是暑热天,但他肠胃不好,吃凉的容易受寒胃疼,因此萧征易给他煮的汤是温的。 他接过汤时,小臂和手腕上的绷带又不经意间露了出来。 萧征易悄悄地盯着他的手,没有说话。 直到周琰将汤喝完,他命人接了汤碗,方才将周琰的手捉过来。没给周琰反应的时间,便将周琰的衣袖掀开。 少年温热的指尖触碰在小臂内侧细嫩的肌肤上,周琰本能地颤了一下,想要缩手。 萧征易抬手一扯,将周琰手臂上的绷带扯下来。 露出一片暗红的擦伤。 裴觉见此情形,心都提了起来,连忙跑上前。 萧征易握着周琰的手,不觉捏紧。 周琰禁不得他的力气,微微蹙起眉,眼角泛红,眼底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 萧征易冷声道:“裴觉,你该当何罪?” 裴觉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小裴,不必跪。”周琰抬眸,对萧征易说道,“小裴一直劝我阻止我,是我自己非要如此,殿下不必迁怒于小裴。” 萧征易望着周琰说道:“去将衣服换了。” 周琰淡淡地回答他:“不可。” 换作萧征易本来的脾气,应当强行抱着周琰去换了衣服。今时不同往日,他知道硬来对周琰并不管用,垂眸抚摸着周琰的小臂,黯然伤感道:“先生,我觉得心中疼痛。” 周琰:“……” 萧征易继续说道:“我愧对大行皇帝。我曾答应要视先生如父,照顾好先生,如今先生受这等苦,我却只能看着,无能为力,教我如何是好。” 少年说着,几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他的睫毛很长,清泪从琥珀色的眼睛里落下来,看着像个受尽欺负的小可怜。 周琰:“……” “先生为大行皇帝守丧原是有理,但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萧征易说道,“大行皇帝在世时,您如何守丧?如今改了,却显得是我们不守大行皇帝的旧制,在苛待先生。” 裴觉跪在一旁连连点头。 大行皇帝尸骨未寒,周琰答应了把萧征易当做自己亲儿子。如今亲儿子伤心落泪,周琰当着灵堂上也不能无动于衷,只好劝他:“你说要怎样?我都依你就是。” 萧征易见周琰有一丝松动,便拉着他的手站起来,带去侧殿更换衣服。 周琰虽对敌有凶恶之名,对待亲近之人,却一向好得没脾气。 萧征易将周琰拉到房中,解他的衣带。 周琰将手覆在萧征易的手上,按住他道:“我自己来。” 萧征易抬起眼眸,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如今领悟了,周琰就吃这一套。 周琰迟疑地收回了手。 萧征易认真地解开他的衣服,只见满身缠着的绷带,忍不住总指尖轻轻地抚上。 周琰侧首轻轻地咳了一声。 萧征易连忙收了手,给他披上白绸的里衣。 给周琰穿好衣服,萧征易拉着周琰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半跪在周琰的面前,将周琰方才被他扯下绷带的小臂重新包扎起来。 周琰垂着眸,一直在认认真真看着他包扎的动作,都没分过心。 萧征易给周琰包扎完伤处,站起身来,垂眸注视着周琰。 周琰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他。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萧征易有一点熟悉。 室内烛光并不明亮,萧征易背光而立,微卷的栗色头发、脸部的轮廓,都映着一层浅浅的金光。 有一点像昨夜梦里的萧玄。 萧征易望着周琰,一手穿过周琰身侧,扶着他身后的椅背,俯身凑近。 周琰一时有些恍惚,竟忘了躲避。 直到萧征易的鼻尖触碰到了鼻尖,湿热的鼻息相交,周琰猛一激灵,回过神来,夜夜纠缠他的噩梦如蛆附骨,占满了他的脑海。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响彻深夜。
第23章 帝王囚宠 萧征易被打得侧过脸去,脸上已多了一道五指红印。 他当时震惊到愣住。 昨夜还可以搂住亲吻的人,今夜想亲近却被赏了一巴掌。 两世里,周琰不论到何种处境都不曾失过态,他都从未见周琰动手打过人。 他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了。他是做错了什么,方才将周琰逼到动手打人的地步? 缓了一会儿,萧征易方才慢慢转过头,去看周琰。 周琰阖着眼眸,垂首坐在椅子上,刚换的白衣已是血迹斑斑。 像是晕了过去。 萧征易陡然一惊,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握住周琰的手:“先生?” 周琰没有回应。 萧征易连忙将周琰抱到床上,去请姚太医来。 周琰这一次病倒,比往常都要更严重。 三月之期屈指已近,只是姚太医和裴觉都不敢说甚至不敢想。 周琰的身体十分脆弱,已受不了半点刺激,姚太医只敢给开一些平和温养的药物,让他好受一点。 周琰这一次醒来后,一直咳血,没能下得来床。 萧征易每日里都亲自给周琰端茶倒水,喂他喝药,不假他人之手,连裴觉都被轰到了一边。 周琰心中有些许恍惚。他过去对萧征易算不上好,甚至有些刻意疏远之意。那一日他还犯了糊涂,平生第一次将噩梦中的人和眼前的萧征易完全混为一谈,甚至对萧征易动了手。 萧征易却全然没有记恨,反而每日里忙上忙下照顾他。一边要处理大行皇帝的丧事,一边要管理政I务,还得每日准时给他送药端茶。 这孩子也许是将答萧玄临终前那一句“视之如父”当了真。又或者,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他需要给群臣一个表达“孝心”的交待。 不论是哪种原因,周琰也都得配合萧征易演一演“父慈子孝”的场面。虽然他平日里总是不爱喝药、吃饭没有胃口,但萧征易给他煮了什么药他都喝,做了什么吃的他也吃。 萧征易总见周琰将药一口闷下去,担心影响吸收,非要亲自一勺一勺地喂他喝。 周琰只好就着勺子,喝萧征易喂的药。 他浑身难受,喝了药稍微好一些,只是一切不过是都治标,不治本。 萧征易喂完周琰喝药,便照常出去处理公I文,还要处理国I丧之事。 周琰看着萧征易离去的背影,确定他离开后,一只手悄悄地伸到床内侧。 他的手刚捏住床内的被子,想要掀开,就感觉有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 周琰抬眼望去,只见萧征易不知何时已折了回来,站在房门口,正盯着自己捏在被子上的手。 周琰心虚地要收回手,萧征易已经走到床前,一只手覆在了周琰的手上。 他一手握住周琰的手,一手将周琰床内侧的被子掀开一角。 床内侧叠着一摞公I文。 萧征易的脸色沉了下来。 周琰还在试图挣扎,一只手压在了公I文上。 萧征易捉住他的手,将一摞公文都从床里侧拿出来,交给厉风:“送到孤房里。” 厉风捧着公文,刚迈开两步,又听闻萧征易在身后说道:“慢着。还是将书桌搬到外间,孤就在这里批,好看着先生。” 周琰坐在床上,掩唇轻咳。 他虽一直身子不好,但十分要强。平日里仪容整肃,连每一根发丝都玩整整齐齐。如今缠绵病榻,乌黑的长发散开,垂在肩上,更破碎而憔悴。 抬手时,手腕上露出一大片淡淡地红痕,是还未愈合的擦伤。 萧征易看得心中揪疼,沉声问道:“先生该当何罪?” 周琰抬眸看着萧征易,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萧征易道:“你不好好休息,还看这些。倘若累坏了,日后不能好好教导我,岂不是欺骗大行皇帝?这是欺君,先生的罪可不轻。” 他俯身凑近周琰耳边,低声道:“再有下次,先生要认罚的。” 周琰听得心跳漏了一拍。 他从未怕过什么人,萧征易这句话却让他心头升起一股本能的恐惧。 那个一次又一次做的噩梦中,少年的语气便是如此温柔暧昧,却一字一句都令他毛骨悚然: “这一次,该怎么惩罚你好呢?先生选一个,我都听你的。” …… 周琰闭上眼,眉头禁皱起来。 于理,他知道不该如此不分现实与梦境。 但于情,他有时实在难以摆脱噩梦的干扰。 萧征易见周琰皱起眉头,伸出食指,轻轻揉了揉他的眉心,说道:“说着玩的,我怎么舍得罚先生。”
41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