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萧玄的气是真的大,让萧征易跪了一夜,直跪到第二日早晨也没松口放过萧征易之意。 第二日早晨,周琰陪萧玄用早膳,见萧玄心情好了些,正想开口给萧征易求个情,却听闻有人禀报: “吴国遣使前来拜望陛下和国师。” 萧玄喝了一口粥,阴着脸不说话。 周琰知萧玄心中不悦,不愿答话,放下筷子问道:“是谁来了?” 内侍回禀道:“是吴国参军柯暧。” 周琰听闻,回头看了一眼萧玄。 萧玄和周琰相处多年,只要周琰一个眼神他就懂是何意思。他将手中的汤匙扔进碗里,叹了一声,起身道:“请柯参军到前厅说话。” 柯暧带随从进入前厅,献上一堆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各色厚礼,又专为周琰送上许多珍惜名贵的补药,并传达江衡元的关切之意,请他好好将养身体。 柯暧看了看周琰,碍于君命难违,还是背出江衡元要他传达的话,说道:“周国师在吴国与我主情谊深厚,一别数日,我主对周国师十分思念,还亲笔写下书信一封,命我转呈给周国师。” 萧玄听得脸色越来越阴沉,给内侍递了个眼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吴王可真是有心了。” 内侍接了书信,看看萧玄,又看看周琰,不知该递给谁。 周琰用眼神指了指萧玄。 内侍连忙将信送到萧玄手中。 萧玄接住内侍递来的信,瞄了一眼信封,攥在手中时五指猛然收紧,将信封都捏皱了。 信封上,一排整齐的墨字写着“吾弟观玉亲启”。 江衡元竟然叫他的国师“观玉”,还称兄道弟,可真是亲昵。 周琰悄悄瞥了一眼被萧玄捏皱的信,在心里长叹一声,江衡元还挺知道怎么挑拨关系,教他难做人的。 柯暧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此来还有第二件事,乃是我个人的私事,便是我要向观玉赔罪。” 方才柯暧说话时,周琰就垂眸不曾看他。直道这时周琰方才看了柯暧一眼,随即又冷冷别过眼去,说道:“明之,你还有脸来见我。” 周琰看起来有些恼怒之意,柯暧上前赔笑道:“怪在下没有信守诺言……那一夜虽是迫于无奈,但也确实对不起你。” “明之,我全心全意信赖你,你却那般害我。我坦坦荡荡,随你到吴国议和,对你们毫不设防。”周琰转头看着萧玄,一脸感激地说道,“那天夜里若非陛下英明考虑周全,派人接应我,我命休矣。” 萧玄微微挑眉,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信放在桌上。 周琰只身去吴国从头到尾都是瞒着他先斩后奏的,他哪曾派人接应过周琰。 虽然周琰事后和他禀明情况时,只是三言两语粗略带过了在吴国的事。但周琰即是不说,他也能想到周琰那寥寥数语里略去了多少次身处险境。 周琰此时提他明显是在对吴国假表诚意,顺便往他脸上贴金,他心中有些受用,脸色也和缓了几分。 “怪我,都怪我。是我辜负于你,险些铸成大错。”柯暧懊恼道,“观玉,你要如何补偿,才肯原谅,你尽管说便是。” 萧玄看到柯暧这般痛心疾首的模样,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勾了一下。他转头对周琰说道:“明之也是忠心为主,实属无奈之举。看在你们是朋友的份上,你便原谅他这一回吧。” 柯暧感激地看了看萧玄,连忙点点头,一脸祈求地看着周琰。 周琰听萧玄发了话,也不能再多言,便对柯暧说道:“明之,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好,今日皆是陛下劝着我。下次吴国再若如此无礼,我翻了脸,便直取金陵夺了江南。” “诶?”萧玄摆了摆手,假意劝道,“国师,都是朋友,算了算了。” 柯暧连连对周琰赔罪道:“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不敢如此。日后你若有所托,我万死不辞。” 周琰这才算“原谅”柯暧,邀他留下用了午饭,亲自送他到仙华山外。 临别,柯暧握住周琰的手,低声说道:“观玉,今日多谢你。” 周琰笑了笑。 江衡元派柯暧来,自然不是真来道歉的。 江衡元是多疑之人,因对柯暧有了疑心,才假意派柯暧前来送礼致歉。若自己对柯暧笑脸相迎,十分感谢,柯暧便洗不清与自己有牵扯的嫌疑,难逃大祸临头。故而周琰一开始便给萧玄使眼色,演了一出戏。 他假装中了计策生气,一来显得他对吴国有诚意,反遭算计,是吴国理亏。二来也能借此给柯暧洗脱嫌疑,证明柯暧与自己并无私情。顺便,还能往萧玄脸上贴金,体现出萧玄对他的关爱和安排周密,于险境之中救了他一命。 萧玄过去没少被周琰拉着演戏,因此与他总是配合默契。总之今日这一出戏演得还算成功。 周琰道:“明之兄,你此去多保重。” 柯暧道:“我答应你的说话算话,我欠你一个人情。” 周琰道:“我不能远送,还请见谅。劳烦明之兄回去,代我向兄长问好。” 柯暧拱手道:“这是自然。就此别过,观玉也多保重。” 柯暧回到吴国,将周琰如何生了气,萧玄如何劝解,自己又如何道歉求得原谅之事,都禀告给江衡元。 江衡元道:“明之你也太老实了,时至今日还看不出分明中了他的计策。那时他说要带你去解钱塘水患,趁机远离我大营,看管他不严又追赶不及。一去一月,正好拖延时间,等梁国纠集援军好前来救他。” “什么他中了我们的计策,尽是他演出来的,如今倒成了他受我们迫害,他有理,教我们落了下风。” 柯暧瞪大眼睛,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江衡元看了柯暧一眼,见他如此表情,说道:“明之真是忠厚老实之人。朕派你去,不是真为给周琰送礼。你这一路上,看梁国国内的情况如何?” 柯暧答道:“臣一路上留心观察,只见梁军还是井井有条,国内也一派祥和。周琰又态度强硬,底气十足,恐怕梁国急未可图。” 江衡元长叹一声。 “陛下,这次不过是暂且回京。”程怀仁见江衡元沉吟长叹,进言说道,“周琰此人,体弱多病,命不久矣,何必急于与之交锋。想来三五年之内,暂且避其锋芒,待他一死,再进取中原,大业可成。” “如今可先派人于梁国四境散布流言,就说周琰走有谋反之心,待梁国自乱。” 江衡元点头道:“回师金陵,请周大将军断后。” · 周琰送别柯暧,回到昭灵宫,脚步不自觉绕到了后殿。 虽说萧征易的事他一向不愿意多问,但是这一回的事,与他毕竟脱不了关系。 这一次萧征易擅自离京,是为了接他。虽说他劝过萧征易赶紧悄悄回去,是萧征易自己不听劝。但如今萧玄动了气,他也不能袖手旁观。 周琰站在殿外,远远望了一眼。 阳光洒落在殿前的台阶上。殿内,少年背对阳光而跪。劲瘦的腰杆挺得笔直,一动不动,好似一座铁铸的雕像。 周琰默默望着殿内少年的身影,在殿外站了一会儿。 他有时会心软。萧征易自从六岁上被找回来,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听闻萧征易六岁之前,亲眼目睹母亲被乱军杀害、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过着朝不保夕四处逃窜的日子。 被萧玄找到时,萧征易脏兮兮的破衣服上都是血迹,一双光溜溜的脚丫冻得通红,被石子划破的脚底已经溃烂,全身都是被野兽撕咬、刀砍剑劈、雪冻风吹留下的伤。 萧玄对他一向严厉无情,更像是迫于群臣压力,把萧征易当做继承的工具,严格要求萧征易的一言一行,却从不曾给过一个多余的眼神。 周琰奉命教导萧征易,但忙于公务,也很少给萧征易陪伴。加上周琰时常做的怪梦,和那个不能言说的话本,他对萧征易很难亲近。 周琰有时扪心自问,觉得自己对萧征易算不上公平。至少如果没有那个怪梦,没有见过那样一个话本,他也许就愿意在这少年最需要照顾和陪伴的年纪里,多给一个安慰的眼神,多一句关怀的话语。 但他终究还是打自心底在排斥萧征易这个人。 再比如,昨日里,他本应该早一些向萧玄求情,却还是有意无意地忽略忘却这件事,使少年在后殿跪了一夜。 这些年周琰一直在和自己斗争,劝自己对事不对人,区分现实和梦境,但终究没有斗争出一个结果。 因为那一场梦,真实得不像梦。倒像是潜伏在灵魂深处,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借着梦境,夜夜来寻他,对他反反复复,折磨不休。 周琰努力平复了一番心境,转身去寻萧玄,打算给少年求个情。 他回到前殿,萧玄蹙着眉,食指在桌上急促地敲打,正盯着放在桌上的信。 周琰悄悄走上前,搴裳跪下。 萧玄这才看见周琰,转过头来惊问道:“国师这是为何?” 还不等周琰回答,萧玄便将信塞到周琰手中,说道:“你放心,朕不是那等吃醋拈酸之辈。” 周琰:“?” 萧玄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说错了话,面不改色地改口说道:“……奸诈多疑之人。” 周琰垂眸看了看手中的信。他看得出萧玄确实心情不悦,但是这封信纹丝未拆,萧玄竟是忍着一眼也没看过。 周琰当着萧玄的面,拆了封将信中的纸取出来,双手呈给萧玄。 萧玄将信推回给周琰:“朕说过,从不曾疑你。自己收着罢。” 周琰在萧玄面前将信撕碎。 萧玄嘴上说着“你这是何必?”,却流露出欣喜之色,亲自扶周琰起身,说道:“你的心朕都明白。” 忽然,裴觉匆匆进门,禀报道:“陛下、国师,京城、处州都来了人,均有急报。” 萧玄问道:“让他们进来。” 两名信使进了殿内。 其中一人先说道:“禀告陛下,沧云、永平二城联合西南戎羌诸夷起兵十万反叛,烧杀抢掠,围住盈昌城池,情势危急。” 萧玄吃了一惊,又听闻另一人禀报道:“禀陛下、国师,邵潜、陈冀二位将军被困丽阳山,请求援军。” 周琰惊道:“什么?!” 信使答道:“陈将军不听劝阻,执意要趁吴国退兵之际,偷袭吴国,被周靖围困于丽阳山下。邵将军前去接应,也被困住,情势危急。” 周琰本以吴国已和,打算回京。如今忽然生出事端,分身乏术,两头不得兼顾。 萧玄道:“命太子来见。” 裴觉赶紧去后殿请萧征易来见驾。 不过几时,萧征易被裴觉带到前殿。 周琰抬眼看去,只见少年脚步虚浮,脸色煞白,干裂的薄唇上渗出猩红的血迹,满头都是冷汗。衣衫都被冷汗浸湿,几乎能拧出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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