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待他寻到那沧浪隧道正底下的时候,仍是惊了一跳。 惨状,满地的残|臂和碎肠子。 就这被机关狠碾的程度,都分不清某颗眼珠子来自哪具死尸。 唯独能分辨的,是这些支离破碎的衣料布片都全是凌霄卫的。 不见邵钦踪影。 余东羿拧眉,被鼻腔浓密的铁锈味刺得头颅发麻。 他默背着奇门遁甲的口诀,以一种奇妙吊诡的步伐,或跳或梭步,一进一退的游走在地宫之间。 好一阵,余东羿听见前方传来人的惨叫和打斗声。 紧接着,一股巨力,从背后猛然袭击了余东羿。 “嗬!” 余东羿被一只手捂住嘴,还没来得及倒吸一口凉气,就连带着那个人的身体一起,撞上厚厚的石壁。 “嘘,”皮七传音厉声道,“别出声!他们还没死绝。” 电光火石间,随着一阵咔嚓声,仿佛来自十八重炼狱的惨叫席卷了整个空洞。 余东羿屏息凝神,只能透过相贴的体肤来感受皮七虚弱的脉搏。 皮七脸颊有一道剑痕,流了点血,身上却还算干净。看来他只是在奔逃打斗之间内力用猛了,旧伤再次复发。 “噌噌噌。” 很快,又有数人的脚步声。 “下来的凌霄卫实在太多了,”皮七拧眉,扯着余东羿道,“跟我走。” 余东羿甚至没来得及说话,只被皮七带着在地底疾驰了两步,就听见后头凌霄卫喧哗一片。 “在那里!追!” “小心别跟太紧,被引诱了又会有机关!” 皮七低声一笑:“哼,等的就是你没跟紧。” 说罢,皮七拉着余东羿一蹦跳,就蹬到了某岩壁上的凸形奇石,刹那间,不远处又传来惨叫。 余东羿啧啧称奇:“你知道机关?” 大磐石一落,整个地宫就跟活过来似的了。 错综复杂的机关层层盘踞,任谁进了都得冒一身冷汗,再丢一条性命。 皮七朝侧边努努嘴:“看那儿肉片了没?刚试出来的。” 拿敌人的人命试的。 邵钦不是个心存妇人之仁的人。 敌人要杀他,不拿敌人试,他就得自己试。 所以他必不会对敌人留情。 这就是余东羿所说,死人多的法子的其中一种。 初入陌生险境,能做到如此地步,皮七之灵活机变、敏锐果敢,可见一斑。 余东羿好奇他能耐,问道:“哎,你还试出别处没?” 皮七瞥了他一眼,别扭说:“哪儿那么容易?” 余东羿笑了:“那就换个容易的。” 快跑间,阴森可怖的崎岖长道上,余东羿反客为主,把皮七拉进一个狭缝。 “前面!追!” 这狭缝奇了!将将好够俩大男人严丝合缝地卡在里面,少一分嫌挤,多一份再无。 且狭缝恰当正好地卡在鲸鱼油灯和夜明珠照不到的阴暗死角,竟是连一丝光也折射不出。 凌霄卫往别处跑远去了。 皮七呼出一口气,累得有些脱力。 一片黑寂里,皮七莫名问:“你还回来作甚?” 余东羿反问:“我不回来救你,咱怎么一起出城?” “哈,还装呢?”皮七轻笑一声,捂了下肩膀,内伤隐隐钝痛,腥甜的血就咽在喉头,“什么出城之法?不就想将我围困在此绝地,穷斗至死嘛?” 余东羿道:“那你既知我想杀你,洒家先前叫你先冲进无底的隧道里来,你怎么还义无反顾、头也不回地往前呢?” 皮七嗤笑一声:“当我一时鬼迷心窍犯了傻行不行?” 余东羿笑道:“洒家一下来你就拉着洒家四处逃命,生怕我哪里磕了碰了似的。这也是犯傻?” 皮七道:“将军令我将你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余东羿问道:“将军还令你与我共沐浴,看我折腰舞,再为了穿我一袭女子衣裙,现下又和我肉贴肉躲在地下洞里了?” 皮七转过脸瞪他:“你!” 余东羿道:“你比谁都更清楚是私心作祟,还是情非得已。或者二者皆是?” 皮七嗤笑:“全天下都喜欢你了?怎么可能?” 余东羿目光灼灼,斩钉截铁道:“纵使全天下都恨我、厌我,我敢笃定,这世间有一个人到死都要念着我。” 皮七道:“与我何干?” 余东羿道:“与你有关。” 皮七凝视着余东羿。 余东羿道:“先前交手时,洒家就说过,你内功深厚,与邵将军如出一辙,招式,却偏偏花拳绣腿,像临场现学的一样。” 皮七道:“天下武艺各有不同,千人千面。我与将军学习心法,颇有感悟,却于拳脚上不大开窍,这又如何?” 余东羿道:“不如何。我俩见第1回 在拜相楼,平生素未谋面,你武艺招式不如我,年岁不如我,上来便敢屡屡进犯,不分青红皂白地对我大打出手,这么激动作甚?” 皮七咬牙道:“是你与将军有仇,我为将军打抱不平罢了。” 余东羿道:“好,既你那么替你家将军恨我,咱俩第2回 见,在冯府,你看我骨头被铁索捆得变了形,不该觉着大快人心嘛?转过去哭啥?” 皮七反口道:“谁哭了?” 余东羿笑看他:“我哭。” 两人都知,当时皮七眼眶分明是红了。 皮七倔性道:“就算那般又怎样?我生来怜悯弱小,最见不得旁人残缺,别说是你,换做任何一人,我也会……” 到这里,皮七的话语戛然而止,编不下去了。 因为狭缝外的地道上还堆满了一地的尸骸。 这些一个个人都是他这个“最见不得旁人残缺的人”杀的,可比余某人骨头弯个弧来得凶残多了。 余东羿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假皮被划开了,邵钦。” 黑灯瞎火的,皮七下意识伸手去摸侧脸的伤,却仍摸到了完好无损的一整张人|皮|面|具。 黑暗中,余东羿拇指的指腹就盖在皮七面颊上摩挲着。 皮七一抬手,指尖恰好触碰到男人的手背肌肤,随即一股颤栗顺着手指漫溯而上。 “哦,是我摸错了,其实假皮没掉。”余东羿话锋一转,又老神在在地说。 余东羿紧锣密鼓地道:“要说邵钦也真是,他自己闹别扭,不肯来见我,派个和他一样别扭的人来。” 余东羿道:“可我余东羿就是这么自作多情,遇到个像他那样的,就错把人当成是邵钦假扮的。到头来不过空欢喜一场。” 419:【叮!世界主人物“邵钦”资料卡已核实,是本人无误。】 余东羿叹息道:“唉,既然你不是邵钦,那我也只好真的相信,邵钦是移情别恋所以不肯再来见我了。” 余东羿一思忖道:“嗐,毕竟也是,邵钦那么多年在大晏,有晏主贴身相伴、朝夕与对,想必是早就乐不思蜀,忘了我这个旧人了。” 余东羿道:“此次他命人捆我去晏地,恐怕也只是想将我拉到他新情人面前,让我瞧瞧他的新郎君有多位高权重、多孔武有力,好羞辱我一番,叫我悔恨终身。” 最后一句,余东羿无奈叹惋说:“可那人又怎能比我更知邵钦的好呢?” “他在榻上,该怎样唤邵钦的名字、剥邵钦的衣衫……邵钦另寻新欢,又会怎么抬腿,去缠那人的腰,撞那人的……” “胡言!” 一声怒吼,贯穿空穴。 “余东羿!我邵以忱一十九岁清清白白跟了你!岂容得你羞辱至此?” 邵钦,名钦,字以忱, 以忱,这是余慎当年亲手给其妻子取的字。 《书·盘庚》—— 钦念以忱,动予一人。 “哎!这不就对了嘛?” 余东羿眉飞色舞,笑开了花。 登时,男人一掌,就击碎了不知某处的机关,脆响一声后,轰然一下,整个地宫开始陷落。 所有的地都陷落了。 “哗啦!” 刹那间,落脚的地界全无了。 蒸腾的硫磺水喷上来,将全境漫成了一条奔涌的地下河流。 那地下黄流之宽广,竟比东庭湖一滩湖面更阔。 余东羿横揽着邵钦,就如同抱得美人后驾上了七彩祥云一般,踏上了一条大如楼山的黑铁金铜舟。 这才叫做,上路!
第31章 敌国将军(31) 岩洞之下, 黄泉之上,黑铁金铜舟,赫赫然浮于正中。 邵钦整个人被腾空抱了起来,仓促之间他忙不迭搂住余东羿的脖颈, 惊愕不已地看向四围道:“这是?” 何等一番开阔洞天? 喷薄的热气竟成了风浪, 涌流于茫茫凌空之上。 此处在地下却毫不逼仄, 其空旷远胜过几幢拜相高楼垒加。 余东羿捧着人, 笑道:“你道大照底下那四个点儿是什么?” 大照之下是水啊。 皇皇照王朝, 浩浩荡百万里疆域。 日光所照, 莫非王土。 而在这气壮山岳之下,正是一条轰隆隆奔涌着的永不止息的黄泉脉搏。 一条黄泉江水, 自地下蔓延而去。 大照的幅员有多辽阔, 这条黄泉的激流就有多远溯。 大照黄泉,是此王朝千百载立身之本, 也是皇族逃难的最后一条保命密道。 因被这一宏伟奇景所慑了心神,邵钦沉思一阵, 絮絮道:“开国时,太|祖携精锐从天而降、奇兵出击,一夜间直捣皇城, 倾覆暴|政, 定国号为照……” 余东羿笑道:“不愧是以忱,这么快就能猜到?” “哼。”邵钦瞪了他一眼, 撇过头。 余东羿浑然不在意邵钦耍小性儿,只道:“哪儿有什么天降奇兵、真命所归?不过是天时地利, 照家先辈们借着水道闯进燕京城里, 取捷径夺了别人家的江山罢了。” 余东羿试探地看向他道:“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指不定来年就轮到咱们阿钦尝一尝那应天从民、黄袍加身的滋味了?” 419:【倘若邵将军称帝, 届时余先生便可成为新朝第一任的男皇后了。】 邵钦冷然垂头,视线投向暗流中阴晦的某一处,沉声道:“我只一心辅佐晏主,为报仇雪恨而已。” 邵钦猛又警觉抬头,看向余东羿道:“况且此等关乎国之危亡之要密,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这有何难?”余东羿轻笑一声。 黑铁大舟一侧,系着排排小舟。 牵引着小舟的,是一串串泛着冷硬阴光的黑铁锁链。 绳索就栓在那龙纹墩子上。 余东羿一脚踹了个墩子,裹着邵钦往小舟跳下去。 余东羿一边轻身跃动,一边道:“先皇虽昏聩,却视我如亲子。他晚年被潘无咎软禁在沧浪宫,皇命出不了沧浪宫的大门台阶,就跟个无手无脚的废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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