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皮七面圣的工夫,余东羿把弄坏的裙子还给婉夫人的侍女。 那侍女见了,也笑得前仰后合。 因余东羿还塞了根名贵的簪子给她,抵一条稀松平常的褶边裙绰绰有余,她也无甚损失。 那簪子从何而来? 自然是金车游街时,余东羿从金玉帝脑袋上毛下来的一根银镀金点翠蓝宝抱头莲。 哦,余东羿还剩着从那上头剥下来的三颗珠宝没用,仍揣在兜里。 · 这头,金玉帝审视着皮七。 皮七一身襦裙,不卑不亢,只黑皮腮上打了艳红香粉,易容过的厚实嘴皮子上涂了瑰色胭脂,硬生生让少年显得略有些滑稽。 “咳咳,”金玉帝端着架子,朗声问,“你就是曜希君的新宠?” “是。” 余东羿是借着这个名分让皮七混进仪仗,再把他带进沧浪宫的。 照归锦歪歪脑袋,对着皮七是左端详、右端详,怎么都觉得面前的黑皮猴子要比邵老太傅的嫡孙差了百倍、千倍、万倍。 无法,还是一旁的婉夫人伸手拐子捅捅照归锦,照归锦才问:“你叫什么名?家在何方?做什么活计?如实说来,否则朕判你欺君。” 欺君就是杀头的意思。 照归锦杀人从不说脏话,只管指着谁说他欺君。 甭管什么人,甭管这人到底欺没欺,皇帝说他被骗了,这人就是骗了。 自会有禁卫和凌霄卫来替金玉帝杀人。 听见金玉帝这一番恣肆幼稚、毫无君格的言语,皮七不由拧了拧眉,还是沉着性子如实交代了一番。 说的都是皮七的假身份。 话到一半,照归锦不耐烦地摆摆手,把皮七叫停:“嗯,你今日之所言,朕自会着人记下,唤凌霄卫核实——” 再回正题,金玉帝挺直腰板,居高临下,正色道:“朕要警告你的是,虽不知余曜希他近年又换了什么新口味,可你既做得了这个新宠一日,便要将曜希君给朕伺候好喽!” 皮七面不改色,只道:“是。” 金玉帝想起来一遭,又补充道:“唔,还有,以后朕要寻曜希哥哥玩的时候,你可不许缠着他,也不许示|媚|邀|宠,等朕玩够了,才轮得上你。”
第30章 敌国将军(30) 皮七冷然道:“是。” “那就好, ”金玉帝满意了,半点儿不看皮七的脸色,只洋洋得意地朝下首众人望了眼,“莫要怕, 朕也是好相与的人。你只消尽心伺候好曜希君, 今后荣华富贵, 朕都不会亏待你。” 这就是所谓的打一鞭子再给个糖枣。 照归锦自觉他驭人之术学得不错, 改明儿可以去找潘公要褒奖。 皮七仍道:“是。” 一旁的婉夫人早瞧出这位凶神恶煞, 听侍女耳语了几句, 连忙笑着劝皇帝道:“陛下,快到晚宴了, 今夜曜希君说要带小宠去水榭赏月, 咱可不能坏了人家的意兴不是?” 照归锦现下也觉得婉夫人比余东羿更顺着他,更令他得趣些, 索性摆摆手对皮七道:“那你便退下吧,伺候不好, 朕唯你是问哦。” 皮七额角的青筋似乎是跳了跳,仍沉默着礼貌退下。 · 冥顽不灵、性情娇憨的少年郎,登基近十年, 毫无长进可言。 偏偏这少年郎就是做得了偌大中原鼎盛王朝的一任君主。 从照归锦的举手投足、喘息轻语间, 皮七更清楚地望见了燕京大照繁盛皮囊下那苟延残喘的真实面貌。 若照王朝只是一个这般大而虚弱的泥足巨人,料想今后大晏君主图谋要携百姓重返中原, 也不过是耗时长短的问题罢了。 金玉帝不值得一提,唯有那潘无咎还有余氏, 值得警惕。 现下两方乱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无论凌霄卫与余家军是孰赢孰输, 于大晏而言都有利无害。 且静待时机。 · 再一呼吸间,皮七从思绪中跳了出来,人已然被侍从沿着雕栏幽径领去了沧浪水榭。 水榭阁楼上,余东羿早吩咐人派好了香炉、屏风,一应陈设都是应了邵钦的心思,按最雅、最质朴来的。 皮七落座,只觉得这水榭太别致,恍惚给他一种重返故土的熟悉之感。 再看席面上,许多菜——松鼠鳜鱼、蜜汁火方、野笋炒肉……竟然都是他曾经爱吃的中原菜。 多少年不见了,余郎竟还记得他的喜好。 可皮七偏偏半句也不提菜如何如何就落了座,余东羿也不问,光是给他碗里夹肉,嘴里闲话说:“趁热多吃点儿,今晚有场大仗要打。” 什么仗?出城的仗! · 是夜。 晚夏、初秋交汇之夜,略微寒凉。 夜空阴翳,不见丝毫星芒。 是朔月。 大照这片土地上,百万里疆域,向来月都极亮,鼎盛时,能如烈日一般呛人眼。 可独独朔月这一天,人见不到月。 月无,繁星也似乎跟着隐匿。 遂天地无光。 激起的水雾融进夜色里,像黑龙的吐息逸散进地狱。 李大人是凌霄卫,该心狠手辣时绝不优柔寡断。 凌霄卫堵在了沧浪空道的正前。 是,就是白天余东羿“捧天女”过的那条空道,在瀑布正下方,相当于花果山水帘洞的出口。 余东羿上前一步与禁卫长对峙。 余东羿皮笑肉不笑,拱手道:“李大人,我以为您白天放洒家进仪仗、又护着我俩进沧浪宫是要放过我们了?可这现下这情形,您又是何意啊?” “是要放人,”李大人也跟着笑,绕着弯道,“但是,也不是。” 余东羿上前两步,拍拍他的肩,语含威慑道:“别这样兄弟,咱俩认识几月好歹也算有点儿交情?您要不给余某人透个底,就说说潘公要你守在这做什么?” “慎公子,”李大人语重心长道,“这磐石怎么开,您应该比我等更清楚吧?尊主本意也不想为难您,既说了让您去天涯海角溜达一圈,又哪儿有不放人的道理?” “可放了您,不代表能放他啊?” 说罢,李姓凌霄卫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余东羿身后的皮七。 皮七已然持剑,警惕而立。 潘无咎果然还是想把邵钦杀了。 余东羿一叹息,耸肩,后退两步,行礼道:“那就望李大人海涵,恕我余某人,不能从命了。” 还说什么?打! 余东羿传音给皮七:“冲进去!不必管我!” 皮七冷然望了他一眼,沉沉颔首,应声而去。 男人早隐晦地暗示过皮七,转机就在磐石下,在空道另一侧那条不见头的幽深隧道里。 所有凌霄卫的剑锋都直指皮七要害而去,死戳命脉,半点不留余地。 余东羿只能以身相互,就挡在皮七背后,擦碰间,身上挂了不少彩。 受第一刀时,余东羿就心头一惊。 他挂彩了啊。 潘无咎若不下令,哪个凌霄卫敢劈刀砍他根寒毛? 可即便瞧见余东羿身上血痕斑驳,那些凌霄卫也半点儿不带犹豫地径直提着剑往上冲。 余东羿:【潘无咎这是什么心思?老公可以死,情敌不能活?】 419:【公公不是早知道您天赋异禀,轻易死不了的吗?】 可潘公公不知道起死回生、化腐朽为神奇都得需要实打实的经验值啊。 李大人恨铁不成钢道:“慎公子,尊主对你赤心相待,你既要离去,走便是。可临去了,又何必这般对一个尊主的仇人拼死相互呢?” “哈哈!那就是洒家跟你尊主的事儿了。谁仇谁?还不一定呢!” 说罢,余东羿攒足了吃奶的力气,终于跃升腾空而上,一掌击打在那千斤重的黑曜磐石之上。 骤然间,不知是何处水灵相撞,瀑布喧哗里,机关咔嚓声不绝于耳。 “轰隆!”那磐石竟如有灵智一般,开始晃着身往下飞速坠落。 拳脚还在来回交战,刀剑无眼。 在无星、无月的万里长空下,飞溅的血花只给人带来黏腻滚烫的灼热感。 余东羿与李姓凌霄卫缠斗,同时不顾浑身伤痕,一掌、接一掌地去敲击那块磐石,每一次掌风都落在不同的位置。 李大人不觉凌厉,忙吩咐属下道:“掌灯,记下机关。” 余东羿一听,恍然大悟,笑道:“好啊!原来你们凌霄卫知道密道在哪儿,却不晓得解谜的天干地支?哈哈,那岂不是干看着进不去嘛?” 余东羿道:“怎么?太上皇对潘无咎那么好,却连个大照沧浪宫奇门遁甲的口诀,也不肯分他一条的?我还道无咎叔叔多得圣心呢?到头来太上皇都驾崩了,他不还是给个死人当看门狗!” 李姓凌霄卫勃然大怒,冲将而上:“闭嘴!休得羞辱尊上!” 攻势更猛烈了,余东羿吐了黑血,朝隧道深处一瞧。 皮七也早已摆脱了原地的纠缠,身形一闪钻了过去,连带着许多凌霄卫都跟在皮七身后直冲而去。 余东羿仍在不断地掌风击时,拍打的举措里夹杂着某种奥妙的韵味和节奏。 一下,就差最后一下,还差最后一下。 待这一下磐石落地,堵住了隧道出口,任他多少凌霄卫跟着皮七钻进去又如何? 等到了里头,哪里有机关,哪里有置人于死地的暗器,就统统只有余东羿知晓在哪儿了。 届时,要收拾几个土鸡瓦狗还不手到擒来? “轰隆!” 可就在这最后一声,余东羿眼尖,瞅见了某个偷偷要溜进磐石底下的身影。 那身影如此显眼,娇嫩的人穿的是缓带轻裘。 他左右还围了几个跟他一样腿脚无力、弱不禁风的侍女子。 不是金玉帝是谁? “操!你他妈来添什么乱!”余东羿当即破口而出。 这可是在沧浪空道的正当口啊。 等磐石一落,人就是有原地进,无原地出。 余东羿又不能把金玉帝给塞去地下,再带着皇帝出了燕京城从千里之外爬出来。 将一国之君带离燕京,那他属于想是绑架皇帝造反了。 余东羿狠心夺了剑,猛刺了李禁卫一道,最后一击磐石,拎着照归锦的脖子就把人往外带出,飞奔朝远处。 “嘭隆隆!” 刹那间,地动山摇。 这就是最后一击。 “哥!哥!磐石,落了!” “原来那块石头真的会落!” 照归锦惊愕万分,被扛在余东羿肩上,瞧着整个沧浪水瀑宛如坍塌一般分崩离析。 随着磐石轰隆坠落,就仿佛天塌下来了一样,整个沧浪宫的地势也顷刻间大变。 宫殿似乎在移挪,仿佛沉睡多年的巨兽正在苏醒。 还有凌霄卫追上来,余东羿死命朝着沧浪宫某一处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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