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为何要去父皇的寝殿?”照归锦惊呼。 “还为何?急着救人命啊!我的小祖宗呦,多亏您的福,哥好不容易把家里的小美人送到沧浪地下,自个儿却没能一道儿钻进去。” “那地儿跟下去一水追兵,下头又黑又暗,随便踩了啥都是要人命的东西。洒家再不赶紧下去捞他远走,一会儿里头囤着的就成一滩肉泥了。” 就方才巨石“哐当!”落地,那当口—— 凌霄卫急着追皮七和拦余东羿,余东羿急着往里钻去救皮七,照归锦急着好奇里头的机关,三方人都急得要死。 想要余东羿先摆脱了李侍卫的纠缠,再把小可爱连同他那一串侍女推出洞,最后还得自个儿回身往里钻—— 这样的一套必须得赶在瞬息之间的工夫内完成,倘若瞬息不成,那巨石就落地砸皇帝了。 简直比登天还难! 此时照归锦就感觉他要登天了。 余东羿别的不行,最擅长逃命。 他轻功向来了得,如今憋足了气劲儿一飞冲天,就好似雄鹰展翅一般,把照归锦举得像在云端上漫步一样。 “哥哥轻功好快啊。”照归锦深吸一口气,迎着扑面的凉风心旷神怡。 “呼,呵,是快,过奖……”余东羿全速前进,风驰电掣,光顾得上喘气了。 照归锦却陷在飞檐走壁的畅意感中,对余东羿的疲累浑然未觉,反倒轻轻扒拉一下余东羿的大脑袋,逆着风,稍微哽咽了一下喉咙,自责道:“是我给哥哥添麻烦了吗?抱歉,哥哥,我只是想去瞧瞧那风铃的响声从何处来……” 余东羿道:“那是磐石的机关……祖宗您要看就看,这大晚上过来,黑灯瞎火的叫人掌个灯不行?连禁卫都没瞅见您藏在石头背面儿。” 照归锦嘟囔嘴:“掌了灯岂不是要被李首领给发现了吗?他肯定不会让朕进里头的。” 合着小可爱还是蹑手蹑脚,自己偷偷进去的? 余东羿听了是又气又无奈,两条眉毛都耷拉成八字形。 要怪也怪今晚上实在太黑,就连凌霄卫都免不了有几成夜盲的。 还得是余某人顾盼神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没给潘无咎多出个又扶持一任幼帝的新机会。 照归锦本人可一派乐天着呢,他又喜滋滋问:“哥哥说那般莫测精妙的脆响是来自磐石,那岂不是沧浪隧道地下也有些玄机喽?哥哥现在要去父皇寝殿,是不是也能进到地下?” 余东羿刚把屁|股后的凌霄卫甩脱,长喘了口粗气,苦笑着说了句:“呼,陛下真聪明。” 小可爱这会儿倒是有眼力见,又猜得准了? 余东羿恨不得给他来两皮坨。 可一转眼,待到了地儿,把人撂下来,看照归锦一身雅致的衣衫被揉乱、一头精致讲究的发髻被风呼啦成稻草的的样儿,余东羿攥起的拳头又忽然握不紧了。 人小家伙睁着两颗水汪汪的大眼珠子,就这么楚楚可怜地、小鹿似的仰望着你。 有一说一,任哪个男人见了这一幕,都舍不得下狠手。 于是余东羿把两皮坨分了分,自己一坨,小可爱一坨。 照归锦顶着红彤彤的脸蛋,两颊都被捏得肿了个鸡蛋大小的鼓包,差点没哭出来。 “下次不准到处乱掺和,听见没?”余东羿没好气地登上了废殿的台阶,扭头朝他伸手,“赶紧的,跟上来。” “唔,好。”照归锦揉了揉烫呼呼的脸颊,将龙爪递到了余东羿的手心里。 · 这里是太上皇生前常居的殿。 太上皇驾崩后,出于当今和九千岁双方有意无意的某种忽视,此处不再有宫人进出,被划作成了一处荒芜已久的禁地。 “哥,好黑……我怕。” “不怕不怕噢,”余东羿刚爆了股力气,这会儿子有点儿虚脱,只能拍拍小家伙,敷衍地安慰两句,“哥给你点个灯。” 黑暗中,余东羿摸索了个烛台出来。 太上皇晚年沉迷修道炼丹,殿里常有硫磺硝粉等易燃物。 余东羿就寻着记忆找了两块金石打火,蜡烛灯芯沾上点粉末,一会儿就打起火星子来。 照归锦就在旁边看着,惊呼神奇,一口一个“哥哥真棒”、“哥哥真厉害”。 “哥哥现在还得去当拯救爱人的盖世大英雄。”余东羿顺着他的话,揉了他一把。 时间紧迫,着急救人。 就这说几句话的闲工夫,余东羿是半点儿没闲着。 他点了烛台,又朝内室走,转动了某处玉瓶,解开暗格,又从暗格里取了钥匙,推开了书柜。 书柜后有暗门,余东羿打开暗门走下地室,用钥匙拧开了地室的门。 照归锦亲眼目睹,细细地数:“暗格、书柜、地室门,居然有三层。” “第四层在这儿呢。” 进地室,往下走了好长一段,余东羿蹲下了身戳了戳某个圆盘。 这圆盘奇妙,天干和地支各自刻了里一圈、外一圈,最外围嵌了些玉珠。 其材质,竟然也和那沧浪隧道上悬空的磐石是一样的,呈现出诡异的净黑光泽。 “叮叮!”照归锦用指节叩叩圆盘,那如大小珠子落玉盘一样的清脆声响,令他欣喜。 “就是这个!”照归锦喜出望外道,“哥哥也通这里的奇门遁甲吗?” “通,”余东羿终于摆出了一副极罕见的正经神色,“非但通,哥哥还得教你。” 照归锦登时一愣。 上次余东羿这般郑重其事地对他说话,还是在他将自己牵出冷宫头一次带到太上皇寿宴的时候。 余东羿捏了几颗玉珠,按戊、庚、癸等天干,辰、午、未等地支方位,错乱地卡进了圆盘上的凹槽。 “就这些顺序,我说一遍,你记一遍,再看着我放一遍,”余东羿耐着性子慢慢道,“一会儿等我进去,你就将珠子重新取下来,倒序放回去,门就会关上。” 晃动的烛光,将照归锦的脸蛋,映得气色红润,他就像是那日在太和殿听登基圣御一般,沉沉地应了声:“我记住了,哥哥。” “那便好,”余东羿欣慰地笑了笑,“这临别了,哥也没啥拿得出手的给你。你记住进这儿的道,记住这串密语,将来到了潘叔叔那儿,只管拿捏着些,轻易别说出来。就这轻飘飘点儿的几句话,可比哀求他别把你卖到江南水乡管用。” “还有,少杀人,尤其是对女孩子温柔些总没错的。” “哥,”照归锦忍不住眼角滑落滴泪,“那你走了,还会回来吗?” “不好说,”余东羿笑笑,“所以你得赶紧立起来,别给一手拉拔你的潘叔叔丢人,嗯?” “嗯!”照归锦吸了下鼻子,鼻头红扑扑的。 “走了!” 余东羿潇洒挥手,这就下了沧浪地底,去寻邵钦。 · 照归锦此生不太漫长,短短十来年却从尘泥到云霄,地狱和仙宫都瞧了个遍。 他的生母是个宫女。 某次先皇喝昏了酒,半道上将一个姿色上佳的宫女拉来强了。 宫女一夜得喜,有了身孕后,被纳进了先皇的后宫。 又因后宫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宫女还没诞下皇子呢,就被强加些罪名,打进了冷宫。 照归锦是个冷宫里诞生的皇子。 按理说他是皇子,他出生时该有人禀报圣上给他取名的。 可是没有。 于是照归锦没有名字。 按理说他是皇子,冷宫里的母亲疯了,该有妃嫔来领养他的。 可是没有。 于是照归锦没人教养。 他没有挨欺负,他只是被人遗忘了,忘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也没人管。 于是,自打从落地起,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每日从冷宫的狗洞钻出来,能有个大哥哥给他喂吃的。 今天是肉馒头,明天是鲜花点心,后天是酥油鸡…… 大哥哥还给他带来温暖的衣裳和褥子。 照归锦从来没见过那么干净、那么高大、那么俊朗的男子。 他所见过的能勉强与“男子”沾边的,从来都只有冷宫里,佝偻着身躯、面容枯槁的、尖声奸笑的老太监们。 大哥哥是那么好。 他只需要匍匐着,钻过那个洞,就能见到那个永远对他温声笑着的人。 一年春夏秋冬,大哥哥先教会了他说话。 他从大哥哥嘴里,得知了宫闱之外,还有牛羊、原野和农庄。 他还知道,哥哥是宫里那个“余皇后”的嫡亲弟弟,这才能随意跑来看他。 时过境迁,照归锦长大了一截,会说话了,他还是继续去钻那个狗洞。 直到有一天,野皇子从狗洞里出来,一眼望见了除哥哥以外的第二双贵人的鞋子。 哥哥朝他弯下腰,伸手,无比正色地问他:“来,小可爱,哥哥问你——” “你想当皇帝吗?” “问他这些有何用?”哥哥身侧,另一位神情肃穆的中年男人,走上来,只居高临下地觑了他一眼,“归锦,从今往后,你叫照归锦。” 中年男人嫌恶地看着他道:“咱家挑中你了。” 中年男人道:“幼帝,站起来,别像条狗一样。” 新得了名字的照归锦,颤颤巍巍地直起了膝盖,不安地立在原地,仍被中年男人狠刮了一眼。 一旁的哥哥却笑道:“别那么凶嘛无咎叔叔。这可是慎儿精心挑选的孩子,人还小,得慢慢养,您可别把他吓着了。” “哼,烂好人。”中年男人抱胸冷斥了一声。 那位大哥哥却不以为意,他蹲下身来,揉了一把照归锦的脑袋,温和地说:“好了小可爱,哥哥的活儿就做到这儿了。你呢,以后别再钻狗洞回去,跟着这位叔叔,听话些总没错的,嗯?” 照归锦愣愣,点了点头。 这就是照归锦上云霄的第一遭。 他从一个狗洞里钻出来,先爬到了这俩人的脚跟前,又爬到了九五至尊的宝座之上。 · 后来,照归锦终于认出—— 牵他出狗洞的哥哥,是余家曜希,余东羿。 而给他取名的那位严厉男人,是当朝九千岁,权宦潘无咎。 那些他钻狗洞的旧事,普天之下,便也只有这两人知晓。 先皇不知,清流不知,余相不知,就连那个苦口婆心、说要劝醒君王的邵老太傅,也不知。 金玉帝,金玉帝—— 没了潘九千的金玉,没了余曜希狗洞前多瞧他一眼、问他一句为不为帝,他算哪门子的皇帝? 不过一条无名野狗罢了。 · 沧浪地底更深处,石壁虽蜿蜒迥异,如溶洞般独具一格,周边上却挂着千年不灭的鲸油灯,还镶嵌了一排排夜明珠。 余东羿健步如飞,从磐石坠落到辗转回太上皇废殿、又下地宫,几乎仅只花了一炷香的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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