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圣座前,一应礼节仿周制,眼下是已经过了正祭的当口,到了殿内的小祭。 正祭给老天爷吃,五色十盘、瓜果糕点全凉彻底。 小祭由皇帝和嫔妃们私设,吃点热饭热菜。 看上首—— 按常理说,皇帝座侧,该有余皇后伴驾。 可照归锦素来不讲礼,因开互市的事儿和余相闹个不愉快,连带着天游祭祀,他也不肯带余家的皇后来。 所以这小祭,便只有金玉帝与几位嫔妃和夫人在。 其中,便有一位对余东羿青睐有加的婉夫人,就坐在侧首处。 “来了?赐座。” 照归锦端坐宴席正上方,瞧余东羿扯着一个少年进来,昂昂下颚,示意侍女、宦官招呼。 这是当众在皇帝眼皮子下,数十人看着,余东羿当先一步,拉起前袍,快快地朝金玉帝行了个大礼。 拜完后,余东羿又含糊两句,扯着皮七朝前两步,愣生生把皮七的膝盖截停在半空,没让皮七跪下。 皮七错愕,深望了余东羿一眼。 这当口匆忙,体察毫微,还得灵活应变,寻常人决计抓打不开。 可余东羿一早游刃有余地跟皇帝打起哈哈来,说的正是刚才含糊那两句:“陛下,您先前说要瞧草民带来的美人,现下好,感激您赐宴,草民可给他带来了。” 照归锦想一出是一出,霎时间被余东羿打了个岔子,也没注意到皮七只半蹲两下、不曾跪拜之事。 眼下,金玉帝只觑了皮七一回,顿时,满副神情里颇多了些一言难尽之感。 这圆头圆脑、长手长脚的,哪门子的美人? 照归锦为难地看看皮七的瘦猴脸,又为难地看看余东羿,咳嗽道:“咳,朕见了。许是大家都累了半日,舟车劳顿了些,待用宴后,歇息一阵,朕和婉夫人领你们一道去沧浪泉宫洗洗,换身衣裳,或能消解些乏累。” 换言之—— 俩人都刚被追逃了一路,又从拜相楼的废墟里钻出来,浑身狼狈。 如今上了正殿,陛下嫌两位贵客衣冠不整、易容欠佳,得先拾掇拾掇人,才瞧着顺心。 “谢陛下。” 余东羿早拱手行礼,乐呵呵地扯着皮七去小桌坐下了。 这是在长形大殿里,二人共坐末席,离皇帝尊位隔了一大间屋子的空当,就只能遥遥见到一抹明黄。 余东羿给皮七夹菜,催他吃了两口,皮七缓了缓,才不再紧绷如先前。 “来吃一口,御膳的佛手豆腐、芙蓉汤羹,在外头可碰不着。”余东羿自个儿吃得畅快,话嘚嘚跟报菜名似的,一溜品评了个遍。 皮七顺从地将他提到的菜都乖乖吃了,稍许,才隐晦地,沉沉向余东羿道了声:“多谢。” 余东羿微微顿了顿,没事儿人似的笑笑:“……洒家这是,可算从皮小爷嘴里听了句好话?” 皮七沉默了小片刻,闷闷“嗯”了一声。 余东羿又往皮七碗里夹了片东坡素肉。 · 二人都知这句“谢谢”含了几层意思。 邵氏宗族为大照殚精竭虑。 邵老太傅三朝元老,为国效忠,可到最后却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谁下的旨意?金玉帝。 谁撺掇的皇帝?余相与余尚书。 谁奉命屠的邵家阖府?凌霄卫,潘无咎。 论罪,这燕京最盛的照、余、潘三家权柄,都欠邵钦一个交代。 余东羿也知,邵钦不是那般冲动莽撞的人。 为了换大照的米粮,邵钦能言笑晏晏地跟余成明讨价还价。 为了把他这个大活人从潘无咎手里捞出来,邵钦也能化身皮七,跟潘无咎在拜相楼对坐小半个下午,话语间还斯抬斯敬。 可邵钦能忍,能为大义与仇人作交易,不代表他不憋屈,不代表他不想报仇。 邵老太傅对金玉帝苦口婆心,一言一字教照归锦为君的圣明道理,却死在了他呕心沥血教导的君王的一条圣旨之下。 邵钦是邵老太傅的亲孙,是出走大照、远赴大晏的敌国将领。 照天子是皇帝,全大照、全燕京谁都有理跪跪这个皇帝,唯独邵钦没道理。 今儿邵钦扮成皮七,他懂事,他忍辱负重跪得下去,余东羿却见不得他跪下去。 也得亏照归锦不是那种计较虚礼的皇帝。 小可爱当至尊只图一快活,不高兴了,臣子夫人说杀就杀。 反之,人家金玉帝高兴了,那便任你捅破紫宸殿的天花板,他也能笑吟吟地陪你一起掀房顶。 这不凑巧,从来金玉帝见了余东羿,那都只有高兴的份。 邵钦跪不跪,不过是余东羿多辗转两句的工夫,不妨什么大事。 · 可邵钦还记挂着他假扮成皮七的身份,浑然不觉自个儿露|出多少马脚。 出了宴席,入浴池,私下里,皮七仍一板一眼地对余东羿道:“卑下乃将军属领,受将军意志所托,遂有不便之处。今日御前行礼之事,承公子之情,皮七必铭记于心。” “皮皮这就有些生疏了,”余东羿敞开手臂,示意道,“也不瞧瞧,咱都坦诚相待了,还咬文嚼字呢?” 这是在哪儿了? ——沧浪泉池。 一股地下热流汇聚喷|薄,成百上千、零碎大小的泉眼被开凿出来。 照朝的皇帝下令用汉白玉,将那些泉眼四围修筑成巧夺天工的天池仙境,每一孔,都洒了不同的香草汤料,染成或姹紫、或嫣红的醉人颜色。 余东羿和皮七就独享一处碧水韵的硫磺眼。 微微焦热的硫磺山石的气息,伴随着泉汤蒸腾而上,泡得人浑身惬意。 余东羿就大大咧咧地把自己扒拉光了,最后一条裤|衩也扯掉,四仰八叉地倚靠在光洁的白玉台上,任由水流从他腰腹的沟壑滑过。 皮七没眼看,立在泉池边,偏过头道:“卑下还是去旁处随便找些水,擦洗一阵就好。” “别介啊!”余东羿从泉水里伸手,拉住岸上皮七的裤脚,笑道,“你知我与宫里有些旧渊源。那些宫女、侍官们,一小半老人是认得我脸,还有一大半被皇帝斩杀完换上来的新人,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忖着皇帝对我的语气,也敬我一头。” “可你这个被洒家拖带进来的陌生脸,一无通行令牌,二不穿内官服侍的,不跟个小白兔一样?倘若不跟在洒家近旁,自个儿跑远了,那些踩高捧低的奴才、或是哪里混进来的凌霄卫,可够你吃一遭的。” 换言之,余东羿是宫里的老油头,阖宫上下谁认不得? 可皮七这副瞧着又凶、又来者不善的猴子尊荣,要是再孤身一人独自乱窜,身边连个跟着的宫人都没有,那不是等着被禁卫当成擅闯的刺客嘛? 沧浪宫是照皇帝的地盘,又有九千岁的人马盘踞,他们再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皮七别扭道:“我只是不习惯与旁人共浴。” “怕甚?都是男人,谁还能吃了你不成?”说到这儿,余东羿舒展着腰身,往后一靠,视线朝皮七腰身上下梭巡,故意挑衅道,“还是说,皮皮觉着自个儿的身材实在拿不出手,不好意思下来了?” 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皮七被余东羿用激将法给逼下来了。 · “唰啦!” 稀溜溜的水声,暗示着有人脱了衣衫,将一只脚,踩进了嘟噜冒着白气的泉汤里。 早前余东羿就说,皮七这一趟的假扮易容,是真鬼斧神工。 皮七的声儿,是蹦跶欢跳的少年嗓,尾调如异域靡靡之音,说话跟唱歌似的灵动。 皮七的脸,是粗粝青葱的小伙子脸,除那双眉眼中稍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沧桑感,他整副面目圆溜溜的,显得睿智又机灵。 还有皮七的身形,一身招式灵活机动、出手变化莫测,就像从热带雨林里攀着藤蔓荡来荡去的金丝猴儿。 扮一个人,就得从声儿、到脸,再到形态,举手投足,都浑然就似一个涉世未深、又心怀警觉的少年。 余东羿以为,扮到这个地步,也就够了—— 却没想到脱了衣服也易容得如此厉害啊。 瞧着皮七那紧致的腰腹、挺|翘浑|圆的臀|部,嗯,这倒与从前邵钦相仿。 可邵钦那一身白如羊脂的嫩滑皮子哪儿去啦? 余东羿悠悠哉审视一遭儿,心念一动问:【宝啊,如果咱要扮成这样,脸、声音、功法,连同满身的皮子都换个色,得花多少呐?】 419:【别想了先生,您买不起的。】 余东羿:【除非把你卖了?】 419大惊失色:【……呜?】 它可是最值钱的S级系统! 余东羿龇牙:【抱歉,开个玩笑。】 余东羿:【我家宝贝那么好,你先生怎么可能舍得抛弃你?】 余东羿的意思是说:“你们将军手下能人异士真多。改天能不能替洒家问问他,这易容的手艺也给洒家学一份?” “……”皮七被余东羿贸然张口一问,单腿卡池子边愣是没动,静了小片刻才警惕道,“什么易容?不知公子作何意思?” “没什么,”余东羿笑着说,“洒家就是说,你和邵钦有点像。” 皮七顿住,没有轻易开口。 余东羿又不咸不淡地冒出来一句:“邵钦左大腿后侧有颗红痣,那痣啊,小的很,怕是连邵钦自己也不知道。” 骤然间,皮七的身板完全僵住,他背对着余东羿,下意识想撇头去看自己的腿后。 但又在下一瞬,皮七几乎是硬生生逼出了内力,才强行忍住了自己冒失的冲动举措,没敢扭半下脖子。 这场面,就显得皮七整个人呆愣住了,像个木偶一样,卡在原地。 而且还是一脚踩在泉水里,另一脚踏在岸上鹅卵石处的尴|尬姿势。 “皮七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皮七没敢回头看余东羿,只是呼吸微微有些颤。 “哈哈,不知道你还紧张个什么劲儿?” “唰啦!” 一把,余东羿忽然从背后掐上皮七的腰,把他整个小子,都拽进了泉水里。 稀里哗啦,皮七被热汤浇了个满头湿。 “你!做什么?”皮七被烫得一个激灵,忙大吼一声,翻过身把余东羿摁开。 “哈哈。这不瞧小皮皮在那儿学青蛙蹬腿,替你累得慌嘛?” 余东羿失笑,随着连天的笑意,跌坐在泉池中,一头青丝湿漉漉地贴下来,像蜘蛛腿野性地爬满了他的后背。 男人的胸膛是厚实坚硬的,他的脊背也爬满了充满韧|劲的背肌,一挤一鼓的劲儿,皮层下有青|筋,脉络喷|张。 就这样,柔软细密的青丝,却攀附上了他纹理细密的脊背肌肤,像是菟丝花缠上了惊雷木的枯枝,又像是用丝带捋过了猎豹弓起紧绷的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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