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如此硕大无朋、千钧重负,若轰然坠落,不知要是怎一番震天撼地。 “是嘛?”男人不知想起什么,玩味地勾了勾嘴角,话锋一转道,“那您既如此担忧,昨儿怎还唤了几个嫔、几位夫人一道儿来水帘雾里玩呐?啧啧,有擎天的磐石悬在脑门上空,还勒令美人们一人仅许披一件纱衣或云裳,这半遮半掩,半蒙半透的……又笑又抱,陛下想是玩得尽兴至极?” 照天子是早几日前就驾临沧浪行宫享乐,今晨才从行宫里出来满燕京游街的。 一被余东羿戳破,照归锦登时绷不住脸,酡红了腮边,嘟囔道:“……那是朕捉迷藏时蒙了眼,谁曾想会被拐进来?夫人们总戏弄朕,竟还将此事说与哥哥。朕……下次可不敢再与她们玩耍了。” 空道幽深,水声潺潺,金玉帝的清澈嗓音,回荡在掌了一溜宫廷明灯的洞里—— 刹那间,仪仗后侧紧随的女子们中,竟骤然出了些熙攘骚乱。 似有人惊惶屏息,又似有人跪倒了一片。 谁人不知金玉帝曾血洗过半片宫舍? 照归锦,瞧着人畜无害,实则疯癫、血|腥、残|忍,五|毒俱全。 曾有某年某月,有位得宠三月的美人,因恃宠而骄,冒犯了金玉天子。 天子也只是笑眯眯一句:“你不好玩了,朕不喜欢无趣的人。” 那位宠冠燕京、敢踩着天子龙|榻起舞的盛丽美人,当日便被剁碎成块喂了狗。 后侧众侍女们人心惶惶,余东羿耳聪目明,怎会不知? 可余东羿偏生就面不改色地,抱着这宫人眼中的杀|戮|恶鬼,继续往前走,一听小可爱娇嗔,便爽朗笑道:“哈哈,你道是不再耍哪些?是蒙眼半|裸|着到处瞎跑,还是叫你那些悍娘子们扮成男人来捉你?得亏这次是潘九千忙着斗余氏,无暇顾及于你……” “否则,待下次,让公公知道了天子游行前在沧浪宫荒|淫|无|忌、暴|戾恣|睢,可得仔细某尊驾的屁|股。” 照归锦气急,忙揪揪余东羿的衣领:“哥哥可不兴得告状哇?” “那陛下也不兴得去罚那些夫人们了哇?”余东羿讨价还价道,“是洒家硬要跟她们抢活计去‘捧天女’,多拌了两句嘴,这才不小心把那些闲闻趣谈给诈出来。您若不为难她们,洒家也不为难您个。” “便如哥哥所说就是了,” 照归锦委屈巴巴道,“那哥哥可得告诉公公,朕觉着他对朕很好,挑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是顶顶端庄的,才不陪朕耍那些荒唐的把戏。朕也瞧她们好,舍不得滥杀无辜。” 这就对了。 余东羿颠颠人,出了幽深狭窄的水帘雾,再将天子捧上轿,这才拱拱手道:“陛下且去祭天吃斋,咱个侍奉完了,还得回头再去望一眼。” 照归锦昂昂下巴问:“何事?” 余东羿龇牙一笑:“这不刚抢着‘捧天女’,逗笑了夫人们,没来得及哄哄自家的小美人嘛?” 简而言之,就是余东羿把皮七气坏了,得赶紧回去拾掇人。 · 照归锦还云里雾里呢,就见余东羿拍拍屁股,抬脚朝仪仗后头的人堆里去了。 男人也不知怎么勾搭的禁卫首领,怎么传的圣御,反正他就走了。 那来去自如的模样,一路侍女屈膝避让、禁卫颔首行礼,倒弄得像余东羿才是这沧浪宫里的皇帝。 某位假皇帝嚣张,身后的真天子倒也丝毫不觉得冒犯。 照归锦嗔笑一声,扬了扬手,先唤了个亲信悄悄跟在余东羿后头过去,再叫仆从起轿,去沧浪天坛祭祀。 · 事情说来也简单。 这照天游逛遍燕京得大半个上午,路远仪仗多。 照归锦昨夜玩儿狠了,今儿白日又被余东羿钻裙底给激了一回。遂在金车上刚听余东羿念叨一小阵,他就累得犯了困睡过去。 小皇帝睡过去好,余东羿也不闲着。 他先出金车,跟李大人打了个招呼,还是那套油腔滑调,狡辩了一番。 这李大人也不知是接了九千岁何等的命令,总而言之,就索性任由余东羿一股脑儿作性了,在一众禁卫跟头儿前,先给余东羿做了脸,又明暗里给了他些便捷。 待到金玉帝呼呼大睡过了、重又转醒来时,余东羿早去仪仗那头,混了个脸熟。 余曜希是先和女官夫人们搭过腔,混了个“捧天女”的名义,又和皮七插科打诨一阵,落了一鼻子灰,这才闹腾够了,悠悠哉回来把照归锦弄醒的。 · “……哼,倒是混得风生水起。”一小股闷声的腹语,也不知从何处响起来。 历过马背上被浑天胡地、劈头盖脸那一顿打后,皮七这会儿子也没得当众对余东羿破口大骂的了。 可他偏生就是气,气得气血翻涌,气得头皮发麻。 照余东羿的话说,就是这小子又不理人了。 不搭理人算什么毛病? 潘无咎和邵钦在他面前都有这德性,稀松平常得很。 余东羿是半点儿子没把皮七铁青的面色放在心上,一口一个“姐姐”、“妹妹”,这才好不容易从中年美妇人和芳龄少女的女人堆里,礼貌地钻出来。 等到皮七跟前儿,余东羿已然被姑娘们扒拉得半身香粉、小半脸胭脂印。 男人这副模样有趣,像落拓不羁的浪客进了白骨精的骷髅洞,又顺道从蜘蛛精的盘丝洞窜了个门子,好不容易才从洞里钻出来。 大照民风开化,便是深禁宫闱内的女子,也从不羞涩于向男子展露好感。 侍女们玩闹过俊郎君了,也尽了兴,再有金玉帝的祭祀还在举行,于是女官们正经起来,派了人手,各做各的活计,一众纷纷散开。 只剩余东羿和皮七俩人,就在某处小阁水榭边。 皮七看了余东羿更来气,也不说话,就背朝他。 皮七身影稳当当、一动不动的,像是水榭边守了千八百年的石头猴子。 余东羿瞧了,只觉得有意思。 邵钦从来松形鹤骨、仪态堂堂,腰杆立得比青松还坚韧,未曾想,他如今扮起个十几岁大的顽皮少年郎,竟是有这般神韵,一股子喜庆。 余东羿去戳他:“皮小爷?生气了?” 皮七冷着脸,用鼻音气喷了声:“哼。” 余东羿嬉笑道:“抱歉了嘛?咱也不知道您这般器宇轩昂的大男人,竟然也会被区区几个小姑娘家给弄得辙乱旗靡啊?” 皮七难堪地拧了眉头,再喷了声:“哼。” “昨儿一宿没睡,今又奔逃一路,您该饿了吧?”余东羿掐着皮七的肩,把人拧过来。 皮七一撇头,就见鼻尖多了一小碟糕点。 圆白瓷盏上,落了二三圆滚滚的枣泥酥饼,酥皮松香,一股焦甜味儿,闻着就让人口齿生津。 “方才婉夫人给爷的谢礼,”余东羿拈了一块塞皮七嘴里,笑眯眯道,“尝尝怎么样?” 皮七没设防,被鼓囊囊填了满口,腮帮子鼓起来。 嗯,怪好吃的。 枣泥是软糯的枣泥,酥皮是嘎嘣脆的酥皮。 嚼进嘴里,枣泥入口即化,酥皮唇齿留香。 “好吃吧?再喝口这个。”余东羿瞧他眉眼稍微抬高一些,略显惊艳的神情,就知情会意,再给他端了盏小奶|米汤,递到皮七嘴边。 “唔。”皮七含糊着吞了酥饼,又就着余东羿的手,饮了一口奶香喷喷的米汤。 媳妇乖巧,哄起来毫不费心。余东羿乐了,继续温声道:“说来也委屈你,跟爷一路颠簸,没得个正餐。先吃点儿垫垫肚子,待一会儿金玉帝下来,洒家去瞧瞧,能不能给你我二人毛一顿赏赐的御膳。” 皮七沉默了阵,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你……对什么人,都这样?” “哪样?”余东羿好整以暇地笑着看他。 能怎么样?柔声细语,笑脸相迎。 年少时,余曜希翻墙来太傅府邸送烧鸡、星夜骗着他去郊外遛马那几回,就摆的这一副予取予求的好脾气。 他当初就是这般追他、哄他的! 他余曜希肯哄人是好。可也不看看,现在立在余曜希面前的人是谁? 是皮七,是邵钦的亲信,又不是他邵钦本人! 邵钦对他如何?皮七又对他如何? 皮七横眉竖目,在余东羿面前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拳脚相加。 可邵钦呢?哪次不是应着他、顺着他?连声大气都不敢多骂他姓余的。 倘若余郎连对个陌生莽儿郎,都能与对他的糟糠妻子的态度一样,那他邵钦岂不就成了个笑话? “不哪样。”想到这,皮七愤愤又喷了声鼻音。 再次,某闷瓶子又自个儿把瓶盖合上,才刚有些松动的紧蹙眉眼重新又冷峻成冰霜。 · 甭管是在逃命,还是在郊游,余东羿是人到了哪儿,都能随遇而安,都能活出一派采菊东篱下的悠然感来。 可皮七要拎得清现状些,勉强果腹后,他沉思一阵,对余东羿道:“口腹之欲暂且不提,当务之急,是完成将军嘱托,速速带你出城。” “你自然对邵钦忠心耿耿,”余东羿笑道,“可咱都进沧浪宫了,现下是躲得一时安宁,宫外不还是凌霄卫吗?再言,你道要出城,别说城门处潘无咎派了多少盯梢的,纵使是出了城,那余氏和凌霄卫两方人马,还在城外打着呢,你待怎么逃啊?” 皮七道:“将军敢带我等只身赴会、来到燕京,自有后手。公子只需跟着在下走便是,不劳多费心。” “哈,邵钦是有手段,”余东羿笑笑,“他那死人的法子,洒家多少也知道点。可洒家这儿还有个不死人的法子,但问你皮小官人愿不愿试试先呐?” 皮七皱眉:“什么法子?” 余东羿悠哉哉道:“且先告诉我,倘若咱们走别的路出了城,你有无门道再联系上你那些同僚与你家将军?” 皮七自信不疑道:“有。” 余东羿问道:“那若是相隔太远呢?” 皮七道:“虽千里尔,亦不远矣。” “好!”余东羿击掌大笑,“有这句话在就够了。皮小爷尽管放心,您个呢,今儿就跟着洒家在沧浪宫吃好玩好,待到今夜朔月之时,一切自有分晓。届时,莫说是出个小小的燕京城,您便要纵览大照疆土,都轻而易举。” 皮七狐疑地挑起眉,没忍住道:“你……莫要妄下雌黄。” “那是自然,”余东羿挤眉弄眼,“你几时见我诳过人啊?” 余郎诳过他的还少吗? 可皮七待要说些啥,就见女官拖曳着裙摆,举步生风地来宣了旨意。 “陛下有旨,祭祀已毕,着二位贵客前往宴席。” 余东羿高兴道:“呦,来饭了。” 余东羿忙扯着皮七去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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