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空白的三百年不安,为卧倒病床的三年生怒,为祁凤渊的隐瞒起怨……这些情绪交织成罗网将他束缚,他想执剑为自己的不知与不解做个了断,于是此情此景成了他最好的宣泄。
“接下来,要砍你哪只脚好?”
连瀛对左明缓缓笑了起来,那双多情的桃花眼起了杀念,疯狂潜伏在最底层现被推上了浪潮尖端,他侧头细嗅着那股行将就木的味道,那股气息和左明十分相衬,一样的陈旧与多余。
多余,那就不能再留。 ----
第15章 第 15 章
祁凤渊身形被定住,后腰被长针穿刺,一股酥麻从后脊迅速窜起,半边身子都麻透了。祁凤渊侧耳,后方有一阵小小的呼吸声。
他后头有人。
何人?又为何定住他?
片刻后那人依旧没有动静,祁凤渊明白过来那人意不在取他性命,将人一一细数排除,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他缓声道:“万水,你若不想杀我就放开我。”
“唔。”万水道,“我尚未想好。”
祁凤渊极有耐心又等了他片刻,只是身子有些发酸,最后道:“你杀了我,只怕连瀛记起来了会恨你。”
“咦?”万水拔出长针,转到他面前来,眼底浮现诧异,“你知道殿主失去记忆了?”
“大致猜到一些。”
自三年前分别后再次相遇,连瀛桩桩件件展现的言行举止都和以前有所不同,而他对待祁凤渊的态度更是让人看不透。
连瀛看向祁凤渊的眼底里没有爱意,更没有恨意。他和祁凤渊不像是道侣和离后重逢,更像是对有些因缘纠葛的陌生人。因此祁凤渊在客栈里试探连瀛,才发现连瀛记忆有损。
那股麻劲终于过去,祁凤渊动了动身子。
见祁凤渊不发问,万水主动道:“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记忆有失?”
祁凤渊不解,“这与我何干?”
万水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在昏光里发笑。若说连瀛对祁凤渊疏离是因记忆有损,那祁凤渊对连瀛淡漠又是何故?没有缘故,只是祁凤渊这人天生冷情,是三百年都捂不热的寒冰,万水如是想,真不值得,真替连瀛不值得。
祁凤渊是真正不解,他诚恳问道:“你生气些什么?这不是正合你意?你把雕鸮放出来,又特意寻上我,不就是希望我不要和连瀛有过多牵扯?”
万水沉默,那股愤懑毫无来由,祁凤渊的没心没肺对失忆的连瀛来说其实是恰如其分,这意味着这两人不会再有纠缠。只是生气些什么,万水自己说不清,可能是见了连瀛为情所苦的凄惨模样,认为这份情给出了也该有相应的回馈,而不是换来祁凤渊这轻飘飘的一句“与我何干”。
“你离开后,殿主受伤昏迷,卧床两月后才醒转,只是醒来时,自己因何受伤、与何人交手,一概不记得了。又过一月,仙门送来和离书,殿主才知道自己已有道侣,问起你,我们才发现他是把与你有关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万水兀自说道,“总归是忘记了,殿主也并不在意你,他在槐城里养伤养了三年才好全,我们以为你和他的事就算过去了,可是两月前,殿君突然问起你的行踪,在你离开仙门后,殿主也从槐城出来了。”
万水特意强调“连瀛并不在意祁凤渊”,似乎这么讲便能伤祁凤渊一二,但万水十分清楚,连瀛并不似表面上那般不在意失去的记忆,养伤那些年连瀛常常独自凭栏眺望那只自在飞翔的雕鸮,手握那根断掉的命契线出神,万水陪着连瀛的那些时日时常莫名恐慌,生怕连瀛忆起从前所有。
祁凤渊温和笑道:“那你与我说这么多,是想我做些什么呢?”
万水握紧拳头,“鬼医说没有外物刺激,殿主的记忆多半不会记起,我们都不想他记起,所以……”
“我不提,过去也没什么好提的。”祁凤渊垂眸,“此间事了,我就回仙门,再也不出来了。”
万水心内稍安,祁凤渊又问:“连瀛为何——”
“咚、咚、咚。”三声重物磕地的声音打断两人交谈。
暗室骤起亮光,四角璧上的油灯无端自燃。
两人一顿,不约而同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堂内摆置着一个明黄色蒲团,蒲团上跪着一位女子,头缠布巾,身形微胖,此时垂头闭目,无声无息,一直保持着跪地的姿势。
狭窄逼仄的庙堂相当简陋,四面墙绘着色彩明艳、线条简单的壁画,祁凤渊一一看去,大致看明白这是讲龙神化塔成一方天地后,八位侍神对侍者们传经授道的故事。金灿灿的龙身或隐于云端、或飞翔湛蓝天际,被描绘在壁画最上端,完整地贯穿了四面壁画。
硕大的龙首张着口,而在龙首前一寸距离,恰好绘着龙尾。这画的竟然是龙神首衔尾的姿态。壁画神圣威严,却隐隐透露着不祥征兆。
祁凤渊走到女子旁,端详那尊神明塑像,塑像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左手执剑,右手被人破坏了,在塑像石碑上刻有几个字:正南神君——明思。
万水与祁凤渊并肩,说道:“她看不见我们。”
话音刚落,女子动了,她朝塑像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念念有词道:“愿神君一佑我儿常安泰,二佑我村疾病消,三佑……”
说及此处,女子哽咽道:“村民不要再自相残杀了。”
说完祈愿,女子又朝神像磕三个头,继续向神像祈愿,不断重复着先前的话语和动作。
“人已经死了,”祁凤渊道,“余愿未了,残魂徘徊在此地不肯离开,只能一直重复生前印象最深刻的某件事。”
“村民为什么自相残杀?”万水问。
没有哪一种疫病能够断人手足,将人四肢分离。他们见到的龙隐村村民惨状,不仅仅是因为瘟疫,还因为人祸,只是不知是何原因让村民自相残杀起来?祁凤渊深思。
村妇还在兀自念叨,她叩头的力度很大,听起来惊心动魄的,一声一声仿若叩在两人的心上。
“砰、砰……”
在静谧的大堂里,万水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声在附和着磕头的声音,心脏陡然加速跳动,他的呼吸不由急速起来。
万水深吸一口气,向祁凤渊求证:“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祁凤渊看着万水,万水好像很热,一滴豆大的汗从他额头滑落,他的胸膛起伏不定,一直在喘息,“你怎么了?空气不对?”
这座殿堂的空气变得愈加稀薄,万水的呼吸越来越艰难,但祁凤渊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万水试图调整自己的呼吸,可还是忍不住大口大口呼吸。
万水靠着墙,一时站不住从墙上滑下,湿透的背部蹭过壁画,抹下了一层颜料。
祁凤渊走近,伸手摸了摸,沾了汗液的部分颜料开始融化,露出低下灰黑色的一层,“这壁画低下还有一层。”
祁凤渊低下头,对着万水说:“要沾水才行。”
万水捂着胸口,也不知是喘不上气,还是被祁凤渊气到了,他胸口发闷发疼,“你莫不是想让我去蹭这四面壁画?想都别想,不行,不行!”
“你误会了,我是想叫你好好休息。”祁凤渊看着壁画,叹道,“若是连瀛在这儿就好了。”
万水听着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万水你是个废物”,想反驳句“你行你上”,但即便祁凤渊和连瀛和离,万水依旧对祁凤渊有种天然的敬畏,否则也不会在碰面的时候对祁凤渊如此尊敬。这种尊敬,一方面是因为连瀛而给出的,另一方面则是祁凤渊来自仙门,他很厉害。
那日祁凤渊在横水镇出了糗,连瀛把祁凤渊抱回客栈,万水曾给祁凤渊把脉,发现他紫府空空荡荡,一丝灵力也无。祁凤渊不知因何缘故没有了灵力,可万水还是不敢小瞧他。
万水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先离开这里?” 万水快喘不来气了,连瀛不在,他只能寄托祁凤渊。
“这座庙宇四面都是墙,没有门,门被某些东西隐藏了。”祁凤渊指着村妇,“出去的关窍在她身上。”
就好比人遇着鬼打墙,原地徘徊,寻不到出口,要想摆脱鬼打墙的局面,一是看鬼的心情,二是误打误撞出去,三是靠自己寻到正确出路。村妇已是残魂姿态,没什么好心情可言,而祁凤渊瞧着万水有气出没气进的样子,误打误撞能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要怎么做?”
“问她,”祁凤渊又道,“你少说几句话,休息一下。”
祁凤渊绕过村妇,走到她面前。 妇人面容沧桑,低眉敛目,祈愿时眼角的细纹随动作被拉长,两粒白珍珠缀在耳垂处,看着是个福气像。有福气,才能够死后不化冤魂戾鬼。
妇人心中有执,她生前必定经常出入这座神庙对着神佛祷告祈愿,既然经常出入,那么她对大门方向一定熟门熟路。跟着她走,就能够顺利离开这座神庙。
可是,妇人只是一点残魂,只会做着祈愿祷告这件事,又要如何让她动起来,去找到出处呢?
祁凤渊盘腿坐在蒲团上,细细思量,残魂有愿,但愿未了,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能够刺激这残魂的,那一定就是那没能够实现的心愿。
“愿神君一佑我儿常安泰,二佑我村疾病消,三佑……”
“村民不要再自相残……”
在祈愿声里,祁凤渊视线落在妇人颅顶,从缠着青布巾的头目光下扫,看到蒲团上的几点印记不由一顿。
“……杀了。” 妇人最后两字吐净,祁凤渊从蒲团上蹭地站起。
什么能够刺激着残魂? 什么是她没能够实现的心愿? 祁凤渊从蒲团上的几滴血中想到了。
是血气,是杀戮。 ----
第16章 第 16 章
祁凤渊再次绕过村妇,向几近昏厥的万水要来他的佩剑。他横剑立在妇人面前,一手高抬,动作利落地划破自己的左臂,血珠如线滴落在妇人面前,妇人的声音顿了一下,又继续她的祈愿。
看来有用。祁凤渊再次划伤手臂,这次的力度比刚才大上许多,剑刃锋利,翻出内里红肌,血汩汩地往外冒,滴答滴答打在地面上,如骤雨难歇。
万水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他只看见祁凤渊挥了几下剑,凝滞恍若重压的空气中带着血腥气。
祁凤渊把血抹在了妇人的人中处,轻声问她:“还不走?”
妇人双眼瞪大,一声更重一声地磕在地上,可地上一滩血,血气更是扑鼻而来。妇人慌乱地抹脸,试图擦掉那些血腥气,但无论她怎么做,血腥气依然萦绕在她周围。于是她捂着头大喊大叫,从地上爬起,向万水那个方向而去。
97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