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举起镐头朝着另一人的头狠狠挥去;有人向着另一人的太阳穴挥拳砸去;有人拿着斧头像劈木头似的将另一人劈成好几块……男女老少,老弱病残,约二十来人,无声地在神明面前上演一场屠戮与被屠戮。
这只是一场影像,许是正西神君庙里有着某些记录画面的法宝,恰巧记录下这一场屠戮,被放了出来,又没有人来关掉,于是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一段画面。
连瀛道:“不说这是神境,我还会以为这是槐城呢。”
“槐城里经常有这种事?”
“哈,如家常便饭。”连瀛反应过来,“你没去过槐城?”
“去过一次。”祁凤渊仔细回想。
槐城是连瀛从小长大的地方,祁凤渊三百年才去过一次,这人当道侣果然不行,还好和离了,不对,还好他死了。连瀛心想。
祁凤渊看穿连瀛,为自己辩解道:“不是我不想去,是你一直说没什么好看的,一副很不想我去的样子。”
连瀛点头:“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不过,虽然不好看,但我也不会藏着掖着不让你去,你别趁我失忆诓我。”
连瀛心里只觉坦坦荡荡,没什么好隐瞒的,槐城也就脏点、差点、乱点、血腥了点,没什么见不得人。 连瀛想起他这回出槐城,和万水在茶摊喝茶,喝着喝着一根新鲜的断指就掉到了他的杯里,真是倒极了胃口。要是祁凤渊见了,这仙门来的仙君说不定会被这场面吓坏。想着想着,黄水村那张小祁凤渊的脸忽然在连瀛脑海里一闪而过,那少年的脸嫩生生的,看起来也是初次下山,没经历什么事。
连瀛突然站直身子,神情严肃地端详祁凤渊。 三百年后的祁凤渊会不会被吓坏不好说,但那少年见了约莫是会被吓坏的。
他心里突然不确定起来,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是因为怕祁凤渊被吓到,他才不让祁凤渊去槐城的吗?
祁凤渊回忆道:“槐城挺好看的,看起来和人间、道域没什么不同罢。”
连瀛开始收束那些不可说的猜测,冷淡道:“那次去你怕不是在发梦,槐城怎么会和人间、道域没什么不同?”
祁凤渊见连瀛表情这么古怪,一会儿严肃,一会儿惊慌,一会儿冷淡,料定这人又不知怎么天马行空去了,也不想再费口舌与一个失忆的人谈往事。
他俩沿着墙走,连瀛留意到祁凤渊尽挑些血迹少、较干净的地儿走,说不好这人是不是喜洁成癖,不过连瀛也嫌脏,省事地跟在祁凤渊后头走,踩他踩过的地。
祁凤渊突然回头,对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才、在、发、梦。”
连瀛眼睛轻眨,还没反应过来,祁凤渊已经穿过拱门,去向另一座庙宇。
穿过拱门,来到另一间庙宇——正北神君庙,正北神君庙比起高州的庙要朴素许多。
在这里,他们遇见了万水。 万水惊喜道:“殿主,你没事吧?”
连瀛摇摇头,他指着万水的胳膊道,“你看起来比我有事。”
一条伤痕像是虬龙般盘踞了万水的左手,伤口看似不深却受创面积极大,从肩颈一直横亘至手背,但好在血已经止住不流。
“什么人能伤你至此?”
万水正色道:“林如鉴。”
万水与林如鉴甫一碰头,两人就打了起来,原因无他,万水秉着“趁人病,取人命”的精神,见林如鉴身受重伤,决定先发制人。
连瀛似笑非笑,点了点万水的胳膊:“你先发制人,还是他先发制人?”
万水不好意思笑了,想起一事又道:“对了,我与林如鉴过过招,我确定他就是那位假船夫。”
“那他现下在哪里?”
“跑了呀。”
万水挪开视线,他没说谎话,只不过少说了些字。 不是林如鉴跑了,是万水跑了才对。哪怕林如鉴身上穿了个洞,那个洞还在止不住似的哗哗流血,万水还是打不过林如鉴。
这人功夫真高啊,不知与连瀛比起来如何?若是恢复了灵力两人比起来又如何?万水琢磨着。
祁凤渊冷不防出声:“有人。”
正北神君神像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布料声响,万水疾步上前将那人拎了出来。
那是个中年男子,但身量不高,极为瘦弱。万水一松开手,他就躲入了供桌低下,小声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万水疑道:“原来二层还是有活人在的。”
没过多久那人又爬出供桌,对神像胡乱磕头:“神明庇佑,神明庇佑,龙神庇佑……”
万水退开几步,皱眉:“这人是不是神智不清?”
祁凤渊却喝道:“万水,远离那个人!”
万水退回连瀛身边,问:“怎么了?那人有什么危险吗?”
万水再看向那男子时,那人又爬上了供桌,张开手大声喊道:“龙神发怒了,不,不是龙神,是恶鬼,恶鬼,恶鬼要杀人了!哈哈,谁也逃不了……”
中年男子的头磕破了正流着血,但他还在哈哈大笑,更令人在意的是他身上布满的诡异花纹,仿似绽开的莲花瓣,又似荡漾开来的涟漪,一层又一层,一圈又一圈地爬满裸露在外的肌肤。
万水身体一僵,终于明白为什么祁凤渊叫他退开。他心慌地望向连瀛,在连瀛察觉前又迅速将目光转移。
祁凤渊心内也震惊不已,怎么会呢?祁凤渊忽然记起,他们一路走来,他不经意间看见过的尸体,有的确实有着这些诡异花纹,是他大意疏忽了。
文娘送去仙门的信并没有详细说龙隐村的怪病,到如今他才弄清楚那所谓的怪病就是“莲疫”,为什么“莲疫”会出现在此地呢?
“你们怎么了?”连瀛问道。
“啊——”万水惊叫道。
一颗头颅掉在地上,兀自滚了滚,滚到了神像座下。中年男子的双手叠在心口,身体笔直地往后倒,倒在了神像身上。
轰——神像被砸碎了!
这时,庙里无端刮起一阵大风,刮得烛火倾倒,庙里又陷入一片黑暗。
连瀛握住剑柄,只来得及道一声“小心”。
屏息凝神,却连万水和祁凤渊的呼吸声都难闻。
连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待片刻终究是等不下去了,孤芳出鞘半寸,忽而,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两下,连瀛旋即抽剑转身。
这两下间,周遭顿时大亮起来,强光迫使连瀛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祁凤渊站在了连瀛面前。
祁凤渊找到连瀛,心下稍安,眼里也带了笑意,双眸亮似天星。但他什么也没说,而是朝连瀛比了个别说话的手势,牵着连瀛躲在了足有两人粗的大树后。 ----
第19章 第 19 章
“你看。”祁凤渊示意道。
连瀛看了看四周,这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他们所处在树林最外缘。这片树林地势较高,往下探,能看见一条小河。
小河面波光细闪,仔细一望,中央咕咕冒着一连串水泡。
“往上看。”祁凤渊贴在连瀛身后,小声道。
连瀛抬头,发现小河上方似云翻墨,密布一片乌云,云层间隐有雷光闪动。
连瀛拧过头去,小声问道:“这是劫云?为何动静这么小?”
祁凤渊伸手揩掉连瀛脸颊干涸的血迹,迅速收回了手,他答道:“龙隐村的天地是龙神骸骨幻化出来的,并非真正的天地,劫云自这样的天地间生出,自然也不正常。”
连瀛转回头,耳梢有些热意在往上攀爬,祁凤渊在他身后笑了一声,两人皆不再搭话。
雷光闪动的频率加快,偶尔劈下几道小雷,劈在河面上,除了惊起几片水花外,不痛不痒。
云层似是急了,乌云翻涌着,“轰轰轰”,雷光大闪,光听着声,却迟迟不下雷,像是要酝酿着来个大的。
这时,河岸边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一大一小从远处走近。大的着天衣云锦白袍,衣襟处别着一朵天玉白兰,身姿挺拔,马尾高束,身负长剑,一步一步踏着雷声而来。小的着件黑衣,约莫六七岁年纪,腰封胡乱缠着一串青玉琉璃,衣襟同样别着一朵天玉白兰,愉悦地哼着小曲,蹦蹦跳跳走在男子前头。
“小心些,落水了我可不救你。”男子道。
“不用你救,我会水。”小童跳几步,就要伸手摸摸衣襟的天玉白兰,再摸摸腰间的琉璃,确定它们还在后又继续蹦蹦跳跳。
常言道言灵最是难以招惹,往往说什么便会来什么,在男子和小儿一番对话后,云层终于酝酿完毕,无声而又迅疾地劈下好几道雷,三道劈在河面中央,一道劈在小童侧旁。
小童在雷劈下时已有动作,立即旋身,步子轻快,闪过惊雷后便有些得意地回头对男子笑了笑,不等他张口,河岸边湿滑的石头先帮了他忙。
“啊!”脚底一滑,他张嘴大呼,倒头栽进河里。
“连洲!”男子唤道,正想上来拉他一把,但天公不作美,又连劈几道阻了男子脚步。
雷光闪烁,在连洲落水前照亮了他的眉眼,那是一张和连瀛极为相似的脸。
连瀛身体一僵,又忍着没有去问祁凤渊。
乌云似是劈够了般,都消散了。河岸树木擦起火花,又被男子用术法熄灭。男子等了又等,等到连洲浮头,终于松了口气,但没过多久,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连洲扬起笑脸,高举起左手,一条比他手臂粗的白蛟被他的虎口钳住脑袋,他笑道:“九阳,你看我抓住了什么!”
虞九阳等他上岸后,连敲他好几下脑袋,敲到连洲捂着头四处躲,边躲边求饶。闹够了,于是一大一小蹲在岸边打量那条昏过去的白蛟。
“白蛟在渡劫呢,看样子没成功。”虞九阳道。
“妖怪,得杀!”连洲说完后又被敲了下脑袋。
“你不也是妖怪?”
连洲这回学精了,不再应话。 没正经一会儿,这一大一小又插科打诨起来。
连瀛转过身,也不说话,皱着的眉头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思。
祁凤渊扣着连瀛手腕,走出大树的遮掩,向那一大一小走去,连瀛还不想暴露,连忙抽回手,但祁凤渊扣着他的力度极大,挣不脱只好作罢。
等到两人走到虞九阳面前,连瀛才发觉不对劲,这一大一小像是看不见他们一样,还在打闹。
祁凤渊道:“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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