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凤渊简单解释道:“文娘送信上仙门,仙门派我来龙隐村查看异象兼寻我师兄,就是如此。”
万水一路踩得枯骨“咔咔”作响,“我们这是要往哪儿去?”
文娘身旁的黑衣男子闲庭信步道:“传闻仙门有一术法名曰‘补灵’,可修补灵气缺失的人或物,玲珑塔是龙神宝物,要补器物之灵需要找到玲珑塔核心,玲珑塔核心在龙神庙,我们现在就是往那儿去。”
此番话说得是犹抱琵琶半遮面,该讲的、不该讲的都遮了一半露着一半,把祁凤渊来龙隐村的目的都挑穿了。仙门术法只有仙门中人才能用,在这儿的除了祁凤渊外还能有谁?那自然是祁凤渊要“补灵”了。
连瀛冷了脸,对祁凤渊的隐瞒犹似不满,哼了声冷笑。 祁凤渊踉跄一步,请教道:“不知这位道友是?”
文娘道:“朱问安请的座上宾,唤林如鉴。”
林如鉴的气度左看右看也不像是个普通客卿,“林”在道域中也不是小门小户,就是不知这位出自道域林家的哪派。
祁凤渊琢磨文娘这句话有些耐人寻味,但对朱氏无甚兴趣,与他此行更无关联,因此不想细究。忽而,祁凤渊想起一桩旧事未决,于是和文娘讲起了横水镇的两只寄生灵,果不其然,朱氏忙于内斗,此消息并没有传回宗门里。
文娘问道:“两只寄生灵?”
文娘的反应略有些古怪,诧异有,却看起来并不太意外,祁凤渊微一沉吟,又讲出更多细节,暗中观察文娘脸色,但文娘自最初的诧异后面上无波,只是点点。
祁凤渊见文娘已不想多谈,识趣地不再讲横水镇的事。 可那船夫究竟是谁?横水镇寄生灵一事就到此为止了吗?祁凤渊心中思索。
几人继续跟着文娘默默前行。
文娘脸色和天空似的,一阵青一阵灰。
他们一路走来看见的都是尸骨交叠的景象,周围弥漫着尸臭味。文娘吐了好几次,有一次吐出的秽物冲开了掩盖的泥沙,露出了一只断足,她清晰地看见指甲盖里还夹带着干涸的血迹,那次后她再也没吐过了。
文娘用衣袖捂着脸,这些与她流着相同血脉的人,在几朝夕间成了荒野枯骨,无人收殓,思及此神色变得黯然。
万水道:“殿君,这些都是怪病造成的吗?”
连瀛:“恐怕不止。”
万水见除文娘外的三人皆神情自然,一点也没被这些景象惊吓到,甚至对铺天盖地的尸臭味毫无反应,他挑了个看起来好欺负的林如鉴吓唬:“你不觉得这里很……”
很什么,万水没说,“很”字倒是拉得老长,在悠悠山野回响。
“很——咳。”万水后背心挨了连瀛一掌,咳得肺都要出来了。
林如鉴话很少,一般不出声,到该搭话时依旧礼貌回应:“很奇怪吗?槐城里,不是经常见到?”
万水咳嗽停止,哎呀,以为挑了个软柿子,没想到还是个硬茬。
“到了。”文娘打断道。
龙神庙,是龙隐村居民祭拜龙神、祈愿祝福的地方,平日若有重大祭祀也是在此地举行。虽叫龙神庙,但它不仅有一间庙宇。“龙神庙”是由九间庙宇组成,各庙宇间相互贯通,从此庙可去往彼庙,有“神佛引渡”之意。主庙宇供奉龙神,其他庙宇供奉龙神的侍神。
一路上文娘早已对他们说明,因此他们看见龙神庙真身时并不惊讶。
九间庙宇大小不一,高低错落,并不恢宏,甚至看上去带了点年头,略有些破败,在外瞧着和人间的普通庙宇相差不几。
离他们最近的那间庙宇,门户紧闭着,牌匾上书“龙神庙”三字,年代已久,“神”字的金漆脱落得已然看不见了,远远一望,就剩下“龙庙”两个字。
连瀛路过供香的鼎炉,青铜的鼎炉外表附着一层暗红铁锈色,腥味渗人,里头插着几支断香,人骨在香灰中半埋半露。
祁凤渊推开沉重的大门,吱吱呀呀的声响传来,像是错觉般,他在这时又听见了那阵龙吟声,低沉,又有点哀痛。
门的重量不对,一扇庙宇的门为何这么沉?祁凤渊心下怀疑,转身欲提醒,可身子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入内一片黑暗,连瀛环顾四周,片刻后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万水和祁凤渊此刻已不见人影,大门在他无知无觉时悄然关上了。
“万水?”连瀛唤道。
听不见回应,连瀛取出火折子点燃。
连瀛借着这一簇小火苗观察这间并不大的庙,庙里十分简陋,悬梁上吊挂着燃烧到一半熄灭了的长命香,供桌上摆着个香炉,香炉上插着三长两短的五支线香,而在供桌前有一塑像。
连瀛走到神明塑像前,细细打量这泥土塑像,塑像左下方立着块小小的方碑,上面写着“东南神君——左明”。 他端详这塑像,瞧着约莫是个半百老者,眉目慈祥,可惜左臂缺失,像是塑像塑成后被人破坏了。
连瀛兀自低头寻找更多线索,全然没有注意到后方香炉里插着的五支香正悄无声息拔高,它们拔高到半空中调转了方向,香头朝着连瀛急速飞去。
连瀛心有所感,侧身一避,火折子在闪身间被线香打散了,四周又立即陷入一片黑暗。 一支线香轻擦过连瀛的脸颊,牢牢地钉在了塑像心口,裂纹开始蔓延,“咔嚓”一声,塑像碎裂开来,碎土块炸向四面八方,小小的庙宇里充斥着一股腐朽、陈旧的气息,像是年迈的人身上必不可免带着的行将就木的味道。
连瀛的脸颊有液体滑落,但连瀛已分不出心思去擦它。他快速拔出孤芳,横挡在前。
“叮”——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淬了杀意的银芒在黑暗中骤然亮起又消失,瞬息里,连瀛不知和什么东西过了数十招。
连瀛带了寒意的嗓音响起,“装神弄鬼。”
剑尖划过地面,火星子迸溅,连瀛动作停滞了下,他记得这里应有好几块塑像石块,可现在那些碎石块都不见了。
连瀛右手持孤芳往下压,左手化掌往前拍去,澎湃的掌力像瀑布倾泻,收掌时掌心带了点碎末,果然,和他对打的是那尊神明塑像。
“左明,你大小也是个侍神,如今装神弄鬼未免有点难看了。”
连瀛□□避开一掌,孤芳剑刃刮着那人小臂一直向上,土屑扑了连瀛满脸,那股腐朽的气息笼罩着连瀛周身。
连瀛啐了一口,“边打边掉渣,好没意思。”
悬梁垂下的四条幔布忽而自然垂落,无声地贴着地面蛇行,柔软的幔布在近连瀛两尺时紧绷飞起,像一把锋利的钢刀砍向连瀛的左臂,连瀛用孤芳接招,力度镇得他往后退了一步,缩在他身后的一条幔布趁机卷住他的脚踝高高拽起,第三条幔布严丝合缝地将孤芳包裹住,第四条幔布缠身而上,把连瀛卷成个大粽子。
连瀛被吊在悬梁上,长剑离手,身形受制,幔布越缠越紧,连瀛的喘息越发艰难。
一旁的长命香“嚓”地一下亮起,猩红的一点在暗色中忽明忽暗。
同时间,一条小火舌在连瀛正下方窜起。
那个塑像——左明正执着连瀛用过的火折子,他借着火光看连瀛,本是慈祥的眉目现在尽是贪婪的神采,佝偻的身子尽力直起腰凑近连瀛。
“低点,再低点。”
幔布一点一点下放,直至连瀛和左明面对面。左明探头,泥土捏的脸蹭过连瀛耳侧,他用力一嗅,说:“是生人的味道。”
连瀛说:“神君想要什么?”
此地死过太多人,竟然孕生了左明的“场”,场里的东西随主人心意动作,在左明的场里注定受限颇多,而要想离开这里,就只能实现左明的心愿。
“手,左手,把左手还给我。”
连瀛劝慰道:“我去哪儿找您的左手?要是这里有,您早就找到了吧。”
“左手、左手……”左明哭道。
这左手对左思意义非凡?不,或许是左手被砍对左思打击太大,对于一尊神明塑像来说,什么能称得上是打击?连瀛在心里盘算。
悠悠长烟飘进连瀛肺腑,一刹那间连瀛思绪急转。
是了!没有什么比被崇拜自己、信仰自己的信徒砍断手更称得上是打击的。供奉的香火断了,神明塑像的手也被信徒砍断,身为神明,无信徒供奉,这才是左明最为在意的。
连瀛道:“神君若想要左手,不妨把我的拿去。只要神君不嫌弃,能为神君献上我的左手是我的荣幸。”
左明动作一顿,疑道:“你是我的信徒?”
连瀛斩钉截铁,毫不迟疑:“是,我是神君最后一个信徒。”
左明心动,右手抬起隔着幔布去摸连瀛的左臂,火折子映着连瀛的眉眼,那里含着无比的虔诚。
“好、摸、吗?”
三个字念得阎罗胆寒,左明抽身已然来不及了,连瀛腰腹用劲,撞上火折子,幔布遇明火略微松动,连瀛抓住那松动的一下探手握住左明的手腕使力一拽,连同火折子带半只手臂都拽了过来。
左明惨叫退开,幔布感知到左明的痛楚也松开连瀛,像受伤的小兽一样蜷缩成一团。
连瀛落地,火焰摇曳一下又亮起。
“好可惜,右手也断了呢。”连瀛摇了摇左明的断臂,接口处簌簌落灰。
左明恨道:“你骗我。”
看起来半百的老人净说些骗不骗的幼稚傻话,好似生前就没遭过骗一样。
“没有骗你。”连瀛也好心做个人,诚恳道,“我真的是你的信徒。”
连瀛伸手比了比,“虽然只做了那么短短一瞬间。可惜神君您实在不值得信奉,于是我改信别人啦。”
连瀛向来很会拱火,此刻无异于搬了个火堆子搁在左明心头,“噼噼啪啪”的木柴烧得旺盛,烧得左明心头火大起。
“臭老鬼受了点香火供奉真把自己当神,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要我的左手?”
“没有了信徒与香火,你不过是底下的一堆烂石土块,还认不清楚现实吗?”
这间庙宇开始动荡起来,场内的气息遽然起了变化。
场并非固若金汤,既然场随着主人心意变化,那么主人的心神动荡,场也会开始松动。
此时是个好时机,连瀛拿孤芳划一下就能开出一道口子,抽身离开这个松动得不行的场。可连瀛捡起孤芳,站着注视左明,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在此时不合时宜地翻涌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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