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小殿下歪了歪脑袋,“把这个也写上去。” “听殿下的。”江楼连声应是。 先前每写一句都要摇头,一脸痛苦的江楼好像忽然换了个人似的下笔如有神,白眠雪正隐约疑惑着,直到他往后一靠,竟是忽然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许是撞到那人腰间的令牌,金玉之声清脆作响。 小殿下诧异半晌,呆呆地回过头。 两人对视时,只见白景云站在背光处,面上五官却是惯来的温和平静,见了一脸惊讶的他,也只是淡然一笑,温润尔雅,有谦谦君子之风。 “方才我在门外站了片刻。” 白景云说话间似是随手按住了白眠雪的后背,惹得人在他手下娇气地轻轻挣扎了几下。 他是一国储君,说起话来不急不躁,却有股迫人的气势压人,犹如万壑青松扑面而来, “只听江大人对五殿下道,这也不能写,那也不能写。敢问江大人,这为天下苍生之事,是何原因不能写?”
第97章 九十七 将雪白的信笺仔仔细细封好, 亲手交给侯在一旁的令史,江楼眼珠一转, 方才战战兢兢跪下来。 他心知瞒不过去,一边擦着汗一边回话,远没有了方才对着白眠雪时那幅百般为难的作态, “能写,能写……是下官一时偷懒,鬼迷心窍……” 他见白景云神色依旧淡然,垂眸不语, 心头愈发惶恐,定了定神,仍是惦记着讨好太子,又急急忙忙道, “禀太子殿下, 下官听闻许大人已动身启程,多则三四日,少则一两天, 必定马上回京。到时下官一定全力协助,必不敢耽误黎州灾情。” 他绞尽脑汁说罢,也只敢低着头凝视地面,畏缩得恨不得连手脚都收起来,怕惹了白景云不悦。 却不知白景云的目光早已不曾落在他身上半点。 文柏堂早就没了先前闹嚷嚷的气息。 “咳, 这江楼真是瞎眼背运……”有角落里的官员轻咳几声, 借着这个空档儿与身旁人低语几句, “谁不知道太子殿下这些日子颇愿与五殿下亲近, 两人关系大不似从前……这蠢货今日可不就撞上去?” “有什么办法。财迷了心窍……岂不闻古人云,富贵烧身?” 那角落里的声音几乎压得更低了。 日影愈发高起, 透过窗纸洒进来,照得屋内半明半暗。 众人凝神屏息立着身子,一动不敢动,远比方才见了白眠雪更上心。只是等了半日,却并不见东宫殿下发落人。 …… “在这儿还习惯么?” 只是任谁也没想到,这位行事素来稳重得体的太子殿下,开口竟是先问白眠雪。 仿佛这一屋子心中打鼓的朝臣皆是背景板。 他本就站在白眠雪身后,此刻看着人站起来,垂着脑袋乖乖地给自己行礼,也不拦着。 只是当着众人的面,旁若无人地伸手去理顺小殿下乱了几分的发丝,当真像个体贴的好兄长,还顺便替他戴好了那支普通的木簪。 “还好的……太子哥哥。” 白眠雪突然被他上手摸摸头发,一时也忘了躲,像只单纯的幼猫,知道他是关心自己,只任由着他摆弄那根簪子,抬头乖巧看着他。 对着自己的幼弟,白景云眉目间最常有的疏离冷淡终于消融了几分,温声道, “我已命人将你宫里惯用的东西带了过来。往后若是来不及回去需住在这里时,仍用你自己的东西。” 他说话时温文尔雅,却也沉静有力, “你身子弱,莫要到时候用不惯他们的东西,把自己也折腾病了。” 白眠雪眨眨眼睛,漂亮的眼眸如一汪墨,浓得化不开,愈发衬得他面色雪白,即使扔进美人堆里也是出众夺目的病怏怏的美貌。 “知道啦,太子哥哥。” 小殿下顿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小美人轻轻眨了眨眼,仰起头看他,犹如被冷落惯了的幼猫突然被捧起来,难免有些惊讶。 连他自己都未曾想到的,白景云一国储君那样事务繁忙,竟也替他先想到了,不仅想到了,而且已经替他做完了。 “谢谢太子哥哥。” 他漂亮眉眼带点轻轻的笑,只是眼角扫过见众人一脸讶然的目光,又有点不好意思,只悄悄去扯白景云衣袖。 偏偏这聪明至极的人不肯会他的意,任由他手指微动,面上温润神情不变,话却不容置疑, “去瞧瞧。还少什么,尽管吩咐沈喜,尽早给你送过来。” 说罢他微微从白眠雪身上移开视线,小殿下这才看清这个在白景云身侧侍立的小太监。 沈喜见了他,笑得像朵花,“殿下莫要客气,缺什么您尽管吩咐奴才!” 白眠雪回头看看自己的桌案,他连板凳都还没有坐热,哪里肯走。 小殿下当下为难地摇摇头,“方才刑部莫大人来,告诉我还有两本折子要瞧,等会儿再去好不好?” 刑部主事突然被这小殿下给提起,眼见太子殿下冷冽淡漠的眼神就要扫过来,登时浑身一颤,头皮都绷紧了,福至心灵般连声道, “不打紧!不打紧!都是些无关小事,只是拿来给殿下练练手的,什么时候瞧都行……太子殿下说的对,五殿下您还是先去瞧瞧住处吧,少什么也好准备准备,莫要耽误了。” 话已至此,白眠雪只能乖乖点点头,眼见小殿下就要动身,白景云却微微一动,便拦住了人, “下人到底不够细心,我陪你一起去瞧瞧。” 还不等白眠雪再说什么,他敛起目光,轻声道, “还有半个时辰,父皇便要召我还有几位大人商议政事。五弟权当陪我闲话一阵罢了,好不好?” 这人眉眼分明犹如美玉寒霜,对万事都有一种疏离淡漠,却只愿对着自己温和下来细细解释,仿佛不是一人之下的东宫太子。 白眠雪仰脸看他,忍不住被自己的太子哥哥蛊惑得乖乖点了点头。 临走前,白景云一句话也不曾说,只踢了踢在地上跪了半日的江楼。 沈喜连忙快步上前躬身打起帘子。 待几人出门走远,江楼才满身狼狈地悄悄爬起来,含羞拍打着身上沾灰的地方,几乎不敢看周围同僚们或讽或笑的目光。 坐在一旁的谢还瑾懒得理会江楼这种人,只顾着伸手按了按自己早就站僵了的腿。 忽然他一偏头,似有所感般恰好隔窗瞧见远处的两个人影。 文柏堂背后便是准备给他们这些官员的一带水墨色住处,眼下这两道背影相依,正往那边走去。 一个长身玉立,衣襟处绘着庄重的瑞兽,颇有长兄的风范。 另一个身量儿低了几分,乌发乖巧随意地簪起来,似乎正歪着头朝着自己哥哥叽叽喳喳说些什么,颇为亲近。 他敛了目光,饶有兴味地轻叹一声,“有趣。” - 白景云派的人果然可靠,所有东西一概准备得齐整。 白眠雪在几间打通的屋舍内迷宫也似乱转了半日,伸手摸了摸回廊下悬挂着的乌金笼子,忍不住小声惊叹,“你怎么连这个都带过来了?!” 许是小美人震惊的表情太过可爱,白景云也淡淡一笑, “怕你处理政事太累,才带了它来,好叫你解解乏。” 笼子里的红嘴绿鹦哥儿倒是很淡定。 只见它敛了翅膀缓缓迈步,一双豆豆眼时不时转动一圈,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是被挂在五皇子殿的回廊,还是北衙门的回廊。 反正给自己添食水的好像还是同一个人。 给鹦哥儿添完吃食,白眠雪又回头瞧了瞧这间屋子。 北衙门的屋舍虽比不上他自己住处,但也算是极为齐整干净。 里头的各色陈设也是一应俱全,加上他带来的旧物,瞧着也甚得人心。 甚至床边的紫檀架子上还留出空荡荡的一小块。 “这里留着是做什么?”白眠雪摸不着头脑,伸手摸了摸架子,好奇抬头。 “给你放话本的。” 白景云顿了顿,突然道。 眼看着小殿下的眼睛都蓦地一下子亮了,他又无奈地轻笑, “不准看太多。天天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你好歹也是个皇子,真就这么喜欢看那些脂粉气?” “啊……也不都是才子佳人的呀。”小殿下掐着指尖小声反驳,想说什么突然反应过来不合适似的,半路里急急改口,差点咬着自己舌头,摸了摸空出来的架子, “嗯,不过还是谢谢太子哥哥了……” 白景云深深看他一眼,默然不语。 两人屏退众人,逛了半日,又懒懒散散说了半日话,门外白景云带着的太监,随侍委婉地唤了主子好几次。 毕竟英帝待会儿要召见太子和群臣,若去太子迟了,众人脸上都不好看。 “太子殿下,您该动身了。”沈喜胆怯的声音又传进来。 白景云忽然放下手中正和白眠雪讨论的物件,他虽不语,眉眼间仍是温润尔雅,只是白眠雪却分明察觉到一丝倦意和心烦。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只像是一瞬间的心有灵犀。 白景云果然也转过头来瞧他,淡淡道,“这会儿过去,许是已经迟了。” 白眠雪还以为他要怪自己在这儿停得太久了,耽搁了朝事,却听白景云道, “只是我倒希望,能日日如此。” “只有与五弟相处时,才能放松片刻。” 他微微垂眸,腰间令牌无时无刻不在轻晃,发出细小的声音,仿佛喟叹一般, “你看,好累。” 白眠雪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突然说不出来。 白景云将那块雕金漆玉的太子令牌解下来,惯来温和沉静,一人之下的东宫太子眉目低阖,若非乌发如锻,倒像是月下开悟了的圣僧,无悲无喜。 “太子哥哥,是遇到很麻烦的事了吗?” 白眠雪想到他待会儿要去见的朝臣,轻声道,“若是累,不如休息休息?” 白景云方才早已屏退众人,现下他们皆侯在外头,屋内只有他们两人。 新打扫出来的屋舍一应灰扑扑的水墨色,犹如寻常百姓民居,雅致又平淡。 白景云没有直接回应白眠雪,他看着毫无戒心凑到自己跟前的猫猫,似是用尽平生耐力挣扎忍耐了许久,眸色都暗了许多,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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