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早晨便有各部的长官聚在此处一道办公,若有需要各部协商之事,便利许多。 此刻,这间正堂里恰是人满为患。 “黎州大雪连绵十数日,冻馁百姓数以万计……” “又是黎州?今年当真是多灾多难……” …… 脚下青砖上的残雪被扫到两旁,白眠雪一边往里走,一边忍不住抬头望着文柏堂,似乎已经隐隐约约听见尽头那闹嚷嚷的声音。 这会儿晨雾褪去,日上三竿,恰是巳初时分,众官员刚刚散朝回来,是一天里最热闹的时候。 “殿下看路。” 伸手把险些滑倒在积雪青砖上的笨蛋小美人一把拎住,谢枕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若有若无地把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笑了一声, “第三次了。殿下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连路都不会走了?” 小殿下只顾遥遥地看着远处的文柏堂,突然被人从身后眼疾手快一把揪住衣领,好像只流浪猫冷不丁被人按住后脖颈,不由得愣了一愣,去躲他的手。 偏偏这姓谢的还不识趣,不仅不松开,还低下头戏谑般看他,惹得小美人不服气地小声辩驳, “乱说什么?是今儿穿的靴子太滑了。” “嗯,太滑了。”谢枕溪一双狐狸眼轻轻眨了眨,还好心地附和了尴尬的小殿下几句。 “唔,有人来了,你快松开!”眼见迎面走来几个一丝不苟捧着公文的令史,谢枕溪目不斜视走了过去,小美人急得嗔怒地瞪了他一眼。 …… “啧,殿下怎得对着旁人胆小乖巧,对着本王倒是这么胆大妄为?” 待那几个令史走过,谢枕溪失笑,忍不住敲了敲眼前这小东西的脑袋。 “若换成是我来拎着你的衣领……只怕北逸王比我还胆大呢。” 白眠雪咬着牙躲闪着不肯被他敲,忽然福至心灵道,“对了,我还是你的债主呢。” 谢枕溪终于肯放开他饱受折磨的衣领,一双时时多情狡黠的狐狸眼半眯起来看着他,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小殿下这次顾不上不理会周围走过的几个小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那里原本用来固定长发的玉冠已换成随意的木簪,将小美人的长发拢住。 “昨儿你砸了我的玉冠,王爷你可要记清楚还我。” “本王记得。好小气的殿下。” 低头就能瞥见小美人睁大一双清亮无辜的眼眸仰头瞧着他,谢枕溪眼神掠过,心头一动。 奈何他心知肚明眼前这小东西为何如此看重那玉冠,因此只是有意半阖了眼帘,爱理不理,只拿话逗他。 小殿下果然着了急,委委屈屈地要和他分辨,“才不是我小气呢!” 一语未完,只听周围忽然安静了一瞬。 谢枕溪早已瞥见那抹亮色人影,只是懒怠出声理会。现下眉心蹙起又松开,似是有几分不耐。 倒是一旁的白眠雪越过周围行礼的主事和令史,懵懵懂懂才瞧见了一身锦衣,在众人簇拥里正要往外走的少年。 文柏堂前一条窄窄的青砖路,恰让他们遥遥立在两头。 迎上那人的视线,白眠雪不由得一愣,轻声唤了“三,三皇兄?” 几步开外的少年细长的丹凤眼里仍是惯有的狠戾颓靡。 只是他今日的外裳恰是一身墨蓝亮色绸缎,内里深红色作衬,丝滑垂顺,倒有些像是剑斩夜雨的侠客,无端冲淡了几分他眉眼间的阴郁。 白宴归见了对面二人,眉头轻挑,玩味一笑,立在原地缓缓道,“真是好久不见五弟了。” 竟像是没瞧见旁边影子也似的谢枕溪。 “我……” 白眠雪说话声轻得很,却被当着人打断,“过来说话。” 白宴归轻抚着手腕间层层叠叠的玉珠,见人一动不动,不由得微微抬眼,细长昳丽的丹凤眼如宣纸上描摹出来的一般,收敛了戾色,含着几分颓靡和倦意, “站那么远,是怕皇兄怎么你?” 周围众人皆屏息凝神,仿佛听不见,看不见似这一幕的。 “我,我……”白眠雪瞧得一愣,恍惚被掠了魂魄般,正想过去,只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肩头忽然被一只手按了按。 动作虽轻,却不容他再乱动。 “三殿下。” 谢枕溪挑起唇角,一样慵懒含笑,却是与方才对着白眠雪时截然不同, “五殿下此行有公务在身,文柏堂里各位大人还在侯着,理应闲话少叙,还望三殿下休要怪罪。” 白宴归这才轻轻将视线移向谢枕溪。 周围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多嘴的,全都低垂目光紧盯着自己的鞋面,任两人目光在空中无声地交汇,不知多久,忽听白宴归轻轻嗤笑了一声。 他示意自己周身的随侍们让开一条路,目光重新落在呆呆的小美人身上, “既然是五弟初次辅政,也算是件大事。身为兄长我无以为贺,将这串珠子给你罢了。” “多,多谢三皇兄……贺礼就不必了……”白眠雪摇摇头,他心里还正为此事忐忑着,又怎好先收住别人的赠礼? 只是白宴归却偏不理会他心绪翻腾。 “过来。” 说罢他亲自褪了自己腕间冰凉的玉珠,眼看着小美人到底是像只乖巧又怯怯的幼猫一样,顺从地朝自己走了过来,方才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 如果不算他身后那团讨厌的影子的话。 白宴归捉起人的手腕,使一点点巧劲,就让自己常年戴着的东西轻松易了主。 质地冰凉的玉珠紧紧贴上了自己白皙细腻的皮肤,激得小殿下突然忍不住缩了缩手。 白宴归缓缓抬眼看他,细长的丹凤眼上挑,显得戏谑又薄情,“要躲?” 白眠雪被看得怔愣片刻,垂下眼睛乖乖地摇了摇头。 两人离得极近,白眠雪甚至能感受到白宴归呼吸时微凉的气息。 他乖乖看着自己的三皇兄把自己曾贴身戴着的玉珠一圈一圈地绕上自己细伶伶的腕子,又略含阴郁地低头瞧着他,像是自言自语般轻道, “小傻子,本殿下的东西,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白眠雪听不甚明白,只当他是在说这玉珠用料贵重,怕被自己给糟蹋了,还怯怯地点头,声音软糯, “知道啦三皇兄。我,我会仔细留神的。” 三人错身而过的一瞬间,白宴归微微偏过头,在谢枕溪耳畔阴沉沉地轻声叹道, “我总算是知道,太子为何那么不喜你 。” …… 身后的脚步声渐远,白眠雪百无聊赖地又瞧了瞧手腕上温凉一片的珠串,晶莹剔透的珠子上似乎还留着旧主袖间常有的冷香。 白眠雪好奇地低头嗅了嗅,隐约觉得这清淡冷冽中又带一丝缠绵悱恻的气息有些熟悉,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里闻到过。 “这香味还挺特殊的……” 小殿下一路一个人小声碎碎念着,直过去了半晌,方才有点儿迟钝地反应过来,偏过头去看谢枕溪,软声道, “欸,你怎么不说话了呀?” 言语间两人已走过最后一截青砖路,眼看就要到文柏堂,白眠雪才慢慢地想起身边这人已有好一会儿不言不语。 好像……是从三皇兄给自己戴上了这串珠子时开始的。 “唔……王爷?谢枕溪?” 小殿下仰起脸直呼其名地唤人,一双漂亮的眼眸轻轻眨了眨,丝毫没有留意到身边偷听到的令史讶然的目光。 “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了?” 摸不着头脑的单纯小殿下轻轻拽了他袖子一下。 只是身边的人漆黑如渊的一双眸子微敛,唇角抿着,隐约有些……怒意? “你……你是在生气吗?”小美人轻轻愣了愣,不仅不怕这黑着脸的北逸王,反倒有点儿新奇,歪着脑袋追着去瞧谢枕溪的脸色。 毕竟他几乎是第一次见谢枕溪“好端端”地突然生了气。 白眠雪话音才落下,便见谢某人仍是目不斜视往前走,只是淡淡扔下几个字, “殿下说笑了。” 白眠雪:“……” 没有生气,那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啊! 他都差点跟不上了! 不过片刻,谢枕溪到底是沉不住气,忍不住垂了眼帘去看那牵着他袖子一脸无辜的小笨蛋。 两人一对上视线,谢枕溪深吸一口气,到底是忍住了脾气,循循善诱, “那殿下说说,本王为何生气?” “唔……”小美人肉眼可见地愣了愣,对呀,为什么? 可是他好像也说不清楚。 但他自己的脑袋琢磨不明白的事情,通常就会直接说出来, “刚才我,我三皇兄给了我玉珠以后,你好像不开心。” 小美人说得虽慢,但很聪明,还知道抬起头打量对方脸色, “我想了想,你是不是在生气三皇兄没有也给你一条,要不我这条给你?” 公式用对了,数据带错了。 白眠雪眼睁睁看着谢老狐狸变了脸色。 “玉养人,殿下留着便好。”谢枕溪深呼吸一口气,唇角冷淡地勾了勾。 还不待小殿下再说什么,只见对方已立定在原地。 他先前还未曾留意,这会儿猛一抬头,只见眼前“文柏堂”三个大字题就的匾额遥遥悬在上方。 这里一连五间房舍打通,青砖雪地相接,愈发显得此处大而通透。 白眠雪站在外面,几乎隔着那层半旧的窗纸就能听见里头人声鼎沸,似是正激烈地讨论着什么话题。 文柏堂屋舍周围也洒扫得极为干净,门口还垂着一道极厚的鸦色毡帘,犹如一线墨色镇纸,将内外分成两重天。 “这儿就是文柏堂了,殿下这便进去罢。本王还有要务在身,不便相陪了。” 谢枕溪语气决绝,只是他嘴上说罢,身子却是分毫未动。 白眠雪无措地顿了顿,终于察觉到了对方心情应当不怎么好。 天赋异禀的小殿下脑中犹如电光石火般骤然一亮,故意伸手去牵了牵他的袖子,“你到底怎么啦?” 眼前的男人果然只是顺着他的力道低头看他,不为所动。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我还是你的债主呢,你是打算不理我,也不认账了?”
156 首页 上一页 90 91 92 93 94 9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