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然云淡风轻,好像隐居竹屋与他身处东宫时丝毫没有改变,只是静静看着白眠雪,“一眼看出你瘦了。” 他说这话时,眼神方才淡淡扫过谢枕溪。 “我……”白眠雪怔怔拿起糕点,只轻轻咬了一口,心里波澜就起伏难定,他忍不住抬眼道,“太子哥哥,你为什么不……” 一句话未完,白景云已经打断了他,“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若你是劝我回京,那不可能。” “为什么?储君之位明明是你的,东宫的所有陈设我也都没有动……”白眠雪张了张嘴,明显有点难过。 “不是你的错。你登基本就是顺应天时。”白景云淡淡地,温润如玉,一字一顿, “我先前与你讲过,是我不喜朝堂政事,虽然我能替父皇辅政,替他处理国事,但我仍觉万分疲倦。” “我趁父皇驾崩时,安顿好一切,然后远走江南,如今落脚云州几个月。想来东宫富丽锦绣前程犹如前世一梦——” 他看了看窗外,竹屋明净透亮,雨天有好闻的清新气息。轻声反问道, “如此明净山水,晴耕雨读,如何不快活?” 谢枕溪忽然低笑一声, “我说你我素来政见不合,没想到今日仍是一样。”他冷淡道, “你自幼被大衍最好的太傅教导着,学帝王之术,习祭祀礼制,通读古今先贤经典,一切都是为了准备成为大衍的新君。谁知事到如今你却一句疲倦就留下一个烂摊子走人,叫旁人替你承受?” “这千里江山的王位岂是那么好坐的?” 白景云清冷面色不变,直视谢枕溪双眼,“我没了帝位,仍能坐在这里喝茶。五弟呢?” 他垂了垂眼,声音清冷如谪仙,“谢枕溪,你莫不是以为自己有三头六臂?你行事张狂得罪多少世家,若非五弟如今坐上帝位弹压他们,五弟的下场你自清楚。” 他指尖捻过桌上一片竹叶,优雅弯唇一笑,眼中没有半点波澜, “就算我不这样做,我知道你也会为了五弟拼死一搏。如今这样,兵不血刃,不是最好的结局么?难道你非要看我兄弟阋墙,谢枕溪,你什么居心?” 眼看两人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白眠雪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太子哥哥……” “我手艺如何?”白景云低眸看了看小美人,很温柔地摸了摸人的脑袋,“往后不必叫我太子哥哥,我隐居云州,可以唤我云樵公子。” 谢枕溪看他二人亲密,面上不显,心里格外不愉,忍不住就要和白景云吵。 只是转念一想,今日提起的确实都是旧事,自己陪了白眠雪舟车劳顿来寻人,岂为了嘴上痛快? 便勉强不做声了。 白眠雪见了白景云,数月未见,初时先还有些怔愣,这会儿糕点入口,又恢复了往日模样,拉着白景云袖子轻轻与他说了好多,还忍不住告起状来—— “哥哥,若不是这次来,我还不知道江南贪腐都这么严重了。” “一堆蛀虫!” “嗯,我知道。”白景云轻轻替他抿去唇角的残渣, “你不需要担心,我在云州这些时间,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我这里有明月坊内拿来的这些贪官污吏的名单,你自拿去。” “哥哥真好。” 嘴上说着隐居了,实则还是会在暗中帮自己,白眠雪眼睛骤然亮了,愈发像一只抓着人衣袖撒娇的漂亮小猫。 他忽然顿了顿,回头看了看周围,“你,你要一直呆在云州吗?” “我若住不惯,是会自己换地方的。”白景云温润一笑,似乎看出白眠雪心中所想,哄他,“每换一处地方,都去信告诉你一声好不好?” 猫猫瞬间点头如捣蒜。 “倒想得好。我是哥哥,还是你是?怎么我反倒朝你报备起来?”白景云抽回手,故意拧眉。 白眠雪呆了一呆,眨了眨眼,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你不肯告诉我,那天下之大,我哪里去找你?这次我都找得很费劲了……” “这些贪官污吏的名单我拿到了。”白景云逗弄他一会儿,把坏心眼都收起来,仍是昔日的温柔贵公子,“很快,我就要去青州了。” “青州年年给朝廷报灾,但我一路南下,听到的消息似乎不是这样。我会暗中调查,如有什么发现,一并告知你。” 白景云淡淡地朝白眠雪道, “我虽身不在庙堂,但也许此生永远心系于此。” 只因帝王上坐着的那个人是你。 所以竭尽全力,甘之如饴。 白景云想起自己正屋那幅不起眼的画。 思念成疾时他曾疯狂想过挂白眠雪的画像,后来冷静下来就放弃了,只画了一只白眠雪养着的红嘴绿鹦哥儿。 每日瞧见画,就好像瞧见小殿下当年仰头逗鸟儿的乖巧模样。 一举一动,犹在眼前。 他在云州数月,把自己的音讯藏得很好,直到在明月坊不小心叫人瞧见,他便猜到白眠雪很有可能会找过来。 他却不能满足白眠雪的心意。 但是大衍有偌大江山,他就在江南,用自己的方法,替他守好这一隅。 此时窗外雨停,雨洗松篁,青山白云,一派明净亮丽之象。 白眠雪忍不住,连忙拉着人出门。 白景云被他扯着袖子,谪仙也似的人物,心头却思绪万千—— 他已忘了是什么时候知晓白眠雪不是他亲生弟弟,当时灯下夜夜相对,他曾无数次动心起念,无数次想要动手,最后到底舍不得。 如今这万千绮思俱已淹没在这连绵的白云之中。 此生再不给他后悔的机会。 “云州真的好漂亮啊!”白眠雪对此一无所知,他边小声感叹,一边踮着脚去看远处山峦云海,谢枕溪极其自然地伸手扶着他。 白景云看着眼前的两人,淡淡应了一句,“我也很少见这样好的景色。” 白眠雪忽然想起什么,回屋借了白景云的笔墨,写了一幅扇面,他在船上时无聊每天练字,现在已经可以写得有模有样了, “楚山秦山皆白云,白云处处长随君。 长随君,君入楚山里,云亦随君渡湘水。 湘水上,女萝衣,白云堪卧君早归。” 白眠雪眨了眨眼睛,伸出爪子把扇子递给白景云,“哥哥,经年再见,看见扇面你就又会想起来这一天啦,这样好吃的糕点,这样漂亮的云……” 白景云微怔,细细摸过扇骨,轻轻收拢起扇子,随即淡然弯唇,笑了笑,一切想说的话都似云雾在心头聚散,最终只是应了一声, “好。”
第147章 一百四十七 两人从翠微湖回来, 不几日,卢妙思来禀, 月宗所余同党已悉数剿灭,斩首弃市于城东。 云州一行,至此算是将两人的心事彻底解决。 因着谢枕溪受伤,白眠雪又强拉着谢枕溪在云州多留了三五日养伤。 谢枕溪不肯逆了他的心意,只好顺着这小东西的性子,两人将云州名胜游玩一番,谢枕溪才终于决定动身还京。 “这次回去, 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这样出来一次了。” 随从们正在将一些杂物搬到船上,白眠雪忽然有点遗憾地小声道。 清晨的凉风吹拂而来,江面宽阔,垂柳依依,几点白帆遥寄山水之间。 谢枕溪负手立在江边, 闻言回头,瞧见小美人一脸遗憾,不由弯唇。 “回宫又要瞧见一堆糟老头子, 每天在我耳朵边上吵吵嚷嚷……” “看奏折看累了,想出宫溜达一圈都有一堆人围着我唠叨,动不动扯什么国法礼制,烦死了……” “多吃几口小点心都不可以,每日不让人消停……” 抱怨了好多, 见人但笑不语, 小美人只得眨了眨眼,拖长声音, 可怜巴巴唤了一句, “谢枕溪……” “在呢, ”老狐狸眯了眯眼,摸摸他脑袋,“哪有一国之君抱怨这些的,别撒娇,嗯?” 小美人噘嘴,立刻垮起个猫猫批脸。 谢枕溪自然知道他心中想什么。 掐指算来,自从英帝驾崩那日起到现在,白眠雪就被迫一头扎进朝堂之中,因他登基匆忙,根基不稳,即使有谢枕溪和几位皇子相助,也几乎不曾有一日闲暇。 哪怕是昨天,玩完回来,还要对着白景云给他的名单,挑灯处理云州官吏之事。 虽为九五之尊,其实没有什么能真正放松的时候。 所幸谢枕溪心里早就已经有了安排。 眼看人闷闷不乐跟着他上了船,谢枕溪勾唇一笑,忽然俯身捏捏他的脸,“陛下喜欢楚地吗?” “听闻楚地有桃花潭,白鹿崖,虽没去过,想来肯定是很好的。”小美人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应声。 “嗯。我也喜欢。” 白眠雪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所以,我们绕行楚地,从云州起,遍游江南七州,再自官道折回京城,好不好?” 白眠雪看着谢枕溪慢慢说完,先是愣了片刻,随即惊喜地眼睛都亮了。 他想了想,按耐住兴奋,小声道,眼巴巴道,“不过,京城那里……” “陛下不用担心,皆有我安排。” 谢枕溪亲亲他的脸颊,揽着人在船上坐下。 白眠雪低头,看着兰桨轻摇,两边荷花一径分开,徐徐让出一条幽香水路。 蓦然就想起了先前在王府养病时,谢枕溪带着他一起划船,唱楚地的歌给他听的日子。 “在这里,就抛开宫里那些事莫要再想了。”谢枕溪忽然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笑起来, “只想和陛下游山玩水,兴尽晚回。” “啊……你好像史书上那个祸国殃民的妖妃。诱惑我不理朝政。”小皇帝回头,学他的样子眯起眼,没忍住又破功笑起来, “好开心~不过不知道这消息传回京城,老头子们又要怎么骂。” “随他们去。”谢枕溪挑眉,一双狐狸眼斜过来睨他,气定神闲,“我就是妖妃,不知陛下什么时候时候愿给我名分?” “封你这妖妃做舒宁殿头等护卫,专管替我叠被铺床,好不好呀?” 小美人大着胆子作完死,谢枕溪面色不变,伸手却快准狠,握住人窄窄的腰,趁他挣动不得,挠他腰间怕痒的软肉。 白眠雪要面子,强撑了一小会儿,就笑软了,反手胡乱去抓谢枕溪的手腕,连声求饶要人放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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