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笑闹时,他脑子里本是缺氧似的昏昏沉沉,忽然电光石火般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来了,你要绕行先去楚地,是不是因为你娘亲的母家在楚地呀?” 谢枕溪终于大发慈悲松开手,看小傻子一样看着他,“难不成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见白眠雪呆了,他又弯唇笑了,“陛下难道才明白过来吗?” 他拍拍小美人的脑袋,和乖巧的小东西对视,忍不住亲亲他的唇角,“我特意绕路楚地,是想要带你回趟家呢。” - 船进楚地前,先在临近的沅州停泊了三两日。 这里地方不大,白眠雪买了些许没见过的本地吃食,又看了看当地特有的花船,兴起时还自己坐上去试了试,玩够了便随着谢枕溪前往楚地。 这两处相隔甚近,加上近日风浪颇大,谢枕溪便弃了船,和白眠雪在沅州雇了顶轿子过去。 他们抵达楚地的这天,刚好是立夏。 一到楚地地界,白眠雪就惊讶地左右乱看,像只无辜又好奇的小鹿,直到忍不住了,才伸手拽了拽谢枕溪的袖子,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啊,看起来好有趣?” 谢枕溪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道,“陛下难道没有听说过立夏称重的风俗么?” 白眠雪想了想,乖巧地摇了摇头,“我在京城从来没有听说过,也没有见过这样风俗。” 别说现在,他就是穿书之前,也没有听过。 “嗯,这原是我们楚地的特有的景象,百闻不如一见,我带你去瞧瞧。” 谢枕溪命轿夫停下,耐心拉着白眠雪过来。 猫猫好奇地不住打量,只见楚地街边极其干净,到处都是叫卖的小贩,身量细软的卖花女儿穿插其中,提着一篮明净的荷花朝来人腼腆一笑。 而与别的地方最不同的,是一群人正热闹地围着一处摊位,只见一杆巨大的木秤从上面悬挂下来,秤钩上吊着一条板凳,一个小孩子刚好从板凳上跳下来。 那小贩笑眯眯地打起称花, “下一个谁来?” 一语未完,他便瞧准迎面过来的一对,笑着招呼道,“这位小郎君,买我一块糕便能称一次,来试试吧?” 白眠雪被他问得一愣,呆呆指了一下自己,迟疑道,“……这是,称我?” 谢枕溪体贴地与他轻声解释,“立夏称人,是我们楚地古来就有的风俗,老人们日常都说,立夏日过秤可免疰夏。 “疰夏就是夏季炎热时吃不下饭,身体不适。但如果能在立夏这天称一下体重,那么整整一个夏季都不怕苦夏,亦不怕消瘦。” “这么有趣?” 白眠雪忍不住眨了眨眼,谢枕溪已经买下那小贩的糕,轻轻推他,“去试试。” 白眠雪试试探探踩着秤,坐在了条凳上,旁边围了许多人,看得出都对本地风俗很喜爱。 那小贩一边与周围人说说笑笑,一边打起秤花,又看看白眠雪,约摸是瞧他年青,想来没有婚配,便笑道, “立夏秤重,百病全消——小郎君,祝你称心如意,姻缘早到。” 白眠雪从秤上下来,马上又有一个年轻人抢着坐了上去。 后面一片哄笑,隐隐听见有人调侃,“……荀家小七,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是见他祝前面的小郎君姻缘早到,你听了也急得耐不住了不成?” 后面笑声不断,白眠雪环视了一下四周,只见这条街两旁,还有许多个这样的摊子。 一杆木秤,一只板凳,小贩们所卖的东西就立在两旁,周围许多人围着,吉祥话高低起伏,满街都是笑语。 “陛下觉得好玩?” 谢枕溪见他仍是意犹未尽地左右乱看,轻声笑了笑, “我自从离开楚地,再也没有在别处见过这样风俗。如今和你在一起,见了满街称重,方才像真正过了一回立夏。” 白眠雪这才回过神来,把他往人群里推,“对了,你也去称一称呀!消暑防病,好有意思。” 谢枕溪摇摇头,“我五岁以后就不称了。”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跑了过来,探头探脑了一小会儿,朝谢枕溪行了个大礼。 谢枕溪挑了挑眉,抬头朝他背后瞧去,只见一辆朱缨玉盖八宝车不远不近立着。 他顿了顿,便带了白眠雪到车前。 白眠雪还没有反应过来,谢枕溪已经俯身行礼,朝车内道,“老太太。” “嗯。” 车内人缓缓应了一声,又道,“先前这么多年不曾带人回来,阖家都以为你要孤身到老呢。谁知如今竟是开了窍了……也罢,回家来吃饭罢。” 谢枕溪罕见地脸上微红,“是。” 待车走远,白眠雪刚要问,谢枕溪就苦笑一声,“我家老太太。” “可是……”白眠雪愣了愣,方才车内分明是个老人,可是谢氏一族并无如此年纪的长辈。 看出他心中所想,谢枕溪捻着他头发玩儿,“老太太是我娘亲的母亲,姓宁,我自幼与母妃亲近,也就与这边宁氏一族更亲近些。” “原来如此。那……”白眠雪踌躇了一下,“我去合适吗?” “老太太当年原也是大衍公侯家小姐,这么些年大风大浪都经得,是有见识的,没那么胆小,你去无妨。” 谢枕溪弯了弯唇,轻声道, “何况我本来就是要带你回家,只是未曾想到在街上撞见,想来老太太是刚去庙里祈福回来。也好,让她们早做准备,等我们回去就事事停当了。” 两人又在街上逛了一圈,立夏时的斗蛋风俗亦是白眠雪没见过的。 他买了一小篓蛋,直和街头百姓斗了两炷香才肯休歇。 “全输完了。” 见谢枕溪看他空荡荡的篓子,白眠雪笑起来,“我是不是太笨了?” 谢枕溪故意摸了摸腰间荷包,“现在这样刚好,要再笨点可就真养不起了。” …… 两人逛了一整日,暮色四合才踏进谢枕溪家。 古朴的宅子方正严整,深门大院,显然是世家大族才有的风范。 只是除了丫鬟小厮外,很多主院的门都无人居住落了锁,进来略显人丁寥落。 “我母妃一族除了老太太,还有我两个舅舅,只是一个如今在京为官,把阖家带了去任上。另一个出去做生意,所剩者多是些亲眷,故而显得颇为寂寥。” 白眠雪点点头,即将进正堂前,忽然一顿,他今天一整天都玩得好开心,这会儿竟然莫名生出几分紧张来。 谢枕溪似乎察觉到他心中所想,把人轻轻往自己跟前揽了下,两人并肩进来。 因着白眠雪事先已吩咐下去,三跪九叩的虚礼一概皆免,因此老太太只带着阖家一大群媳妇丫鬟乌泱泱立在院里迎接,气氛颇为轻松。 只是老太太的目光总是忍不住落在白眠雪身上。 一时众人闲话叙过,席间管家媳妇带着人上菜,数个年老的嬷嬷上来簇拥着服侍老太太,又有一大堆插金戴银,手脚利索的丫鬟媳妇隔着屏风,往来递送各样器具。 “楚地的鱼,你尝尝。” 谢枕溪很自然地搛了一筷子清蒸鱼给白眠雪,顺手又从他碗里夹走了他不爱吃的苦瓜。 老太太不紧不慢地垂眼瞧着他们亲昵。 酒席过半,她忽然颤巍巍起身,指了指谢枕溪,颤声请罪,“小儿冒犯天颜,都是陛下宽宏大量,方才容我们到如今。” “没有。王爷待朕之心天地日月可鉴……我都明白的。” 白眠雪咬一口鱼,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又旖旎百转,惹得谢枕溪都看了他一眼。 明白老人心里恐慌什么,谢枕溪盛了碗汤递给老太太,又依着老人心意,叙了家常闲话一回。 席间气氛很是轻松,白眠雪也没什么架子,老太太忽然看了看谢枕溪,叹一口气, “我今日,还特特去庙里烧了一回香,祈得就是你的婚事,谁知回来的路上……” 她笑向周围老嬷嬷们道,“早知如此,就该省了今日供上的那个十五斤油灯。” 白眠雪正在吃一块荷花酥,闻言一笑。 人再随和,也是天子,他一举一动,屋内众人到底是提着心。 这会儿他一笑,屋内氛围瞬间又消缓许多。伺候的老嬷嬷们都微微笑起来,又凑老太太的趣道,“怪道昨夜您房里的灯花爆了又结,敢是应到了今儿!” 大家说了一回话,至晚间,早有管家媳妇亲自带了一大群人将谢枕溪常住的屋子旁边又收拾出一个明净院落,请白眠雪住下。 谢枕溪等他们一走,就把人哄到了自己院里。 旧时院落。 明月梨花满地。 他斟了杯酒在手,酸溜溜挑眉道,“今夜陛下可是抢手的香饽饽,想与你说句话都不能。” “你家里人太热情。” 白眠雪怀里抱了一坛酒,坛子太重他走路都摇摇摆摆的。 谢枕溪一看就眯起眼,“这不是我当年埋在树底下的陈酿,这么多年我回来想喝一口都不能,这会儿直接给你一坛子?啧,老太太偏心。” 白眠雪笑起来,和谢枕溪并肩坐下,打开泥封,“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当年埋,正好我如今喝,哪里有错啦?” 猫猫也学他眯起眼,明月下,若是老太太瞧见,必要惊叹一句两人很有夫妻相。 “……我那时若知道将来是你这个馋鬼要来喝,必定在旁边写个笺子,‘饮吾酒者吾妻也’,看你挖出来时惊讶的表情,一定有趣极了。” 两人相对大笑。 随后又渐渐平静下来。 白眠雪喝了两三杯,脸颊已经泛了红,他把玩着自己的杯子,生出点点倦意,眨了眨圆润可爱的眼睛,便轻轻倚在谢枕溪身上。 无论是穿书之前,还是穿书之后,他都几乎没有感受到家人间的温暖。 他自己轻轻嘟囔了一会儿,谢枕溪只听清了一句, “你家里人很好。” 他摸摸小美人的脑袋,哄着拿下他的酒杯,“他们就在楚地,无论何时,只要你来,也是你的家人。” 两人并肩赏月,直到月过林梢,院落微冷,谢枕溪才抱了人往回走,白眠雪眨眨眼,躺在他怀里看满天星斗,忽然听他在自己耳边道, “早点睡,明日早起我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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