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他素日眼生的下人连忙殷勤地跑上前去,迎着一道臃肿的身影下来。 祝凤清连忙往后一躲,将身子隐在墙后,免得人多眼杂被人瞧见。 许季庆马上就要回京,江楼连日安静了这么久,今日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祝凤清心跳如擂鼓,约摸静等了一炷香时辰,果然瞧不见江楼的身影,只剩几个轿夫在门前侯着,方才慢慢装作醉酒的行人模样,若无其事走了过去。 他故意与一个轿夫擦肩而过,趁机狠撞了那人一下,立时被人一把攥住衣领, “哪里撞丧了黄汤的晦气东西……不紧着滚去挺尸,敢在街上乱撞你爷爷?” 祝凤清有心要挑事,涨红了脸,乜斜着眼道,“撞你怎得?” 那人是个莽撞汉子,被他气得一愣,正要挥拳打他,旁边一个轿夫连忙过来劝和, “大人才买首饰去,马上就要回来了,你这会儿和人打起来,待会回来被大人瞧见,岂不是专惹大人生气呢,只看连累我们都要受罚。” 说罢又转向祝凤清,“你这醉汉好不晓事,可瞧见我家大人的轿子了,不是你招惹得起的人,还不快走!不然待他从兰翠坊出来,一顿好打是逃不过的。” “你,你家大人……?”听到关键处,祝凤清面上仍是笑嘻嘻的,心内却愈发仔细起来,口中仍只顾着引逗他们说话, “你家大人又是何人物……这京中大人物多得是,买得起兰翠坊的东西算什么?我也买得起,这就买它上百两银子的,也好好戴个满手满头!” “噗嗤”一声,不知是哪个轿夫气笑了。 “你个不晓事的穷命鬼!这兰翠坊的东西就算你砸锅卖铁买得起一件,你也配戴?” 刚才要打他的轿夫轻蔑一笑,许是教训他得意忘了形,一时口快道, “就连我家大人买了都不是给自己的夫人戴,可都是仔细收拾好了送给许大人家娘子戴……” 一语未完,早被同伴砸了一拳,“满大街都是人,大人的事情哪是你嘴里胡吣的!” “那日大人叫人将首饰送去许大人府上,我亲眼瞧见的……” 这汉子还没说完,自知不妥也闭了嘴,只是瞧一眼祝凤清文弱书生的模样儿,鼻子里又哼了一声,“一只手就能打趴到地上的穷鬼,叫他听了去又有什么卵用!” …… 兰翠坊的首饰动辄上百两银子,若只是寻常官员想要讨好长官,绝不会有人肯花这么大的代价,尤其是素日抠门成性的江楼。 只能是二者之间还有更深的利益牵扯,才能让江楼不惜下血本也要继续讨好许季庆,甚至也包括讨好他夫人。 而眼下能令他坐不住,并且将这二人绑上同一条船的,思来想去,只有黎州的赈灾款一事。 祝凤清略微垂了垂眼,装作喝醉神志不清的模样倒退几步,口中喃喃自语着绕开了那几个轿夫。 只是待转过街角,他心下却是忐忑不已。 方才的情景在脑海中盘桓不去,祝凤清到底是咬了咬牙,只身一人登门北逸王府。 奈何谢枕溪听他说罢,略一思索,神色却远没有他想的激动,反倒淡淡地,叫他莫要轻举妄动,只按原计划在酒楼守住江,许二人就好。 祝凤清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而返。 他不敢驳谢枕溪的意见,只是自己翻腾一夜都想不通,既然江楼心中无鬼,何需下如此血本讨好许季庆夫妇。 第二日,他脑子一热,将自己那日所见,用左手写成信,悄悄张贴散播了出去。 流言如长了腿似的一日便传遍了北衙门,祝凤清原以为这次能令江楼害怕从而露出马脚,谁知却被人倒打一耙。 “这几日的传闻着实可笑。” 文柏堂里,几人同坐,江楼眯着眼缓缓笑, “说什么下官买了上千两的首饰,偷偷摸摸赠给许大人的夫人……如此流言蜚语,此人实在居心叵测呐!” 江楼嘴上连连诉苦,神情里却带着一股气定神闲。 祝凤清甚至觉得,他的目光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自己这边看过来, “那信里造谣下官买首饰的那日,下官可正是陪着皇上前去祭坛呐,整整一天呐!众位大人有同去的,皆可为江某作证。” 祝凤清脑中轰然一声。 他到底不算笨,马上明白了过来—— 那日轿子上的人只是假扮成江楼模样儿的。 那人技术高明,只怕是江楼亲自授意的,连轿夫都未曾识破。 也是,身为朝廷命官,哪怕他再有心,又怎么敢大摇大摆上街出入这些销金窟。 祝凤清逼人不成,自己反倒打草惊蛇。 忆起那日谢枕溪的警告,简直悔不当初。 只是如今江楼已经有了十二分警惕,再想让他着道儿,简直不可能。 祝凤清翻来覆去一夜都不曾合眼,好不容易堪堪挨到天亮,便迫不及待爬起来,火急火燎地登门求见谢枕溪,想要谢罪。 …… 那婢女放下茶壶,朝他行了个礼,仍是抿嘴笑他,“大人再等等,王爷与五殿下就快来了。” 话音落下,帘子已被下人打起。 白眠雪捧着一只精致的小手炉,一身赤红色锦缎狐裘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肤白若雪。 许是被人精心侍候着不曾受寒,他眉眼间的孱弱苍白已散去了好些,目光看过来时漂亮得叫人不敢逼视。 祝凤清只看了一眼便仓皇低下了头。 谢枕溪跟在小殿下身后,闲庭信步似的懒洋洋踱进来,顺手替小殿下拿过一只锦缎坐垫,哄他坐在自己身边。 无比顺手地替他安顿好,谢枕溪这才分出心神来打量祝凤清。 老狐狸神色似笑非笑,“祝大人,事情搞砸了,才知道来求人了?”
第108章 一百零八 谢枕溪含着讥讽的话音轻飘飘落下, 白眠雪也随着声音转过了头。 他眼眸清亮乌黑,眼尾略微上挑着, 不说话时像只好奇的猫猫,正若无其事地竖着耳朵听他们交谈。 祝凤清不敢多瞧,只得仓皇地收回目光,脸上也被谢枕溪一语便说得发烫。 只得诺诺地起身请罪,不知不觉就矮人一头,语气听起来干涩无比, “那日, 是下官莽撞了……一遇见江府的轿子,就怒火攻心,失了神智。竟擅自做主,不听王爷劝告……强行将消息散播了出去,直至打草惊蛇。” “还, 还请王爷责罚。” “祝大人又莽撞了,你并非我谢枕溪的下属,北逸王府哪里敢谈得上责罚朝廷命官。” 谢枕溪眯起一双狐狸眼, 摇头轻叹。 他手上正捧着一盏茶,修长指骨托着雨过天晴的茶盏,端得是君子之风,却是叫人有苦说不出。 祝凤清看起来似乎极为尴尬,坐立不安, 偏偏他是个读书人, 哪怕知道眼下谢枕溪是动了气,却又少几分急才, 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他嘴唇蠕动几次,本想开口, 只是却被谢枕溪打断。 “祝大人还待说什么,本王已猜到了。” 谢枕溪抬手挥退周围留着的几个添茶侍婢,风流眉眼略弯,看起来还要比往日更好说话, “祝大人也不必太过自责。令尊当年与江楼他们不睦,说来这桩事原就是你祝大人的家事,至于祝大人心下想如何行动,旁人自然不可横加干涉。” 祝凤清听罢,脸色“唰”得苍白了几分,额角甚至有冷汗滴落,逼得他不得不仓皇狼狈地抬起袖子频频拭去。 家事? 若北逸王府果真不再理会此事,单凭他区区一个户部主事的一己之力,想要替父报仇,不知还要在官场混迹几十年。 更何况他也清楚自己的性格,清高怯懦,十分拧巴,素日能结交的朋友也不多。 这回能求来北逸王府的相助,已经是天时、地利、人和百般俱全,哪怕谢枕溪是看在白眠雪的面子上才应允下来,但到底是愿意助他。 若无北逸王府做靠山,恐怕再过经年光景,他父亲这桩冤案一如今日。 为官的,依旧富贵荣华。 敛财的,依旧自在逍遥。 “下官无能……” 祝凤清坐立不安,喃喃自语了片刻,重新跪了下来,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是下官无能,无法替父申冤……但求王爷相助。” 谢枕溪淡然一笑,长指微叩桌案,仿佛是在提醒他那日将假消息传得纷纷扬扬,“祝大人好生有主意,又何必贬低自己?” 祝凤清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一时间尴尬难以自立,正在这时,他脑中不知怎么,猛然灵光乍现,连忙转向白眠雪。 屋内和暖,白眠雪来时捧着的手炉已经被他搁在了一旁。 小殿下见这会儿插不上话,便留意起手边放着的几叠各色细点来,一样一个,吃得正欢。 见他求救般朝自己望过来,白眠雪一惊,连忙直接咽下塞了满嘴的桃花酥。 谢枕溪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已经见惯不惊地把自己面前的茶水熟练而自然地递了过来。 雨过天晴的杯盏换了个主人,握在小美人雪白柔嫩的手心里,愈发显得脆生生的漂亮。 白眠雪接连饮了三四口,方才觉得顺过气。 他握着茶杯,低头瞥了眼祝凤清,看身形单薄的书生正目光炯炯盯着自己,这种有朝一日也能被人当做救星的奇异感觉,竟令他心头一晃。 白眠雪忽然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重新让人起身坐了。 这件事他已知道来龙去脉,眼下便显得镇定多了。 说来朝堂中不论发生什么事,只要谢枕溪先他一步知晓,决不会瞒着他,很多时候反而会询问他的意见。 并不会因为他只是一个没有实权没有历练过的小皇子而看轻他。 方才谢枕溪拥着他来偏厅见祝凤清时,已经将人做过的蠢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白眠雪握着手心里的茶杯,有点不太忍心,先宽慰了面色难看的祝凤清几句,说得人憋胀发红的面皮终于渐渐回到正常的颜色,方才蹙起眉头轻轻道, “……祝大人,所谓事以密成,即使我和王爷肯帮你,也要请祝大人自己心中有个忖度,若是往后还像这次一样打草惊蛇,恐怕我与王爷再难相助。” …… “是……殿下说的是……下官这回吃了这么大亏,往后一定记住了。凡事但听王爷与殿下安排,绝不擅作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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