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有一只灰雀停留在树枝上,四顾没有一点可以啄食的东西,便只是短暂地停顿片刻,很快就拍翅飞远了。 五皇子白眠雪的住处,往日清冷的院落里此时乌泱泱跪着一地人。 太子白景云换了一身常服,负手立在院落中央。 素日的温和疏淡悉数敛去,只剩下平静汹涌的怒意。 “你方才说什么,且再说一次。” 他话音缓缓落下,跪在最前的侍卫立刻低声应了一声,战战兢兢道, “回太子殿下……那日,那日我们兄弟几人,奉您的命守在这里,当真的没有瞧见任何外人出入五皇子的住处啊!” “此话确实不假,这里有些偏僻,我们守着的时候,连一个猫儿狗儿的都不曾见!”另一个侍卫活命心切,连忙低着头补了一句。 “那我且问你们——” 白景云闻言不置可否,只垂下眼帘,语气平淡,显得有些疲倦与平静。 不亲近的人约摸以为他心情尚可。 唯有身边熟悉的下人才知晓他这样已是怒到了极致。 只是身为一国储君,并不容他七情上脸,情绪显露出来得越少越好。 “人到哪里去了?” 见主子发了话,几个跪伏在地的侍卫面色也是惨白一片,满脸为难地面面相觑,硬着头皮互相道, “你,你瞧见五殿下出门了么?” “怎么可能,那一晚上连个开门声都没有。再说我们几个大活人守在门口,殿下出来岂有不知道的理?” “说,说得也是……” “这儿也没有别的出入口了……” 那日白眠雪被困,白池雾为了顺利放人出去,使得并不是寻常手段,而是一种名唤失魂香的东西,能令他们不知不觉便陷入沉睡。 待那香气渐散药性褪去,他们醒来时,脑中留着的仍是先前的记忆,连自己何曾昏睡过都一概不知。 更不可能知晓白眠雪是几时逃走的。 因此他们乱糟糟地小声议论了一会儿,仍是毫无头绪,心头都有些绝望。 毕竟是主子亲口吩咐要他们看好的人,如今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插翅飞了,要他们几个何用? 几个侍卫正要请罪,白景云并不再听,只淡然转过目光,投向一旁的绮袖和星罗。 她们鬓发都有些乱,脸色发白,身子微微发抖,但神情还勉强算镇定。 “既然他们不知,那你们说。” 他仍是负手而立,语气淡淡,“你们是五弟身边伺候得力的人,他既看重你们,我也不便对你们多加罪责。” “只是若还是一问三不知……” 他说到这里刻意一顿,眉目低阖,“有无造化就全看你们自己了。” 白景云今日心情的确是不悦到了极点。 他这两日一直都在反思自己,每每想他将幼弟用银链捆起来,看他百般挣扎无果,看他像一只爱宠似被拘在床榻间…… 他心头便仿佛有一只狰狞久抑的兽翻腾欲出,直要将他的所有理智吞噬殆尽。 那只恶兽在心头翻腾不停,时不时就逼得白景云闭目静心。 只是闭目仍能瞧见那小东西明亮乖巧的眼睛,欢快懵懂得地唤他,“太子哥哥!” …… 令他舍不得。 虽然是那小东西不乖先要惹得自己生气,他虽半点都不后悔,但到底,恐怕伤了白眠雪的心。 因此他离开后一直忙于政事,并不急着见白眠雪,怕刺激了他,只命几个侍卫守在门口。 既不想让那小东西逃了,又隐隐约约有几分私心,怕有那不长眼的撞了来,将人那幅乖巧又委屈的模样儿给瞧了去。 他如此纠结,就连陪侍在父皇周围处理应答政事时,都走神了好几次,换来英帝疑神疑鬼的一顿呵斥。 …… 白景云自嘲般闭目,他往日惯来冷情,任凭皇后催过数次,身边至今连侧妃侍妾一概都无,哪曾有过如此纠结难舍,斩不断理还乱的万种情绪? 皆因白眠雪一人而起。 只是待他好不容易处理罢手头的事务,理顺自己心绪,匆匆前来时,却被面如死灰的侍卫告诉他—— 人跑了。 白景云为了见他还特意换了身常服,此时立在灰蒙蒙的院落里,一时失神。 原本他来时已经想好了,不再困着他,将这小东西身上的银链解开,不能再这么对他。 只是还不待他施恩,那小东西已经急急忙忙逃了。 白景云垂下眼帘,太傅多年如一的唠叨还在耳畔, “仁善有余而威赫不足,人不从。” 那下一次,不可再对他如此温柔了。 - 院落里寒风萧疏,哪怕有日光照下来,也没有多少暖意,仍是干燥得冷。 绮袖和星罗那日也是一同中了失魂香的,只是没有那几个守门的侍卫严重。 但眼下也是张口结舌说不出什么来。 尤其是绮袖,更是惊疑不定,明明那晚白眠雪还眼巴巴要自己帮他逃,那银链也并不是寻常东西,自家殿下是怎么悄无声息逃了的? “奴,奴婢不知……” 一旁的星罗也硬着头皮应声。 五皇子住处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眼下全都被赶到院落里跪着。 纷乱的人群里,冬竹脸色青白,穿着一身露着破口的薄袄,头发乱糟糟的犹如鸡窝,跟着几个地位最低的粗活宫女 跪在最后面,一点儿也不惹人留意。 他那日送白眠雪逃出宫,自己无路可去,只得又摸回五皇子殿,恰巧那时满院子的人中了失魂香,连一个应门都也没有。 他躲在一旁挨到日上三竿,方才被开门的小宫女给放进来。 绮袖见了他也是一惊,但瞧见他手里攥着的五殿下贴身香囊,也不得不满腹疑惑的把人给放进来。 紧接着便是有人发现五殿下不见了,满院人忙忙乱乱,竟也没人留意他。 冬竹低头跪在人群里,捂紧自己棉袄上的破口,这才知晓为何那日自己见到五殿下时,他那么慌乱。 原来竟是被太子…… 他打了个冷颤,不敢再想,心头却涌上一阵阵窃喜。 不管怎样,五殿下已经顺利逃出去了。太子如果再想对他不利,也不能了。 - 白景云负手立在他们面前,一道轻风自南而来,慢慢拂过他的身侧,又如烟而去。 吹起他腰间玉饰上的雪白穗子。 远在宫外北逸王府的白眠雪突然打了个喷嚏, “这风好凉啊……” 小殿下轻轻蹙眉,等一旁的谢枕溪替他系紧狐皮外氅。
第110章 一百一十 风逝如云走, 缥缈无状。 谢枕溪原本冷淡地瞧着远处,这会儿听见人叫冷, 便回过身来,十分顺手地敲了下小美人的头,带几分好笑,挑眉训他, “方才在里头叫殿下多穿件外裳,不是不肯么,怎得一出来又叫冷?” 白眠雪捂住脑袋, 漂亮的眉眼就耷拉下来,怏怏地仰头看着他不说话。 像只因为不听话被教训了的猫猫。 等找到安全处就朝着主人哈气。 谢枕溪也垂眼和他对视,声音忽然一轻,“怎么,说不得你?” 白眠雪就揉了揉脑袋, 不满地嘟囔,“你敲得我好疼。” 忘了。 娇气得要死。 ……迟早要被欺负到哭。 心念一转间,小美人呜呜咽咽含嗔带泪的画面蓦地如一道朦胧影子在心头一闪而过, 谢枕溪硬生生一顿,半晌才压回自己骤然被招出来的恶劣旖旎念头。 唤了府中伺候的下人飞跑着去取衣裳来给人换上,谢枕溪垂眼看着白眠雪,忽然忍不住抬手,似要替他拂开方才被下人换衣时弄乱的发丝。 只是手才伸出, 半路中却不知怎么想的, 屈指轻轻刮了下小殿下挺翘的鼻尖。 白眠雪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倒是谢枕溪已经先一步按住了身边随时可能会炸毛的猫猫的肩, 仿佛小计谋得逞,轻笑一声安抚他, “走吧,殿下。” 只是谁知,离着他们几步开外,那祝凤清竟还没走。 书生单薄的一半身子隐在园里的假山石后,见了他们并肩行来,竟像兔子似的惊了一跳。 白眠雪抬眼看过去,祝凤清脸色仍发红,似乎是方才被惊吓得还未褪去。 如何行事谢枕溪方才已同他交待明白,此刻见了他便蹙起眉,极冷淡地问道, “祝大人?” 谁知祝凤清却并不是为了前事,他神色分明有些慌张, “禀王爷……下官,下官方才行至街上,忽然瞧见外头满城都乱纷纷的。不知为何还有许多宫中的禁军出动,有一队还直冲王府而来,下官不明所以,仔细一听……” 他抬手用袖子擦一把汗,吞吞吐吐道,“竟,竟好像是在搜寻五殿下?” 白眠雪一愣。 谁知谢枕溪反应倒快,恍然地“啊”了一声,用手指捻着白眠雪的衣领,似笑非笑轻声道, “啧,殿下的好皇兄动作倒是够快,已是在寻你了?” 白眠雪一颤,好似这凉风吹透了几层衣襟,直吹到他骨头里。 他逃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白景云并不会轻易揭过此事,极可能会继续寻他。 只是他怎么都想不到,堂堂一国储君,连多疑挑剔的英帝都称赞行事妥帖细致的太子白景云,有一天竟敢……竟敢在做出那样的事后,如此大张旗鼓的满大街寻自己。 祝凤清还在那里喃喃念叨着什么,一语未完,北逸王府的老管家也跑了过来,见了谢枕溪,满面愁云,欲言又止,显见得也是为了此事。 谢枕溪只是神色淡淡,先挥退了祝凤清,又打发走了管家,低头看着只到他胸口的白眠雪,轻声一笑, “今日原是要带着殿下出去赏雪泡温泉的,毕竟昨夜殿下受苦了。谁知你这好哥哥偏生这么没有眼力见,不许我拐你?” 他虽含笑,眼里却暗沉沉没有半分笑意, “你想被他带回去么?” 白眠雪漂亮的眼眸骤然睁大,摇了摇头,连忙出声,“不要。” 白景云,白景云…… 他一瞬间就想起往日温和的太子哥哥拿起那几道链子,不顾他连声反对锁上他手脚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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