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西南诸官和池羽的反应又都证明了方老的确是本人,千面的存在又排除了方济之易容的可能性……想来想去,这要么是重生带来的影响,要么就是人在失忆前后会性情大变。 顾长雪收回视线,并未在这件事上耗费太多时间,只催促队伍加快前进的速度。 颜王倒是难得开了口:“方老这些时日独自采药,可有收获?”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问话的语气淡淡的,叫人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试探。 方济之也不知是没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还是根本不在意,臭着一张脸道:“没收获。” 他顿了顿,忽的又补了一句:“这几天,我也不是真的在采药。” “!?”千面差点从树上栽下来。 他愕然地看向方济之,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摊牌。更没想到对方一摊就摊了个彻彻底底:“别直接问我‘没采药那这些天在做什么’,这件事很难解释,得从六月那会儿开始说……” 方济之皱起脸,神情不大愉快:“王爷还记得吧,那时候我摔过一跤。” 王府里的人只知道他倒霉摔断了腿,却不知道他还失了忆。一睁眼他就发现自己躺在地上,一侧的腿剧痛无力,费力地撑起身,才发觉那一侧的腿是摔折了。 “疼痛倒是其次,点了穴也就止住了。最烦躁的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知道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的过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躺在地上断了腿。” 人在记忆一片空茫的情况下很容易变得慌乱警惕,他慌倒是不慌,就是警惕,疑神疑鬼。 “我总觉得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地失忆,肯定有个由头。所以那阵子总是让玄银卫替我查摔跤是不是另藏蹊跷,后来又在自己住的屋子里找到一处暗格,里面藏着一堆信件,都是西南官府寄来的。” 他皱着眉拆开翻了翻,大概整理出怎么回事:自己曾经是个假游方郎中,在被人揭穿、即将打死之际,西南官府的大人们保下了他,将他送去颜王身边做奸细。 “所以失忆之前,我一直都在盯梢王爷的行动。一旦有跟西南有关的,就汇报回去,方便那群人提前打点。” 方济之说得毫不遮掩,反倒搞得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我自然开始怀疑,自己突然摔跤失忆会不会跟西南官府有关?再加上不久后便出现夏日飞雪的异相,我越发觉得不对,就怕失忆的内容同天降异象有关,于是便借着鸟雀去下了毒。” 他虽不记得过往,却本能地知晓如何用药用毒,如何训服鸟雀。也不知这些是不是过去混迹街头时学的本事,更不知既然有这身本事,自己怎么还会当个假郎中,还被西南官府的人钳制。 方济之每当想起这事儿就不爽,不耐地蹙了下眉头道:“我也没做什么,就是让他们替我查夏日飞雪。看信就知道了,那群人每日不是花天酒地就是鱼肉百姓,让他们查天降异象,也算替他们找了件正事干干,省得闲得发慌去叨扰百姓。” 他说着说着更加不爽起来:“谁能想到这群人胆大包天,中了毒居然还想着怎么来杀我?我是不知道失忆前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总之现下我懒得奉陪。左右这群人除了害人和想着怎么害人以外什么事都不干,死了倒是对西南的百姓有利。” 他动手得毫无犹豫,动完手还坐在屋里自我揣摩了一番。发觉自己似乎对夺人性命一事并无介怀,最多在意一下对方是善是恶,不可殃及无辜。 说善也没那么善,说恶也没那么恶,方济之琢磨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给自己定性,索性不再去想这件事,终归随心所欲不逾矩便可。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方济之啧了一声,“不论后续罚还是不罚,我现在只想把惊晓梦给彻底解了,另外搞清楚这天降异相是怎么回事……之前我也提过几次,总觉得这东西不大吉利,像是后面会跟着什么更大的灾祸似的。” 他说到这里停住,像是已经告一段落。 可顾长雪却从他脸上捕捉到几分犹豫,片刻后他才又硬邦邦地再次开口:“除此之外,还我有身上的怪病。” “……”顾长雪眉头微挑。 方济之谈及这个怪病时,态度明显是迟疑的,并不如之前那么坦率不在乎。毕竟这跟之前提过的种种不同,算得上是袒露自己的弱点。 池羽露出很迷茫的表情:“方老身上还有怪病?呸,我是说,方老,你还有治不好的怪病??” “……”方济之的表情有一瞬像是被踩了尾巴尖的猫,“不行?” 他臭着脸道:“之前在京都得知蛊的存在时,我还想过会不会是蛊造成的。所以在京郊军营树林里,我特地要了凤凰玉验过,后续又再三重验了许多回,回回都证明与蛊无关。可要是中了毒,我身体里总该留有毒素吧?同样验不出来。” 他慢吞吞地将一直埋在小灵猫背毛里的手抬起来,只在风中停了几秒,指尖就明显变得铁青,像是已被冻得坏死。 “我不知道这病是不是在失忆前得的,或许曾经的我学医就是为了自救?”方济之哆哆嗦嗦又将手埋回小灵猫的毛里,“总之,每次犯病时,我都会觉得寒气彻骨,痛从五脏六腑里泛出来,很严重时四肢僵劲,只能躺在床上根本起不来。” 六月那会儿,正是他犯病最厉害的时候。每一回颜王召他看诊,他回的都是断腿未好,其实是因这寒病,躺在床上根本无法动弹。 “那时候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就像一截冰棍,外表看不出什么,但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开裂……”方济之渐渐停下来,莫名其妙地看着脸色忽而变得极差的颜王,“……我说我的病,王爷你这副脸色做什么?” “……”顾长雪看了颜王一眼,见对方蹙着眉似乎没有回答的打算,到了嘴边的话也跟着缩了回去。 还能因为什么? 因为这人也犯过这种“寒症”,犯病时,他正在现场。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他抿了下唇,无声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恰好抵住颜王的肩。 再侧头去看时,对方已经将那些外露的神色收敛回去了,垂眸望过来时,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方济之的话也并未让他心生波澜。 方济之这人似乎也不大会看人脸色,或者本性正如司冰河所说,是孤僻矜傲的,所以并不怎么在意周围人的反应。 颜王不搭话,他便自顾自继续往下说:“当初我会以那么果决的方式钳制西南,也有怪病缠身的缘故。” 他在床上僵硬地熬了那么多天,心里怎么可能不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既不知犯病的原因,也不知下一回会何时再犯。这病就像一柄悬在头顶的剑,还三不五时就小犯一回提醒自己的存在,他行事自然会急促一些。 方济之又断断续续说了些犯病的细节,还有跟西南诸官扯皮的经历,倒是没再注意颜王。 大家听得认真,视线全都集中在方济之身上,顾长雪便顺势慢下脚步,跟颜王渐渐落在了后面。 方济之最开始提出“寒症”时,他的心里其实跳了一下。 当初为了让颜王带自己一起潜入匪寨,他胡扯了个关于ABO的谎。谁也没想到进了匪寨后颜王真的犯了病,他也就顺水推舟,将谎言“坐实”了一下。 但这纰漏说起来似乎严重,想找到能糊弄过去的理由也很简单。 相比较之下,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为何不说?】 四周都聚着人,顾长雪手敛在袖中,状似自然地垂落在身侧,隔着薄软的布料贴着颜王的手背划写。 最后那个“说”字写到一半,颜王忽然抬手,捉住了他的手指。 对方没抓得怎么用力,顾长雪便没动。隔着两层温薄的布料,两人的手指松松勾缠着,片刻后颜王才依样回复:【动摇军心。】 方济之既然患有此病,定然会竭力寻找治疗的法子。如果能找到,那自然很好,如果找不到,他将自己也身患此病当众说出来,除了动摇军心还有什么用? 大顾现下虽说看起来一片清明,局势大好,但毕竟是靠重典一路杀过来的。这样肃清官场固然干脆迅速,但也容易滋生动乱,能一直风平浪静到现在,大半是因为有颜王的威名镇着。 顾长雪顿了片刻,半晌才回了一个:【哦。】 这段不怎么长的对话本该到此结束了。但他没收回手,颜王也没放。 衣袖遮拦下,他们静静勾着手指,混杂在有些嘈杂的人群中走了一程,似乎又回到江南的夜集,四面是初上华灯,绵延不尽,他们可以顺着这条路走许久,走到年岁的尽头。 但终究还是有尽头的。 凤不落这一程去完,如无意外,惊晓梦一案便可终结。届时,便该轮到他们之间的清算。 颜王忽然抬了下朱伞:“谢良在信中说,西北的雪刀酒不错。待得一切终了,我们一同去饮?” “……”顾长雪滚了滚喉结,极低地应了声,“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来也怪,先前在山里搜寻初雪踪迹时,沿途总能遇上大大小小的滑坡、坠石,这回他们找准了方向往凤不落走,反倒风平浪静,一点意外也没发生。 “这必然是陛下的缘故。”重三一双狗狗眼闪闪发亮,大肆宣扬盲目崇拜,“陛下乃是真龙天子,那点小灾小难,也敢在陛下面前放肆?” “……”顾长雪无语,心想真龙天子早就被颜王一杯毒酒送走了,现在杵在这儿的分明是个假龙天子,你能不能摘下迷 йāиF 信的滤镜再说话? 他正想制止重三继续宣扬唯心主义封建迷信,赵夫人忽然停住脚步:“到了。” 乱风中雪雾茫茫,众人费劲地爬上脚下这座山的山巅,便见眼前豁然开朗。 蓬雪似乎被巍峨高山拦在重峦外,赵夫人指着脚下的土地:“这山便是千山之中最矮的那一处豁口。往日里,寨里的人总管这山叫‘豁牙’。” 她站在山头,神色似有些唏嘘,也带着几分未尽的余恨:“看见山坳处那些碗状的废墟了么?那便是民女提过的蛊屋。” 众人下意识地垂头看去,就见山脚下蔓草斜树,茵茵绿色中掩映着许多倒扣的碗状屋舍,焦黑残缺。 赵夫人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最终也只是轻声说了句:“这么多年不曾回来,当年焚尽的山谷,现下竟又草树茂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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