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章,你说商枝被带走了?” 章志东点点头,“没错,小的循着凌小子说的方向去寻老爷,好不容易在长街看见老爷在街边摊子上买东西,小的正要上前,突然就冲出好些个捕快和官差,把老爷押住带走了!” 他活了一把年纪,还没遇见过这等骇人之事! 范春燕看了一眼温野菜的脸色,上前把自家男人拽到一旁,低声同他说明方才发生的事。 章志东傻了眼。 温野菜被温二妞和温三伢一边一个扶着坐回椅子中,脸色难看得吓人。 屋中安静了一会儿,被年年的哭声打破。 范春燕忙道:“我进去瞧瞧,八成是尿布湿了。” 她转身时叹了口气。 这家人的日子过得好好的,也不知这遭是得罪了谁! 章志东留在原地,眼下喻商枝不在,他是这家中唯一成年的汉子。 哪怕只是个门房加车夫,也得在老爷的事情解决之前,保护好主夫一家子。 温野菜招招手,让常凌上前。 “常凌,你把医馆里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全部说一遍。” 常凌的嘴唇抿得发白,垂在身边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几乎要陷进皮肉。 他从那个上门求诊的小乞丐说起,最终把话题落回今晚本该留宿医馆,还喝了温野菜两碗热汤的那一家三口身上。 “这家人一定有问题!” 常凌咬牙道:“孩子呕吐不止,又随时可能发病,一般当父母的,第一反应哪里会是从医馆跑出去报官,而不是救孩子?” 他眼眶发红,“他们已经来过好几次,施针之后,那孩子的情况好了许多,他们明明知道掌柜的本事!” 这明明是恩将仇报! 温野菜只觉得脑子里一下子被塞进了太多事。 “如果是那家人陷害商枝,难不成雇来小乞丐,是为了把他引走?” 他垂眸深思,觉得太阳穴都隐隐作痛。 温二妞焦急地跺脚。 “多大仇多大怨,要这么害喻大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温野菜不得不想起了仁生堂。 恰在此时,常凌也开了口。 “主夫,我可能知道,是谁害了掌柜的。” 随后他将自己父亲的遭遇讲了一遍,肯定道:“这里面肯定有仁生堂的手笔!” 果然。 温野菜盯着面前不知何处的一点,极力梳理着心头的一团乱麻。 他和喻商枝都知道仁生堂早晚会出手,却没想到似这般毫无预兆。 任家与县衙中人来往甚密,此事说不定彭县令都压根不知道。 现在人已经关进了大牢,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家在县城唯一的关系,就是朱掌柜和周掌柜。 出了这等大事,他不得不上门惊扰,这是眼下唯一能想到的助力。 不过纵然是他们,怕是也只能帮着打听一些消息,或是出出主意。 论与彭县令的交情,着实没人盖得过任家的风头。 温三伢最近还在养病,虽是已经回了学院上课,但咳嗽还没好。 他笼着衣袖,掩唇咳了两声,冷不丁地开口道:“大哥,我认识一个人,或许能帮得上忙。”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他。 温野菜伸出手,替他紧了紧外袍。 温三伢认识的人,无非是书院的学生,县学里若有什么人能和县衙中的官员扯上关系,倒也不稀奇,可是让一个孩子操心,实在是不应该。 “三伢,此事不该你操心。你与二姐乖乖待在家里,和章嫂一起,替我和喻大哥守好年年,我去一趟朱宅和周宅,很快就回。” 但温三伢却摇了摇头。 “大哥,你先听我说完。” 他道:“我说的人,就是贺霄师兄,他的姐姐……是县令大人的如夫人之一。” *** “彭县令现如今一共有四房姨娘……你别说,还真有个姓贺的。” 当夜,温野菜赶到城中朱宅,见到了朱掌柜。 朱掌柜听罢前因后果,大惊失色,赶紧令府中下人又去请来朱碧桃夫妇以及周澜。 夜已深,他们四个人围坐在一起,朱碧桃握着温野菜的手,手里端着一盏红枣桂圆甜茶。 “你瞧你这手多冰,晚食怕是也没吃吧?喝一口暖暖肠胃,别事情还没解决,先把自己害病了。” 温野菜艰难扯动嘴角,接过甜茶喝了一口,却只尝出了红枣和桂圆与茶叶相融后的一丁点苦涩。 但是这份温暖确实是他急需的,所以他把茶杯留在掌心里,虚虚地握着。 说话的人是程明生。 就如他先前所言,程家也是县城中数得上的商户,虽比不上任老二是彭县令的半个便宜岳丈,但相对于其他人而言,对于彭县令之事,他知道的消息更多些。 “彭县令来寿安县赴任时,只带了两名如夫人。后来又纳了第三房,便是任二的女儿任芳晓。而最近刚抬进门的,先前只算是养在外宅的一个外室,听说是已有身孕数月,胎像坐稳,才升了妾室。那名女子姓贺,也是寿安县人。贺家在城中做瓷器生意,亦是商户。” 朱碧桃平日里最不爱听老男人的床帏之事,今日头回听自家夫君说起,忍不住开口道:“我知道这个贺家,看着是个老实本分的,怎么也学任二一样,把闺女往彭县令床上送?” 周澜听罢,喝了口茶道:“不好说,据说贺家这个庶女是自愿为之,八成是受出身所限,想借此飞上枝头变凤凰。但也听说,贺老爷膝下无嫡子,唯一的儿子就是和这个贺家娘子同母的庶子,小小年纪,已考出了童生,想必就是温家小少爷的那位同窗了。” 朱碧桃觉得这段话的前半部分被男人说出来,尤其不中听。 但碍于周澜的身份,她最终没说什么。 包括温野菜在内的几人,很快商量出暂时的法子。 总之先动用一切能找到的关系,摸清楚此事背后是不是任家在捣鬼。 再寻到那对报官的夫妻,假如他们是被任家买通,故意陷害,那么实在不行,就反过来再以重利诱之。 “只要人没事,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温野菜开口时声调有些发涩,但足够冷静。 他是能埋伏山中数个时辰,只为捕捉一头野兽的人,不会这么容易就慌了神。 自家相公只是暂且下狱,又不是已经定罪,既然此事背后有仁生堂的手笔,那就还有斡旋的余地。 他放下茶盏,起身冲在场几人行礼。 “深夜叨扰,多有失礼,此事有劳几位掌柜出手相助,此恩我与商枝必定没齿难忘。” 朱碧桃离他最近,扶着他再次坐下。 朱掌柜年岁最大,考虑最周全。 “咱们也不知道任家有没有后手,他能买通医馆的病患,焉知会不会寻人去你食肆门前闹事?依我看,这几日你那食肆,也先莫要开张了。” 温野菜听从了这位长辈的建议。 半晌后,几人正待各自散去。 朱碧桃与程明生商议一番,又从自家宅子里拨了几个忠诚可靠的护院,让他们这几日去温家暂住。 她同温野菜道:“咱们寿安县的这些官差,和官贼没什么区别,你们家人手不够,这几人去了后,你只需管顿饭即可,有他们在,若是有人上门找茬,也能有个应对。” 温野菜谢她数次,才两厢告别,乘马车回家。 路上,他靠在马车之内,撩起车帘。 寒风扑面,令人愈发清醒起来。 无论什么消息,都要白日到来后才见分晓。 现下只能期望那个拿了钱的捕快真能如他所说,对喻商枝多点关照。 …… 寿安县衙大牢内。 喻商枝被推搡进一个空着的牢房,地上铺着一层稻草,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味道。 因是嫌犯,故而依照律例,他的双手和双足都戴上了镣铐。 墙面高处,一扇方方正正的小窗投射进一块同样方正的月光。 喻商枝寻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面,屈膝坐下。 今晚发生的事太多,即使是他,这会儿脑子也还是懵的。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狱卒丢进一床破旧的棉被,还有一个粗瓷碗,里面放着两个冷馒头。 在喻商枝怀疑的注视下,周围的几个监牢里的犯人也躁动起来。 狱卒呵斥一声后,看回喻商枝道:“你家里人使了银子,你才有这待遇,明日升堂问罪,可就不一定怎么着了。” 喻商枝见他要走,不由地拖着挂着镣铐的双腿追上去道:“官爷,草民有一事相询!” 那狱卒看起来颇为不耐烦,但也许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还是停下步子道:“爷我忙得很,你有屁快放。” 喻商枝双手握着牢门的粗圆木,定了定神问道:“报官之人口口声声说我草菅人命,敢问那病患是大人还是孩子,如今境况如何?” 这狱卒打量喻商枝一番。 “你这郎中,这话问的,莫不是害的人太多,都分不清了?” 大牢之中少有乐子,四下传来阵阵哄笑。 喻商枝神情严肃。 “在下绝无可能用错药方,以致戕害人命。” 狱卒耐心即将用尽,手指点了一圈道:“这里的每个人都说自己没罪,你既然进来了,我劝你也别嘴硬。至于你问的问题,告诉你也无妨,听说是个孩子,今天晚上还在你医馆当中。” 狱卒很快离开,喻商枝退回牢房,无视周边其它犯人的挑衅与污言秽语,一时陷入沉思。 孩子,今晚也在医馆当中,这两个信息加起来,怎么想都知道,定是那个患了痫症的孩子了。 他好端端的,怎会突然病重? 喻商枝在牢房中坐得笔直,瞬息之间,已经把今晚发生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 原来如此。 小乞丐上门求诊,将自己引到城中空屋,下药后与萧青棣关在一处。 无论他们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萧家来寻人,破门而入时都会两人早有勾连,必定不再清白。 与此同时,也能借此“调虎离山”。 趁喻商枝不在,无论是提前买通患儿的爹娘,还是在药里做点手脚,都轻而易举。 若是两头都顺利…… 他不仅要身败名裂,说不准还会继续坐牢,或者被发配去哪里做苦力。 他本以为躲过了头一轮陷害,便是万事大吉,哪成想后面还有一个陷阱在等着自己。 任家,仁生堂。 他苦笑着摇摇头。 沉默之间,方才狱卒那句“你家里人使了银子”,在耳畔再度响起。 喻商枝清楚,此刻温野菜必定已经知道了此事,他不会坐以待毙,定会在外面想尽办法营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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