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秋凑过去,发现他手中的面饼子是从中间劈开的,炖煮软烂的猪肉剁成了肉糜,其中还加了青椒,酱香四溢的腊汁将里面一层面饼都泡得很软。 “小白,”曲怀玉冲那边的小厮招招手,“再去后厨拿两个来!” 他指了指碗碟中还剩着的饼,解释道,“我爱吃辣,怕你吃不惯。” 曲家帮走的是西南路,辣子可是那地方桌上的常客。 等小白拿了新的饼子过来,顾云秋啊呜咬下一口,发现这白面饼子烤得好,外皮黄金酥脆、内里松软,剁碎的肉糜几乎是入口即化。 腊汁被面饼很好地吸收,既有嚼劲又很香滑可口。 即便用过了早饭,顾云秋还是足撑下去一个半。 另外半个是因为他想试试曲怀玉那种添了辣的,结果还是受不了,所以只吃了半个。 他的嘴唇被辣得红艳艳的,靠在圈椅上就不想起,眼睛亮亮地看向曲怀玉,“小瑾你可真是个妙人。” 曲怀玉却担心给他辣坏了,忙不迭招呼小白给顾云秋添了一盏牛乳冻。 牛乳京中也有,也常和其他饮子混着做成各种露。 但将牛乳做成冻,顾云秋还真是头一回见,小银匙挖下去像吃嫩豆腐一般,里面还添了冰糖蜂蜜一类,甜甜的、爽滑而不腻。 “秋秋你慢点吃,”曲怀玉看他给小瓷碗敲得叮咚作响,“不够还有呢,我请胡嬷嬷制了好大一桶。” 顾云秋吃得欢,却也发现了—— 曲怀玉好吃、懂吃,而且这些东西在京城都是没有的,若是他们有个自己的酒楼,倒是可以拿出去贩上一贩,肯定能赚。 他看看曲怀玉,知道这话不能现在说。 小瑾样样好,就是心里藏不住半点事,这主意要是说了,他不消半刻就会给说的将军府人人皆知,倒不如暂缓一缓。 而且钱庄和酒楼跨了四五个行,实在不宜在经商初期就铺开这么大的摊子,容易首尾难顾、到时候难以收场。 等朱先生回来,了结了云琜钱庄上的事,顾云秋也想办点其他产业——钱庄是赚钱,但不能只指着这一样赚钱。 刘金财是个例,但不代表往后不会有第二个。 顾云秋深知这回自己的破局之法是占了些运气,再加上小和尚从旁点拨,所以才叫刘金财之流跌了跟头。 往后,他和小和尚身份对换,许多事还是要靠自己。 只有真正给自己的实力做强了,才能经得起外面的风雨。 不过顾云秋还是问了曲怀玉: “这牛乳小瑾你剩很多的话,能不能给我带些回去?” 曲怀玉下意识点点头答应,“小白你去,把胡嬷嬷弄那一桶都装来。” “哎?!”顾云秋忙拉住他,“不用那么多,我是想带点给小和尚尝尝。” 曲怀玉啊了一声,重新吩咐了小白去包一小盏。 这会儿寿宴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曲怀玉便带着顾云秋去前厅。 除了见过面的江镰老将军,堂上还坐着四个军汉子,他们各自身边都伴着妇人,想来就是老将军的儿子媳妇们。 “世子来啦?”江镰招招手,直拉曲怀玉和顾云秋到他身边,并与顾云秋一一介绍了堂下坐着的几位: “这是老四,在信州大营;那是老三和他媳妇儿,两个都在龚州。” 顾云秋一一见礼,见那三将军夫人英姿飒爽,也高高扎了长发在脑后做一股、也不盘云鬓,端得是眉眼英郎、不似常妇。 信州在浙府与闽府交界处,属东南沿海。 龚州却在西南蜀地一侧,毗邻嘉陵江,距离西南大营的屯兵所仅有十余里路。 顾云秋早听闻龚州有一支娘子军,唤作梁家军,为首之人颇有当年护国夫人梁红玉的遗风,也是驱除外虏的女中英豪。 看起来,似乎就是这位三夫人。 “这边坐着的是老大、老五和他们媳妇儿,都在关中供职。” 四位将军和夫人分别与顾云秋还礼,其中四娘子看着曲怀玉与顾云秋挽手,忍不住戏谑一句: “爹,儿媳入京前可听过不少京中隐闻,如今看来,传言当真不足为信。” 她的眼神意味深长,逗得旁边几个将军也忍不住笑。 这便是指,昔年顾云秋得来的纨绔之名。 倒是老将军捋着胡须似笑非笑,“传言不可尽信,但也不能不信。” 四娘子一愣,然后了然,掩口笑了。 老将军答老四媳妇的哑谜,说的却是——宁王夫妻确实宠孩子。 反是曲怀玉看看外祖又看看几位舅舅舅母,突然站起来将顾云秋一护,“秋秋可好了!你们不许欺负他。”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堂屋内更是笑作一团。 曲怀玉要气死了,扭头转身、用后背对着外祖父。 正待老将军忍笑要同自己这小外孙解释时,门外忽然远远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远远就听得欢笑声,看来世伯大寿、阖家团圆,当真是人逢喜事了。” 正堂的帘子一动,跨步走进来的人先拱手与江镰道了贺词,然后命人送上自己准备的贺礼——足一箱的四明碧香酒。 四明碧香是传自盛唐的京兆名酒,更有诗“锦鲸荐,碧香红腻承君宴”言其在宴乐里的重要性。 碧香酒是一类酒的总称,较之普通黄酒、酿酒纯度更高、更容易醉。 但胜在醇香四溢,闻之难忘,很合江镰老将军性子。 “秋秋不懂酒,前日往我库里顺走的两坛子没这个好,正好今日世伯分与大家尝尝。” 这话说完,堂内更是笑声连连。 唯有坐在老将军身边,被父王当众揭了老底的顾云秋涨红脸,抿抿嘴叫了声父王后,学着曲怀玉模样、也转身背对着宁王。 宁王忍笑,先转身挑开帘子扶了妻子进来,然后才和妻子正经上前,恭恭敬敬给老将军道喜。 江镰和定国公是同袍,宁王妃算是他看着长起来的小孩。 他笑着招招手,让长子一家给宁王夫妻腾了地儿,就坐在靠近他的左侧下。 今日寿诞除了自家人,最近亲的便是宁王一家了。 徐家和江家关系亲密自不必说,顾云秋和曲怀玉又有一份同舟的缘分在,老将军喜欢外孙,自是爱屋及乌跟着喜欢顾云秋。 江家人丁兴旺,一帮儿子媳妇也带着孩子,三岁五岁的小孩们撒欢地跑在外院的花厅内。 老将军同宁王夫妻说了一会儿话,外面就又有旧部前来贺寿,江镰终归是家主人要迎来送往,便让大儿子招待他们一家。 “怎么不见二郎和六郎?”宁王问,环顾一圈后,发现曲怀玉的父母也不在,“还有曲帮主他们。” 江家大郎在关中做至三品虎贲中郎将,手中掌着两个卫所。 听宁王这般问,摇摇头叹气道: “前儿登闻鼓院那一遭,您是知道的,偏巧当年给若云公主送亲的差事是老二领的,这关节上,上封总是要留他问一问。” 提起若云公主,宁王的眉心亦是微蹙。 这位公主行二,出生在诚王府,头里还有昭敬皇后嫡出的一位长公主婧怡。 可惜长公主八岁病殁,在王府时,皇帝膝下就只得这么一个女儿。 若云公主的生母是顺宜皇贵妃李氏,李氏是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大宫女,后来出宫开府就得了太后恩典,抬她做了府上的头一名侍妾。 李氏也争气,即便有昭敬皇后入府,她还是跟着生下了女儿、得进位为王府三品姬妾,位份仅次于两院侧妃。 然而建兴十五年,李氏再度有孕,生产时百般艰难,诞下一个男婴后就血崩而亡。 这男婴生得白白胖胖、粉雕玉琢可爱极了,也是王府的第二个儿子,被取名予桥,并追封他的生母李氏为王府侧妃。 那皇贵妃位是后来累加而得,顺宜二字也是追尊的谥号。 本来生母过世,孩子合该交由当家主母、也便是当时的诚王妃文氏抚养,可文氏自己体弱、也还有刚满岁的嫡长子要照顾。 而当时王府里的女眷——有孕的有孕、刚生产的刚生产,实腾不出人手,皇帝无奈,便只能将李氏膝下一对儿女,都暂时交给乳母们照料。 等予桥长到半岁,王妃也终于腾出手。 然而挪动予桥到王妃别院后不出半月,这孩子就生出高热夭折。 虽然太医们都说是碰巧,但难免有人背后议论——怀疑是王妃不容人,不想庶子分走嫡子的恩宠。 这本是无稽之谈,府中众人都知文氏性子好,断不是那种能下狠手去残害襁褓婴儿的主儿。 那时的皇帝还只是个王爷,若不继承大统,膝下诸子也就只挣个世子位,区别不过年奉多寡,何至于就要你死我活。 最要紧一样,是文氏的嫡子已长成且无病无灾,王妃好好的,何至于去害一个母亲早逝、母族又无人的孩子。 往后,昭敬皇后对丧母又失去弟弟的若云公主视若己出,长公主婧怡病逝后,更将若云当做自己唯一的女儿看待。 当年若云公主被议和亲,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也是昭敬皇后。 只可惜西戎难得议和,朝中适龄的公主又仅有若云一位,皇后再不舍,国事在上,也只能忍痛割爱。 她亲自给若云公主置办嫁妆、缝制大婚要用的礼服,最后更是一直送车队出京十余里,往后大病一场伤及根本,从此再不能料理六宫事。 昭敬皇后待公主极好,只盼着她能在西戎生得儿女傍身,往后熬出头,也能常常到京城探望。 偏偏若云公主嫁到西戎没多久,那求娶的戎王就给自家子侄斗死了。 不久,便也传回公主病殁的消息。 昭敬皇后为此一直伤心,再好的药吃下去身子底子也是坏的。 那时宁王妃入宫侍疾,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偷偷抹泪,说娘娘都病成这样,梦里喊的仍旧是公主乳名。 倘那西戎的荷娜王妃当真是若云公主,还不知昭敬皇后在泉下要多寒心。 见宁王神色陡然凝重,江家大郎赶紧续道: “至于小六嘛,他是去岁家宴上给父亲夸下海口,说无论如何今年一定给他拐一名儿媳回来,我猜——多半是没能哄着人,现在羞于进门呢。” 老将军幼子的年纪比宁王还小上几岁,算起来今年也二十五了,却一直征战在外未曾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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