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造署那几个小吏远远看见稽查司的人,活像耗子见了猫,也不敢摆什么大爷的款儿,纷纷站起身就急匆匆往外跑。 偏稽查司带着兵,见他们鬼鬼祟祟的模样更坐实了营造署亏空传言,三两下就将人给拿下,发落到刑部南狱羁押待查。 这般一来,营造署做上来的一笔账也被挪到刑部。 顾云秋这边,资金的压力也减小不少。 两条街巷外—— 一位陪着刘金财高坐在雅间里的小吏闻听外头动静,打发身边伺候的小厮打听来消息后,直接吓白了脸跌坐在地。 “大爷!大爷……”他顾不上那许多,直打掉刘金财手中灯烟,“大事不好了!我那两个秉笔都给抓到刑部去了!” “刑部的郎官最厉害,要是他们受不住酷刑供出我们,那、那就全完了,您许我再多的金银钱财我也没命享用了哇——!” 刘金财用的灯烟,是一种需要用烟枪对着灯罩吹吸的新玩意儿。 是从东南广岸码头上贡来的,一盏灯要价五六两,京城里也就那么几个有钱的商户玩得起。 因此刘金财爱玩这个,吹吸一盏快活似神仙不说,还能展示他刘家大爷财力雄厚,何乐而不为。 被打掉了烟,刘金财啧了一声似要发火,但转念细品小吏的话,又整个人坐直起来、讶异发问: “怎就被关到刑部里了?!” 小吏都快急哭了,哪里还忙得与他说这些,上前就将人从美人榻上抓起,一面扶他下楼、一面哀告: “您别问了,快想想法子给人弄出来,具体细则我们路上说!” 刘金财被他扶到刑部,南狱的狱卒最贪婪,要进去探望个人少说又要花费几十两。 何况这时他们算撞在枪口上,狱卒就算是有心昧银子也不敢,太子东宫正在彻查京城里的贪墨和行贿案呢。 折腾了这么一番,里里外外进出南狱,刘金财也被秋日的凉风给吹醒了,他蹙眉狠狠啧了一声,心里也有些急—— 这难道是踢到硬茬子了? 可若云琜钱庄那妞儿在官场真有人,何必与他相争这么长时间。 而且,刘金财这些年在官场上也不是没朋友,若他真冲撞了哪家的神仙,也不至于到今日都没人来提醒他。 刘金财思来想去,觉着还是凑了巧: 碰巧他们派人过去闹事,撞上了宁王府兑银子的人。 不过营造署官员这条路也不能断,刘金财咬咬牙,让人到家中给妻子要来银子,也不管王氏如何哭爹喊娘、说那是她的嫁妆。 东拼西凑最后拿出了两千余两,才好不容易把这事给平了。 营造署的官员经这一遭,是再不敢掺和刘金财的事,慌慌张张就给庄票兑了,再不招惹什么云琜钱庄。 刘金财无奈,只能改走商行的路子。 他也鼓动了好几个朋友去挤兑,只等着云琜钱庄三日后清盘开业,就泱挤一帮他平日养着的闲人去贷款、闹事,总之要坐实了钱庄经营不善。 可耐着性子等了三天,不等他找齐人手,就听见聚宝街上锣鼓喧天。 噼里啪啦鞭炮声响,给刘金财吓得一翻身从外间的罗汉床上摔下来。 那日抢走了王氏的体己和嫁妆,王氏跟他闹,没许他回正房上床。 刘金财坐在地上揉揉脖子,正想找来小厮问,小厮却先慌慌张张跑进来—— “爷,出事了!” “他娘的又出什么事了?我还没问你呢,是哪个混账东西大清早在外头点炮吵得老子觉也睡不好?” 小厮一面挨着他的坏脾气,一面赔笑,“爷,正是要和您说这件事呢,放炮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云琜钱庄!” “云琜钱庄?”刘金财愕然,然后一翻身爬起来,没好气地说,“他们放炮干什么?出殡死人了?” “哎呀,爷您、要怎么跟您说呢……”小厮挠了两下头,最后没办法,只能先给刘金财套上衣衫,拉着他往外走,“我们路上说。” 小厮着急,刘金财本来也不守规矩, 所以每日的晨昏定省他也没去,只留王氏一人平白受着各房太太和妯娌、小姑的奚落,以及公爹公婆的不满。 从刘府正堂花厅出来,王氏就红了眼睛,匆匆躲到回廊转角抹眼泪。 倒是刘银财佯做路过,偷偷递了一方巾帕: “大嫂这是怎么了?” 秋阳明媚,斜倚在长廊上的刘银财笑容温和。 王氏心中酸涩更甚,即便知道丈夫跟眼前的二弟不对付,她也忍不住委屈倾诉。 “哦?”刘银财听得饶有兴味,“您说哥哥他……啊呀,这真是我兄长的大不是,怎么能拿嫂嫂您的嫁妆呢?” 王氏拿着巾帕抹泪,听他这般说,当真给理会作自己兄弟一般,更忍不住地数落开,该说不该说的事都给讲。 而那边,出府的刘金财根本不知道自己后院起火,只顾着跟小厮往聚宝街赶。 这时候的聚宝街已经人山人海,顾云秋定制的几口大箱子终于在今日派上用场—— 云琜钱庄门口的告文牌摘下,重新装点了大红彩绸、放百响鞭炮,从丰乐桥上一气儿排了十多辆马车,每辆车上都并排摆放两口木箱。 箱盖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光芒熠熠的金丝花银。 这满满当当的银子几乎闪瞎了围观百姓的眼,也聚集了不少人在街巷两旁议论: “不是听说那云琜钱庄经营不善吗?啧啧啧,瞧瞧,这白银数量,我说——少说也有二十万两吧?” “二十万两?我看你是不识货!那箱子里头装着的都是上好的金丝花银,兑换成你我平日使的那种可兑二三两,我看这里有五十万!” “五十万?天呢!那都能买下半条聚宝街了!” “可不是,前日我还看着官府来人给他们铺子里闹事的人捉走了,那老板独身一个小娘子敢开这种店,之前还和正元钱庄的大公子叫板,说不定是身后有人呢。” “是啊是啊,你们听说没有,昨日营造署的几个官员都遭到了上封的申饬,我看来啊——这云琜钱庄来头不小!” 声声议论,像是投入静水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而位于惊涛骇浪中心的顾云秋等人,却是面色如常,只将那些令众人看得红眼的金丝花银慢慢运送到钱庄内。 然后,顾云秋才出来与大家拱手: “钱庄的内账已盘点结束,今日重新开门营业,还要劳驾各位父老乡亲捧场!” 顾云秋戴着面纱,看上去娇滴滴一个小姑娘,但举手投足不露怯,已经赢得不少聚宝街上人的好感。 旁边游家漆铺的老板头一个站出来叫好,紧跟着就是上首的两家巾铺、青篦扇子铺喝彩,百姓瞧着热闹也跟着鼓掌,倒跟新开业一般。 远处刘金财恨得牙痒痒: 云琜钱庄来这一手,他之前的种种造势和筹谋算是白费了—— 有这五十万两的金丝花银,谁还会怀疑云琜钱庄的实力? 莫说挤兑,只怕还要招揽来数不清的生意。 而且,他昨日为了赎回被带走的两个营造署小吏,还折了两千两银子进去,妻子也狠狠得罪了。 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刘金财这厢气得呕血,他藏身的大树后却远远走过来两个人: 这两人一个是来往京城做布帛生意的船商,一个是走中原道的茶商。 他们都是听信了刘金财的鬼话,将原本存在云琜钱庄里面吃五分利的千两银子昨日给提兑了出来。 钱庄的东家说到做到,他们提兑可以、利钱也按着五分给他们算足日子。只是今日想再去存,最多也就八二分利。 八二分这利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或许还能接受,但对他们这样的大商人来说,就是太少了—— 两人扯着刘金财,一定要从他这里讨要个说法。 “刘大少爷,我们要求的也不多,□□吧?这事你能不能做主?若你能做主,我们就直接将银子存到你们正元钱庄。” 要在以前,刘金财肯定拍着胸脯说包在他身上。 但如今,正元钱庄不再是他的一言堂。 糊涂老爹塞了二房那个狡猾的狗杂种进来,成日笑眯眯的挑不出一点错,却已暗中换掉他三个心腹。 而且最可恨的是,刘银财那狗东西还担着一重钱业行会副会长的身份,也不用特别搬出来压他,那些参加了行会的同业,就会多少都高看他一眼。 刘金财支支吾吾,赔笑着说了各中缘由。 没想那两人却根本不买账: “我们听了你刘大少爷的话,将我们存得好好的、五分利钱的大笔银两兑出来,如今——你却要过河拆桥翻脸不认账?” “姓刘的我告诉你,你今日若给不了我们这个交待。我们承认你刘家在京城里是家大业大、我们惹不起,但往后关中的茶叶,你们刘家休想再染指!” 另一人也跟着阴恻恻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态度与那人一致。 刘金财早些年交友根本不问出身,想着往后做生意总是用的上,结果就是三教九流、泼皮无赖什么人都往他跟前凑。 眼前这两位,刘金财之所以选中他们合作,就是因为他们表面上是商人,背地里却笼络有自己的江湖势力,说直白点,就是道上的黑吃黑。 他有钱、掌权的时候,笼络这样的人根本不是问题。 但眼下,他、他…… 那两人瞧他这样也知道事情是办不成,盯着他威胁般哼笑一声就转身走了,而刘金财委顿在地,根本不知要如何收场。 两位商人心里憋着火,自认理亏、也不再上云琜钱庄那边凑。 只是取出来的现银不能跟着他们大江南北地走,还得在京城寻个钱庄存上一存。 但…… 念及此事,两人又坐到路边茶摊生闷气: 他们身家不清,原本京城里愿跟他们做生意的钱庄就很少。 如今正元钱庄牵头,钱业行会一建立,那能够给他们五分利的钱庄几乎没有,□□更算是高攀,再往后退到七三便是小亏了。 他们是一面恨自己听信了刘金财谗言,一面又着急手中的钱要怎么办。 正待这儿闷闷灌苦茶呢,却有个常在京城茶馆混事的引师过来,神神秘秘说要介绍他们到京城的潭溪银号。
318 首页 上一页 95 96 97 98 99 10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