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个干净,”李从舟道,“你直接到他府上送银子会落下把柄,向仲这人没念过几年书,是花大价钱捐官才走到今天这位置。” “他先将字画送给星云斋,约定每一幅的价格在五百两、八百两、一千两不等,有人去问了,便是请星云斋从中做桥、中转。” “若你托他的事和他心里这件事的价格等价,便会有星云斋的人过来通传,你买下字画后,星云斋抽取好处费和经办费,就会将银子转给向仲。” “而你拿着字画,即便去合同场当着众多同僚的面送给向仲,在旁人看来也就是一副字画。而且,明面上你们之间没有金钱往来。” 李从舟顿了顿,眸子一转看向窗外京城高矮错落的琉璃瓦,眼中冷霜陡现: “他向仲只是卖了副字画给星云斋,而你只是作为文人雅士相中了这幅字画往星云斋买,后来几经辗转又赠出去,任是谁也挑不出错。” 其实星云斋也不止帮合同场做这种中转,在朝京官里,可有不少人私下都和星云斋相关。 这事,是前世李从舟从西北回来后,探查户部贪墨大案时,顺着襄平侯埋下的几枚暗棋摸出来的一串瓜: 也不止当年的户部尚书吕鹤,几个都事、司长都牵涉在内。 可以说,户部这掌管天下得财耗复、仓廪虚实的民生地官,实际上大半人都在当蠹虫,一边蚕食着国库,一边往百姓身上吸血。 李从舟没大慈悲心兼济天下,他只恨这群人为这点蝇头小利,平白害死了他报国寺上下三百余条人命。 深吸一口气闭眼,李从舟不想眼里的戾气吓着顾云秋。 而顾云秋捋了捋思路,也明白了李从舟意思—— 如果真有钱业同行要算计他,可以走星云斋的路子贿赂合同场的向仲,由向仲出面、向钱业行会施压,也算是围魏救赵的一法。 只是…… 顾云秋转头,见李从舟闭着眼睛还以为他又昏过去,便轻轻碰了碰他落在外面的手,“小和尚?” 李从舟睁眼看他。 “那……”顾云秋好奇坏了,“是人人都知道星云斋这路子吗?” 李从舟摇摇头,“此为官场隐秘。”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李从舟:“……” 顾云秋:“?” “我……”李从舟吞了口唾沫,“我前日奉诏入宫,给太子讲经。” 原来如此。 顾云秋点点头,想是太子青宫里的消息,小和尚在旁听着一嘴也不足为奇。 “那我这样冒然前去,不会被他们打出来吗?” “你是去给人送钱……”李从舟好笑,“星云斋还做不做生意了?” 顾云秋点点头,给这件事记在心里。 其实他早想出来一个法子对付刘金财,不然也不会专程去吴家村定那么十几口的大木箱子。 只是他的办法停留在商道上,能应付这一次,往后说不定还要见招拆招。 李从舟让他找合同场的向仲,却算是一劳永逸地拿捏对手: 刘家的钱业行会刚做起来,无论什么原因,都不会让它出岔子。 就是…… 顾云秋看了眼李从舟,小和尚素来行端影正,京中人人都将他作家中子弟榜样。 这般一个光风霁月的人,竟也会教他办行贿这样的坏事儿? 瞧他眼神直白,李从舟默了半晌,又补充道: “太子已在着手查办,前线吃紧、国库空虚,京官的贪墨快则半年、慢则一两年内就会被连根拔起。” 顾云秋一听,头顶瞬间亮起个:! 所以—— 小和尚明知贪墨不对,却还是偷偷漏了口风给他。 而且半年一年的时间,其实足够云琜钱庄站稳脚跟。到时向仲等人被查,也不会留下这坏东西继续啃噬朝廷根本。 他眼睛亮了,扯扯李从舟坏笑: “所以,这算法外徇私?” 李从舟垂眸:小东西得了便宜还卖乖。 怎么,还得他亲口承认这是偏私? 顾云秋看看他,自己个儿先乐了,笑过一阵后,料想小和尚身上受伤不方便,便凑过去抱了下李从舟光溜溜的脑袋。 “谢谢明济,你最好啦!” 李从舟咳了一声,板着脸挪挪脑袋,可耳根处还是泛起绯色。 有了合同场这一辙,顾云秋做事也就放开了手脚。 正好今日那营造署的小吏又来,听着话里话外都是想套云琜钱庄底的意思,顾云秋便决心不惯着他们了—— 眼下已是七月廿三,辅国大将军江镰的生辰日是七月廿九,只有六日时间,也足够应付刘金财这般小人了。 顾云秋这几日也不是光照顾李从舟,闲暇时已查清了钱庄账目。 朱先生安排得妥帖,但顾云秋也不想往后总有人来找麻烦。 虽说来者皆是客,但那些揣着心思观望算计的,也该给他们一个教训。 顾云秋叫来点心,让他将钱庄的一干人等都聚来,他有话说。 等人都到齐了,顾云秋便开诚布公。 “刘家大公子与我们铺子的恩怨大家都知道,如今朱先生遭他算计离京、荣伯也不知是着了他什么道儿卧病。” “往时记挂着同业之谊不想理会,如今是他们欺人太甚,”顾云秋点了点桌上的账本,一一吩咐道: “大郎你的字好,今日就往外头去挂牌,说我们云琜钱庄要整饬内务,需得关门三日盘点,若有人急用银的,可在今明两天过来兑换,逾期不候。” “两位护卫大哥在后院内库看着,随时听候调遣。二郎你跟我到外柜,仔细记清楚每一笔来提存的帐。” 眼看众人都得了吩咐,小邱指指自己鼻子,“东家,那我呢?” 顾云秋笑,“小邱你记性好,又能认人,最要紧的事留给你:你躲在二楼帮我记人,看看究竟是哪些人跟着那厮算计我们!” 一听这话,小邱兴奋起来,他可喜欢办这样的差事。 等众人都依言散去,点心才问顾云秋,“公子,虽说我们账上的银子够,可您这般做——不是正好坐实了那些谣传么?” 顾云秋托腮,看着窗外嗤笑一声: “那些人听风就是雨,这样的人来往也不长久,他们的生意不做便罢。” 说着,他又转过脸来对小点心笑,“大浪淘沙。” 点心懂了。 顾云秋这是要筛一筛客人,将刘金财趁乱混进来那些人给择出去。 果然,陈大郎的字牌挂出去后—— 第二日上,云琜钱庄门口就挤来不少兑银子的人。 顾云秋挂上面纱,挑着二楼的珠帘远远看了: 百姓不少,但其中也不乏几个官宦家的管事。 他便侧首吩咐小邱,寻常百姓不做理会,重点记下那些官府、高门和大商贾的。 小邱心里明镜儿似的,“东家您就放心吧!” 顾云秋这才提裙摆、施施然下楼,他环顾一圈这群手里捏着庄票嚷嚷的人,清清嗓子要众人安静,然后才慢条斯理道: “近日城里关于我云琜钱庄的流言不少,各位今日前来,料必是——” 他拖长了声,吊足众人胃口,才继续: “料必是家中有急难,云琜钱庄做银钱生意,自然没有扣着大家银两的道理,只有一样——我们体谅大家,也请各位客人体谅我钱庄的难处。” “我家两位管事一位抱病、一位远行未归,所以短期内不会再进行大笔的存兑,各位今日来提,活档的自是按着庄票提兑,但那些长存档的……” 顾云秋笑了笑,“便是按着今日期,给诸位折算。” 这是钱业通行的行规,众人听了并无多少异议。 “只一样,”顾云秋转了笑容,神色肃凛,“钱庄立身以诚,我信各位今日是有急难来求兑,但若三日后钱庄重新开埠,各位再拿银两来——” “那便是各位听信了谣传、不信我钱庄,先前谈过的利钱,得需另算,九一分利的算作八二,七三的算作□□……以此类推。” “至于五分以上的高利,”顾云秋弯下眼睛,“便是从今往后都没有了,各位——可得想清楚了。” 五分往上的高利,这是朱信礼给顾云秋提的。 钱庄根基不稳,可以在来往客人中挑几个能长远相处合作的给出高利,像是有些布庄、茶行,会在开业之初寻几个伙伴,分给他们高红利。 顾云秋当然听从朱先生建议,不过他们给出去的高利本账不多,就那么精挑细选了不足二十家。 可偏偏这二十家里,还有人要两头占着观望、去讨刘家人的好。 顾云秋的脾气算不上好,否则前世也不会得个京城第一纨绔的名。 且从小到大宁王和王妃事事顺着他,他如今出来做生意已算客气很多,这群人偏还要配合刘金财在背后算计他。 那,这便怪不得他了。 这般话说完,顾云秋再不看那群神色各异的人一眼,直接走到柜上让陈家大郎帮忙记账: “各位排队,不要挤,两日内保管给大家兑完。” 百姓是担心自己辛辛苦苦攒的银子血本无归,自然不贪这几分利钱,反是其中有几户商贾打了退堂鼓,犹犹豫豫想着—— 反正是两日时间,倒不如先观望观望。 而小邱在云琜钱庄二楼看得分明,其中有些人就转头去遣了自家小厮,说不准是不是要去联络背后的刘金财。 …… 如此忙碌一日,钱庄的状况还算好,朱先生经营得当,即便是大宗的提兑,也没让钱庄出什么乱子。 倒是第二日来了几个营造署的人,张口就说要十数万两的大宗借贷,更扬言说若云琜钱庄不借,他们就不走,堵在外柜上闹得很难看。 顾云秋是半点不惯着他们,哪里见过这般找人借钱还摆谱的? 他反手就叫点心直接去告官,以宁王世子贴身小厮的身份,说他们过来取王府的银子,结果遇上了营造署的官员闹事。 营造署的不怕被官府稽查,他们又怕什么? 点心跟顾云秋这些日子也学得机敏,宁王和王妃当初为了看云琜钱庄门口的楹联和内堂的题字,遣管家递过来五百两的庄票。 这笔账顾云秋自己就能查到,当然能配合稽查官员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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