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刚才,李从舟已命乌影用金哨悄悄试过,这公孙贤和他身边的人身上并无噬心蛊。 所以,前世白帝城的那场民乱,大约跟眼前的公孙贤关系不大。 于是,李从舟的戒备和敌意也稍减,对着公孙贤也有了些许辞色。 他们是坐在龙骧船的中舱甲板上,架了炉子、烤架、烧铜锅子,边从河里捞边烧做了吃。 江上夜风微凉,有火炉子围坐倒也没那么凉。 云秋挨挤在李从舟旁边,跟他盖同一条毯子护着膝盖,肩上也搭着同一条斗篷。 他才没管曲怀文说什么,只顾着抱自己的小碗吃——李从舟剥给他的烤栗子、扇肉、虾蟹米。 从河里新鲜打上来的东西就是好吃,哪怕只是用甑蒸一蒸蘸酱油,都吃着鲜香滑嫩。 在乌影的极力推荐下,云秋还大胆尝试了蛇肉。 吃起来倒没什么,可云秋一想到活蛇那蜿蜒缠绕的样子,就忍不住要犯呕。 他咳咳两声拍拍胸脯,好奇地看乌影,“你自己不养蛇,还管他们叫小可爱么?怎么能……吃这么香呀?” “菜蛇肉蛇当然跟我的小可爱不一样,”乌影砸吧两下嘴,“我的小可爱那都是见血封喉的毒蛇,也吃不了哇?” 云秋:“……” 他这边坐着的是乌影,乌影旁边又坐了周承乐,李从舟那边就是曲怀文,由他做中间人隔开公孙贤。 听见云秋和乌影这般对话,曲怀文摇摇头勾嘴角,“若是小云公子你实在怕蛇,到蜀中可怎么吃黄鳝米缆哦?” 黄鳝米缆? 这又是什么? 云秋转头,询问地看曲怀文。 “鳝鱼你知道吧?水里面也跟蛇一样一长条的,你们中原人也叫它罗鱼、无鳞公子什么的。” 乌影用手背一抹嘴放下碗,认真转头看向他道: “蛮国境内有个阿濮部,他们在秀山之下最擅长做这道黄鳝米线,都是从河里取新鲜的黄鳝现杀现做的,那味道可比蛇肉好吃多了,有机会我带你去。” 他说完,还挑衅地瞥李从舟一眼,“我们不带他!” 李从舟懒得与他吵,只低头默默给手中的鱼肉挑刺。 倒是云秋见他不说话,笑盈盈凑过去靠倒在他肩膀上,“嘿嘿,没事,我给小和尚打包!” 周承乐没有听着前情,只隐约听见黄鳝米缆、阿濮部、打包等词,他连连摇头,端酒杯遥敬云秋道: “云老板,您这就外行了,阿濮部的黄鳝米缆就图吃个新鲜,那日要是没打着罗鱼,他们情愿是不卖的。” “米缆烧好了水,各种佐料调制好了放在台子上,这时候厨工才到河里去取黄鳝,然后用专门的工具架好了、杀一条做一碗,有时候去晚了,你晌午才能吃到呢。” “晌午?!”云秋声音都尖了,“这么慢的吗?有……有这样好吃的?” 乌影笑着点点头,故意卖关子,“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不过周承乐说完后,还是多少有点眼力见儿,瞧着李从舟面色不善,便又补充一句道: “不过这黄鳝米缆在蜀中一带都有,倒也……不拘着非要到阿濮部吃,世子爷身份在这儿,出去也不方便嘛……” 李从舟:“……” 他皱眉,这都什么跟什么。 而乌影听后哈哈大笑,云秋一边跟着乐,一边拿眼偷瞄李从舟,怕小和尚当真生气了,他眼珠一转又凑过去送了一个结实的亲亲。 李从舟侧首看他。 “放心,”云秋用亮晶晶的眼睛看他,“你不能去,我也不去,好吃的东西要和喜欢的人一起吃才最好吃!” 这回,改成乌影、周承乐他们皱眉,往旁边缩了缩,那边的曲怀文也只当自己没听见。 李从舟却笑了,点点头应了个好。 这边酒过三巡,公孙贤也和大家熟悉起来,得知蒋骏是送战死的罗虎还乡后,他大呼了两句高义。 “我平生最敬前线将士,西戎凶残,我们如今能坐在这吃肉喝酒也是你们保家卫国的功劳——” 他站起身,举酒碗喊着罗虎的名字敬了三碗,然后坐下来又给蒋骏说,他会派人在水上、陆上护送,一路给他们安全送到地方。 蒋骏谢了他,曲怀文也再帮忙讲了公孙贤几句好话,可提到他在黑沙荡做劫匪这事,他这位少帮主的嘴里也打了秃噜。 “……少城主,你这,你怎么会到黑沙荡来劫道呢?” 公孙贤端酒碗的手顿了顿,最后烦躁地一摔碗,“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 他看看周围坐着的一群人,抓了一把头发才娓娓道来,“我是白帝城主的义子——” 白帝城主公孙淳星,原配夫人在他占据白帝城后没多久就病死了,身后并无儿女。 公孙贤是城主从触礁沉没的货船上救下来的少年,后来一直养在身边,算是养子也是半个家仆。 后来十几年里,公孙淳星也没有再娶,想着偌大家业无人继承,就干脆给他收做养子。 “所以您这名字……是后来改的?”李从舟问。 公孙贤点点头,却没刻意提他从前的名字,只继续说后来的事—— 后来城主到夔州府衙处做客,机缘巧合救下一位卖身葬父的肖姓女子,那姑娘博古通今、精通诗词翰墨,善点茶制香,算是个堪比易安的女诸葛。 城主对她一见倾心,挟了私恩迎娶做了新夫人,更送了一艘用珍珠翡翠、金银玉石打造的宝船给她。 “其实夫人的年纪比我还小上两岁,她有意中人,可惜那人一样家贫,无奈因恩婚嫁,一直深居简出、悒悒不乐。” “她膝下倒是有个亲生的儿子,今年九岁,叫公孙叡,名义上是我的小弟。” 李从舟神色一凛,这位夫人和公孙叡的年纪,倒是能和前世白帝城里那桩凶案对上。 曲怀文虽在西南,但对白帝城里的事情也不慎清楚,他皱眉想了想,问道: “所以,大哥你在这黑沙荡里劫道,难道是他们母子俩……夺权所致么?” 公孙贤连忙摆手,“不不不,夫人待我很好,小公子也跟我亲近,我这……唉……说出来也丢人。” 因为刚才摔了酒碗,这会儿提到伤心事,他干脆抬起酒坛来猛灌两口,才继续道: “确实是有小人暗害,但不是夫人和小公子,而是……从前城中一个贱婢,带回来个来路不明的孽种。” 这回,云秋也想起来了: 那正元钱庄的刘家二夫人,不就说是白帝城的歌女?后来刘家遭受灭顶之灾,二夫人却巧合地与刘老爷和离、带着刘银财毫发无损离开。 所以他问:“是不是……叫刘银财?” “云公子你知道?!” 云秋点点头,将他在京中和刘家的纷争简单说了说,听得那公孙贤牙直痒痒: “是呢,这就是他们母子的行事作风!” “义父都被他们蒙蔽了,要不是义父心里还念着肖夫人,不然——恨不得将那贱婢抬起来做主母呢!” 据公孙贤讲,刘银财的生母姓纳,是迁徙到夔州的回鹘族人,她明眸善睐、能歌善舞,还通四国语言,是个很有手段的精明妇人。 她当年不过是白帝城的一名歌女,甚至连领舞都算不上,但却能在酒席上得了刘老爷青眼。 后来迎娶入府,成了刘家二夫人。 纳氏是有孕八月早产生下的刘银财,刘家出事前,刘老爷不知为何突然翻查起当年的事—— 说纳氏根本就是足月生产,因而和她们同房的时间对不上,更是请来仵作、族中三老验了亲,证明刘银财不是刘家血脉。 由此,纳氏、刘银财才会被赶出刘府,但她并未气馁,又带着儿子下江南到了夔州白帝城,对城主讲明一切后,直言刘银财是城主的儿子。 公孙淳星验亲那日,公孙贤正巧外出办货不在,回来就莫名其妙得知:自己又多出来个小妈和弟弟。 他是直性子,当场就要求再验一次。 公孙淳星不同意,他言辞上就激烈了些,说纳氏当年能哄骗刘老爷,如今不是照样可以哄骗城主。 “那贱人一味地哭、装柔弱,她带来的小野种更是装好人、说好话,做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 刘银财很和善,人也客气,还很有邀买人心的手段,才几日就赢得了城中上下赞誉。 公孙淳星更直接问公孙贤,是不是觉着多了一个人跟他争夺城主之位,所以才会反应这么大。 “我根本不想当什么劳什子城主,只想报答义父的养育栽培之恩,然后跟兄弟们一块儿扶持幼主。” 公孙贤放下酒坛,说他是受不得那些鸟气,便直接给白帝城里的一摊事撂下,拉了兄弟们出来。 他这般说完,曲怀文摇摇头,十分不赞同,“少城主你这样负气出走,指不定他们母子还要在城主那如何编排你呢。” 周承乐也点头,“他那样的善于搬弄口舌是非的人,您必然不是他的对手,而且刘银财在刘家就是这般人物,你没看他害他大哥的手段也很高明。” 云秋看着公孙贤,这位明显是豪爽武夫,待城主用心用情,却没有心机算计,恐怕在刘银财那讨不到好。 公孙贤却不把众人的担忧放在心上,他摆摆手,说他相信义父,“即便最后城主要赶我走——哼,我也要替少主人先杀了那对母子!” 曲怀文摇摇头,怕只怕是所谓的少主人也被蒙蔽,他这自留了肝胆,却也架不住小人暗害。 云秋强撑着听到这儿,已经困得不成样,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靠回到李从舟肩膀上,脑袋一点一点。 李从舟就拿起膝上盖着的毯子,将人裹起来打横抱好,说是天色已晚要先歇息。 公孙贤忙起身带着他们安排下住宿的地方,而李从舟他们从官驿带出来的船,也由公孙贤的人进行连夜修缮。 等人都走后,曲怀文作为相交多年的朋友,还是留下来劝了公孙贤两句,让他遇事千万小心。 公孙贤摆摆手,抱着酒坛脸上也闪过一丝落寞,“少帮主,你是知道我的,一介武夫、有勇无谋。他若还要害我,我大不了和他换了这条命就是。” “……兄弟,你听我一句劝,”曲怀文拍拍他的肩膀,“能避则避,不能避你尽早请辞离开那个是非之地。恩情什么时候都可以报答,别枉顾自己性命。” “你不还说要去找你的家人么?你平白为他们死了,你真正的血亲又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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