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氏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眼睛,公孙老夫人却啧了一声搁下筷子,“纳氏?你来做什么?” 公孙淳星亦板着脸转身,呵斥刘银财道: “怎么安排你娘在此弹琴?这成何体统?!” 刘银财还没说话,那边纳氏就先开了口,她的声音确实好听,像是淙淙清泉、又如高山鸟语,清脆空灵。 “淳郎,你别怪异儿,这是我的,主意。” 因为坐席排布的关系,云秋靠在李从舟肩膀上正好能瞧见纳氏的全部动作表情。 她看上去瘦瘦小小、柔柔弱弱的,一句话说得极慢,也不哭,但是眼睛、身段、收势,一点没落下。 云秋手里捏着个软炸的卤鸡脚,也跟着捻起手指比划了两下,惹得李从舟在后面捶了他。 李从舟瞪他:小混蛋,怎么心这么大? 云秋笑嘻嘻:这不是有你在嘛? 星云楼那边暗潮汹涌,他们俩这却推推搡搡、眼神暧昧,看得对面的曲怀文、周承乐直摇头。 纳氏虽然是故作姿态、拿腔拿调,但偏生公孙淳星就持她这一套,或者说——许多男人都吃。 “今日是你和夫人宴客,我也想为了家里尽一份力,贱妾没有别的才能,就会唱点回鹘小曲,也算——给贵客们助助兴吧?” 公孙老夫人看不惯她这作风,摆了筷子推说自己不舒服,拉起肖氏的手,“来,陪我回去。” 公孙淳星到底是一城之主,还是想要维护自己这点面子,于是好说歹说给母亲劝着留下来: “娘,您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呢?犯不上跟她置气不是,您就当她是家里会响的一架琴、一只鹦鹉,全当解闷儿,成不?” 公孙老夫人翻白眼瞪他,而后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刘银财,不甘地嘟哝了一句:什么人会认鹦鹉当儿子。 公孙淳星只当没听见,还是劝了母亲坐下。 这时候,纳氏也重新戴好了自己的头纱,开始拨弦弹奏他们回鹘的古乐。 前面的舞女摇起手鼓,叮铃声音作响,宴会上又热闹起来,公孙淳星抱歉地冲府衙点点头,然后大家又举杯庆了一盏。 众人里,唯有公孙叡最是失望,他趴在公孙贤的手臂上,“原来就是歌舞啊……” 他是小孩子看不出,但在场的大人都看得很真切。在一段乐曲后,纳氏和刘银财的面色明显有异。 尤其是纳氏,她的眼睛一直在朝那府衙和府衙带来的人身上瞟,有时候明显露骨得脸公孙淳星都发现了。 本来听曲子的节奏像是还有两段才奏完,这时候公孙淳星忽然涨红了脸站起来—— 他两个疾步就跨到纳氏跟前,然后飞起一脚踹她肩上,“贱人,你看什么呢?!” 他这一脚用了十力,纳氏捂着肩膀,用了老半天才爬起来,张口欲言,却先呛咳出一口血。 “淳郎,我没有……你冤枉我了……” 公孙淳星却蹲下身,一下捏着她的领口给人提起来,伸手就撤掉了她头上的头巾。 “贱人,你今日这般做派,我倒是想起来了——二十多年前,你也是这般勾搭了京城来的那个富商。” “后来——”公孙淳星扭头看着刘银财,“就有了这个孽障!” 刘银财挑挑眉,脸上的表情不像是惊慌,倒更像是意外,他疑惑地看看母亲,然后也跟着去看府衙和那群府衙士兵。 府衙觉得自己莫名处于风暴中心,连连起身相劝,“兄弟莫恼、莫恼,犯不上动这么大的气。” “这歌舞不喜欢,换一个就是了,没必要大动肝火,还有这么多客人在呢不是?” 公孙淳星压了压怒火,先是对众人拱手作揖抱歉,“家门不幸……让各位见笑了。” 然后才看向刘银财,“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扶你娘下去,以后办事之前想清楚后果!” 他又想到前几日这两个儿子相争,便也迁怒地横了眼公孙贤,“一个个都不省心!” 他自负手转手,大踏步往主座上走。 一直盯着这边的李从舟却忽然神色一凛,手中的杯盏直接朝他掷了过来。 公孙淳星经年走江湖的人,下意识就往旁一躲,眼看杯盏掉落在地毯上,他一脸震惊,抬头正想向李从舟发作,结果却又感觉到身后传来阵阵凉风。 这回,是曲怀文、周承乐也跟着站起来,喊了句,“城主小心——!” 公孙淳星疾步撤身,回头就看见身后的刘银财不知什么时候手中抽了一把软剑。 刚才若不是李从舟掷杯提醒,那软剑就已经扎进了他的后背。 “孽子!你这是做什么?!” 刘银财看也没看他,只是走过去看了纳氏一眼,“娘,我就说你那些蛊啊、毒啊的东西靠不住。” 纳氏眼珠转了转,沉默没说话。 公孙淳星还从来没有被人这般无视过,他高呼一声来人,指着刘银财,“给我把他拿下!” 结果那些人乌泱泱围上殿,却是长|枪持弓地对着公孙淳星。 “你们、你们……”公孙淳星后退两大步,满眼的不可置信,“你们反了你们!” 为首领兵的一个舵主看着他,脸上表情似乎还有些悚公孙淳星,但却捏着长|枪壮胆道: “二、二爷说的对!你作为城主不能明辨是非、喜怒无常,不过就是个莽撞武夫,不配为白帝城主!” 公孙淳星不可置信地看着这群人,“你们……你们……你们都疯了吗?!” 刘银财笑了笑,转身过来持剑站到他对面,也不再叫他父亲,而是称呼了“城主”: “这就叫天命所在、众望所归,城主你华而不实、天命不佑,早该让贤,而不是空占着宝地!” 他举了举手中剑,冷凝着公孙淳星道: “都给我拿下!” 那些叛变的白帝城士兵应声而上,却不是扑向公孙淳星,而是直取他的老母亲、夫人和小儿子。 但公孙叡被公孙贤护着,士兵们一时近身不得。 可公孙贤分身乏术,眼看士兵们就要扑到两位女眷身旁—— 老夫人面不改色、肖氏也只冷冷地看了一眼逼近自己的刀刃,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等了半晌,肖氏没感觉到身上什么地方疼,疑惑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面前不知什么时候降下一人。 这人脑后编着鞭子,耳畔戴着一只大大的银耳环,身上一席蓝染,一瞧就是苗人装扮。 他手臂上盘着一条青紫色的小蛇,脚边还爬有密密麻麻一圈的虫子。 肖氏这回是真有点怕了,捏手帕往老夫人身边蹭了蹭。而老夫人一直睁着眼,是明白看着这位苗人少年一把粉末放倒了围上来士兵的。 乌影看着被自己撂倒、一圈躺成圆弧形状的人,拍拍手往公孙叡的方向看了一眼: “怎么样,小孩,戏法好不好看?” 公孙叡都快被吓哭了,哪里还管什么戏法不戏法。 李从舟搂着云秋叹气,他真是受够了乌影的恶劣。当然,想要靠近他们身后的士兵已经被银甲卫撂倒。 公孙淳星看见自己的老母、妻儿暂时无虞,也是飞身夺剑要与刘银财分个高下。 刘银财哪里会蠢到当真和他一对一地拼杀,往后一退就躲到了人群里,由着前面的舵主、小兵卖命。 那府衙这会儿也觉过味来,忙叫自己带来的手下也跟着去帮助公孙淳星。 一时间,星云楼上兵戈声不止,楼底下,还有源源不断的士兵在往上赶。 公孙淳星虽然武艺超群,可听着这些声音,他自己心中也难免生出一股悲凉—— 他自认待城里面这些人不错,怎么刘银财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才来短短几个月,就能得到这么多人心。 心神一乱,手底下剑招也乱,刘银财还瞅准了时机让弓箭手放箭。 眼看星云楼这场篡权就要变成是白帝城里民兵的火并,李从舟当机立断,让藏在暗处的银甲卫:动手。 银甲卫得了世子号令,早早埋伏好的两百人整齐出动。他们是正规军,素日身经百战,很快就给攻上楼的人打退。 这时候,刘银财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惊慌,他躲在人群中,着急地看向纳氏: “娘,你不是说你的蛊术能保万无一失吗?!你快催动啊?你、你这不是害儿子吗?!” 这回,公孙淳星终于听明白了,他持剑往那边靠了一下,“蛊、术?!” 刘银财捂住嘴,自知失言。 他这么一动作,公孙淳星立刻明白了什么,他逼视着一直瘫坐在地上的纳氏,“你不是回鹘人!” 事已至此,纳氏却还是委屈地一扭身,眼泪是说来就来、泪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淳郎,你莫要听他胡说,我……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蛊术……” 公孙淳星瞪着她,这时候才回过劲来,觉着这女人满嘴谎言,根本不可信。 二十多年前,他就是相信了这女人的话,才会一时高兴给她送给了那个刘姓客商。 纳氏低低啜泣着,可手却悄悄在身边摸索着什么。 “纳答霍依姆,茹喏海喈唔?” 听见这声音,纳氏下意识抬了抬头,结果她才一动,脸上的表情就变了,立刻发觉出来自己露馅儿。 乌影笑了笑,又换回了汉人官话,从身上摸出来一只挂着红线的金哨,“我想,您一定是在找这个?” 纳氏一看见那哨子,脸色就白了。 “海布姆涅哦?” 乌影戏谑地拍拍手,又有两个苗人从屋顶一跃而下,中间还架着个白帝城的侍女。 纳氏的脸色更难看。 “刚才,您那般演戏、哭得梨花带雨,”乌影换回中原官话,“想必就是拖延等她吧?” “不过真是可惜,我这人就喜欢带着我的小可爱们到处乱逛,这不、恰好就看见了这小姑娘正鬼鬼祟祟在几兜子黑|火|药旁乱晃。” 侍女的双脚一落到地上,她就扑通跪倒,哭着爬向公孙淳星,“城主、城主对不起,都是小奶奶她逼我的,是她逼我的——” “我什么也没、什么也——呃啊!” 公孙淳星听见黑|火药三个字时,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剑,他恼怒至极,一剑结果了这个侍女性命。 再转头,这一回,纳氏才整个人委顿在地、眼神一点点灰败。 “你这贱人!”公孙淳星举起手中剑,“当年你流落至此,是谁可怜你收留你?你、你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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