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影看他表情,便知道李从舟这是做出了决定,他勾勾嘴角——自己被迫离家近十载,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襄平侯害死他们三部族人的账,也是该好好同他算一算。 …… 几日后,诏命下,着令太子领户部林瑕等一干人等亲赴江南,解决河堤和浙府杭城各宗悬案。 消息传出,朝野皆惊。 此事文太傅和舒大学士在之前并不知情,诏令才下,舒大学士就急匆匆赶往了文家,却正和套车出门的文太傅撞了个正着。 文太傅抱病多年,朝参都是时时请假不出,如今着急成这样,看来太子是瞒天过海、早有准备。 两人急匆匆奔往太子青宫,却被门口的宫人拦下,说太子近日忙着准备远行,不便见任何朝臣。 文太傅着急起来呕了血,舒大学士无法,只能先给人送回文家,再联络党徒们到自己家商议。 他们仗着舅甥关系挟持太子日久,如今骤然被太子撇开,舒大学士也不由慌了神。 可诏令已下,他们再着急也不可能让皇帝收回成命,一番商议过后,也只能是上表请命,让太子妃的父亲——严朝将军随行。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李从舟正在银甲卫屯所上和萧副将办交割,出来拐到雪瑞街上,又恰好跟同知将军段岩撞上。 善济堂建起来后,龚宰相请了陆商、尤雪分别到家中诊过脉,他的病虽不能根除,却也大有缓和。 段岩取了药包,看见他后议论了几句,说当今太子看着文弱,这么一手釜底抽薪,却比圣上好决断。 李从舟不置可否,只拍拍他肩膀,要他慎言。 然后就别过段岩、快速过丰乐桥到云琜钱庄,他既答允了云秋同往蜀中,便定下来在三月初五出行。 这些日子,他都在帮着云秋收拾行囊。 自然,他告假离京的借口,宁王也都替他想好: 宁王应付朝堂事的手段比他老辣,一则私下里拜见了沈中丞陈了家中两个孩子婚事的情,二则拿捏帝心。 皇帝重视夫妻情分,重视孝道,宁王专程递牌子入宫,将李从舟云秋要成婚的事情对皇帝据实相告。 并告诉他当年给两个孩子接生的嬷嬷就是来自蜀中,编了个借口说她近日做寿,两人是受邀去探望。 只可惜皇帝不智,听完准假后,竟然还问了一句,蜀中是襄平侯方氏所在,需不需要诏命他多照顾。 宁王差点没一口血喷出来,咬牙拒绝后,实在头痛他这位糊涂皇兄。 “不过,父王这般上达天听……”李从舟后来还是逗了云秋一句,“小云老板可就后悔不了、跑不脱了。” 云秋哼哼两声,他才没想跑,只照样给话换给李从舟,“你也一样,要是将来后悔了,我可能告御状!” 唷。 这是有人撑腰,脾气厉害起来了。 李从舟压了压嘴角,却只觉得,这样被人宠着、疼着,潇洒恣意还有点坏的小家伙,才是云秋该有的模样。 从京城到蜀中,有水陆合共三种走法: 一种是全程走水路,从大运河上渡江南、上长河,过夔门入蜀;一种全程陆路,入关中,从河州入兴元府下巴州进蜀地门户。 最后一种是水陆路结合,可前面走运河,亦可归来时渡用长河,只是这样一定会过夔州,要经白帝城。 陆路辛苦、耗时长,水路快但危险。 原本他们两人商量,觉着还是多耗费点时间走陆路把稳,结果还未出发,曲怀玉就派人来传了迅—— 关中近日在闹大旱,大量春播的麦子没水浇灌,百姓之间为水源起的争执冲突多。 虽还未上报给朝廷,但曲怀玉的兄长曲怀文正好在那边走商,建议云秋他们还是绕开关中这一道。 不过曲怀文也说会叫曲家马帮的人到夔州策应,他办完了关中的生意就到夔州接云秋他们。 周承乐也着人快马加鞭送上来信,让云秋绕开河州、金州,他可到洞庭湖畔的江陵府相迎。 最后云秋拍板拿定主意—— 他们出京城后先走陆路到江陵府,与周承乐回合后再改水路到夔州,见到曲怀文、就跟着曲家帮入蜀。 只是三月初五出发,就要错过小石头和陈槿的婚礼,云秋提前备下贺礼,托付荣伯代为转赠。 临行前一日,云秋和李从舟两个还专门去了报国寺一趟,既是拜见寺中各位高僧,也是去见见月娘。 圆空大师难得推迟了法会,在法堂单独见了他们。他坐在蒲团上,云秋、李从舟则跪坐于堂下。 在云秋的记忆里,大师一直是很严肃的。但今日圆空大师看着他,竟难得露出个和善笑容。 还招招手,唤了他一句:“小云秋。” 云秋茫然地看看李从舟,在他颔首点头后,乖乖上前做了佛礼,“大师。” 圆空大师抬首看着眼前这个五官愈发精致的小公子,透过他,仿佛又看见了十七年前那个雨夜—— 山风呼啸、雨势瓢泼,两个孩子呱呱坠地,也是前生造定事、今生莫错过的因缘。 他又越过云秋看了眼跪坐在蒲团上的李从舟,他曾经最得意的小弟子僧明济: 李从舟眉眼如旧,气质也愈发沉稳。 但他眼角眉梢的冷厉、身上的煞气,也在经年岁月里不知不觉地被化去。 圆空大师这一辈子修佛,莫说是形形色色的人,妖鬼神佛见得也多,小弟子从前心思有多沉,他不是不知。 只是佛法明的般若,也只有缘法际会时才能开悟得道,他再怎么关心去问,也是解不开的。 现在看这小弟子,倒是愈发像人,身上那股修罗煞气,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消弭于无形中。 念及此,圆空大师又笑着看了云秋一眼,然后拉他手示意他弯腰,将脖子上经年戴的一套挂珠取下来、送给了他。 “大、大师……” 云秋被吓了一跳,他虽然不修佛,却也知道这串挂珠跟了圆空大师多年,他小时候就见过。 “用料并不名贵,只是跟了我经年,也常在佛前供奉。这挂珠本是一套的,手串十八子的,之前两年,我已经赠与了明济。” “两位施主成婚,老衲实在没什么好送的,既然二物是一套,便将挂珠送给小施主,聊表心意吧。” 说完,他道了句佛号,让云秋不要拒绝。 李从舟看着那珠串张了张口,最后接触到圆空大师的目光,又将到嘴边的话,改成了一句: “秋秋,快谢过大师。” 云秋噢了一声,后退两步跪下来,恭恭敬敬拜了圆空大师,然后小心翼翼给那挂珠藏到领口中。 ——李从舟知道,圆空大师这套挂珠是算在他衣钵内的,原本是只有继承大师佛法的弟子才有资格拿授。 如今,圆空大师给百八子传给了云秋、十八子赠给了他,也算他这位恩师,对他二人最大的认可和祝福。 “广场上还有法会,”圆空大师起身,“二位施主自便,老衲这便少陪了——” 李从舟拉着云秋躬身拜别,圆空点点头,说会为他们此去蜀中诵经祝祷,早日平安归来。 再次谢过大师后,李从舟就欠着云秋的手去后山,带着他去看月娘的墓冢。 过去这么多年,通往后山禅院的云桥已经经过修缮,不再像九年前那么险。 山巅之上有一片先寺所修的万民墓,后来京中慈幼局也常给无亲无眷的人葬到此处。 月娘的墓冢就在山顶一簇莨菪旁,这般季节里,那绿色的灌木从上还开出了几朵白色的小花。 墓碑上并未刻月娘的名,只有长生安息四个大字。 李从舟解释,说他们入佛门后就是新生,需得断绝尘俗一切缘,那时候他年纪小,刻什么都不好,最后就只得了这么几个字。 云秋点点头,然后从自己带上来的小竹篮里拿出了香烛冥饷,还有专门在报国寺里请的两柱青香。 他跪下去先拜了三拜,小声喊了句娘,然后又抱歉他来这里来得晚,也知道事情知道得晚。 之后他就给月娘烧了供奉,自己蹲在旁边慢慢讲这些年的事,还有他和李从舟的事。 李从舟陪着,他从未见过云秋这样细致认真,好像真是在外多年的游子归家、面见高堂时的细说一般。 只可惜,回答云秋的,也仅有山间一阵阵的风。 “阿娘,我们要去蜀中了,既然是我们的家乡,你一定保佑我们平安归来,好不好?” 说完,云秋又跪下去,给月娘磕了个头,然后也不用李从舟扶他,自己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土。 他对着墓冢挥挥手,“娘我走啦,之后我们会再来看你的,你和爹在那边都要好好的。” 李从舟看着他,突然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云秋一口。 “啊呀……”云秋红了脸,有点慌乱地看了看身后的墓碑,“你、你干什么呀?看看地方好不好!” 他连忙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拱了拱手,让路过的各位神仙老前辈不要和李从舟计较,他们无意冲撞打扰。 李从舟却只是挂着一抹淡笑看着他,在心里默默向李书生和月娘许诺—— 往后,他会好好待他。 从祭龙山回来后,云秋和李从舟早早用过晚饭就准备上楼早歇息,以便养精蓄锐、明日早走。 结果才转过云琜钱庄的后院,小邱就带着尤雪、小铃铛从大院门走进来: “东家,尤大夫有事找您——” 云秋和李从舟对视一眼,请他先到楼梯那边等,然后自己上前两步,问尤雪何事。 尤雪身上披着件带风帽的斗篷,神色匆匆像是才从外面回来,她一撩斗篷、提裙就给云秋跪下。 而她身后的小铃铛跪下后,膝行着上前,托举给云秋一只匣子。 云秋忙接过来那匣子递给旁边的点心,然后蹲下去扶这师徒俩,“尤大夫你这是做什么?先起来,起来再说——” 尤雪却不愿起来,直言有事相求,“东家让我说完,不然我不起。” 云秋犯难地看点心一眼,无奈,只能让尤雪快讲。 “东家您还记着么?我原本有位兄长,这些年我一直在打听哥哥下落,只可惜……” 尤雪出生在建兴年,鲁郡闹饥荒时,她爹娘为了让孩子们活命,便分别给他二人送到了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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