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们凑了钱,给月娘收拾了行李和盘缠,她随身的东西其实就只有一柄月琴,还有几块李书生送她的巾帕。 这两样都是翻船之后月娘死死抱在手里的,船夫们又寻了些妇人的衣服给她包起来,一并送着她到渡口乘船。 这些细则以前李从舟都给云秋讲过,只是他先前在讲的时候—— 给襄平侯府改成了蜀中富户,也隐去了李书生和月娘被追杀这则,只说是路遇盗匪才会逃命到报国寺。 月娘的遗骸,圆空大师是火殓、葬在祭龙山顶的,李书生死在江南,遗骸不知襄平侯那些杀手是如何处理,总之…… 李从舟摇摇头,“你想见爹娘,可到报国寺,蜀中危险,又在千里之外……”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云秋终于恼了,狠狠掐李从舟掌心一下道: “你不说我娘生前是蜀中出名的舞姬么?她既然出名,那我去当地,说不定就能寻着故人。” “而且我早就打听过了,嘉州有座峨眉山、山上有座白水普贤寺,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都去里面祈福,菩萨灵验无比,我想去那里给爹娘立个长生牌,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爹娘是走得早,但我如今都要成婚了,难道不得告祭他们么?” 本来这件事可以不赶巧在这个时间,只是罗虎的事、布庄的事,还有如今李从舟和他定婚期的事。 这些事都全部赶巧凑在了一块儿,岂不如日后一件件分开去办、周折耗费出更多的时间,倒不如一总痛快办了: “反正去一趟蜀中也不容易,你往好处想,这样危险的地方我就去一次,之后我都乖乖的留在京城啦。” 云秋蛄蛹两下蹭到李从舟身边,极近地给脸贴到他下巴旁,“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李从舟皱眉看着他,还是不太想答应。 嘉州还好,梓州距西川城、襄平侯府就太近了,如果还有其他办法,他是一点都不想云秋去那样的地方。 襄平侯嗜杀成性,这些年,他们府上的家仆就没几个能活着干过两年的,这样可怕的人的地盘…… “你知不知道襄平侯因为侍婢弹错一个音符就要砍掉她的双手,你想没想过西戎那些事都是他弄出来的?” 李从舟说得急,声音也高了些。 云秋缩缩脖子,“啊你不要骂我嘛,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他是大坏蛋、他最危险,所以——” 他给下巴磕到李从舟肩膀上,鼓起腮帮撅噘嘴,“所以我这不是来央着最厉害的你陪我一起去嘛。” 李从舟皱皱眉,他哪里厉害? 他要是厉害,前世就不会眼睁睁看师父师兄惨死而无能为力。 还未开口,就见云秋抱拳拱手,歪头软了声音糯糯道:“求求啦——” 李从舟:“……”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从前春秋战国时,两国之间交战爱用:美女胭粉计。 ——这谁顶得住? 尽量逼自己不要和云秋亮晶晶的眼睛对视,李从舟别开脸、捏上山根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要考虑考虑。” 云秋点点头嗯嗯,却还是趴在他身上,眼巴巴地盯着,“那你考虑。” 李从舟睁眼,眸色复杂地看小秋秋,心想这又不是到市场上去买菜,一时一瞬就能决定。 “……给我点时间。” 啊?还要时间哦。 云秋一下泄了气,一脑袋重新闷回他怀里,“那明天?唔这样,后天、后天吧!” 他竖起两根手指,十分大方,“给你两天时间。” 听他这口气,好像做了多大的让步一般,李从舟又好气又好笑,却偏拿这小家伙没办法。 最终无奈,只能一点头说后天会给云秋答复。 说是这么说,李从舟却下意识开始思考告假的事: 他任职的差事都在银甲卫屯所,宁王那边自然有办法替他周全遮掩,只是朝参上要应付御史。 李从舟站起身、走回书案那边,提笔继续给林瑕写江南河堤上的事,写到一半忽然想起来—— 林瑕的外祖父,不正是御史中丞? “……”这念头冒出来后,李从舟愣了愣,最终忍不住重重甩了两下头,他真是被云秋那小坏蛋带偏了: 竟能想到托人徇私…… 还真是荒唐。 不过事已至此,李从舟只能先派远津回王府禀报,给云秋选定的日子告与宁王和王妃知,然后再给太子、林瑕要的东西送过去。 晚上,云琜钱庄的饭是云秋新雇的小厨工吴龙做的,虽没曹娘子做得那样出彩,但也算还过得去。 两个铺子的掌柜伙计吃着都觉着好,唯有李从舟瞧着这个吴龙……总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只是他前世的记忆也就那样,真假世子案前的大多清醒,往后从二十岁到身死的,就是断断续续、四面漏风,或许吴龙是在那之后见到的人吧。 眼目前看他对云秋心存感激且忠心耿耿,李从舟皱眉给这人记在心上,并没当面说什么。 入夜后,云秋这小坏蛋没心没肺,洗漱泡脚上床后没一会儿就抱着他装有聘书的小枕头睡得香甜,倒害他睁眼瞪着屋顶、半晌都没酝酿出睡意。 李从舟侧首看了看云秋,悄悄起身给小家伙掖好被子,然后轻手轻脚走到窗边—— 窗外,京城的夜空湛蓝如墨,弦月挂于树梢,因城池里街灯明亮,所以只能窥见疏星几许。 他正失神地看着高空,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张倒挂的大脸,“用你们汉人的话说,十五早过了,你杵在这儿看夜鸮呢?” 乌影倒挂在屋檐上,双手抱着、满脸戏谑。 李从舟皱眉瞪他一眼,回头看了眼云秋的方向,生怕乌影这么大动静给人吵醒。 结果云秋只是嘟哝两句,抱着小枕头裹紧被子翻了个身,转头又靠在李从舟的枕头上打起小呼噜。 李从舟:“……” 他暗暗摇了摇头,转身推了乌影一把,“我们出去说——” 乌影越过他肩膀,偷偷窥了一眼睡在榻上的小秋秋,然后勾勾嘴角,回身上了屋顶。 而李从舟披了外衫,也是一跃出窗,然后给窗户严丝合缝地关上,以免夜里风寒,吹病了小云秋。 两人并肩坐在云琜钱庄的屋脊上,乌影摸摸口袋,竟掏出来一把瓜子分给他,“厨房新来的小厨工炒的,尝尝,挺好吃的。” 李从舟好笑,给乌影的手推回去,“不用,你自己吃。” 乌影哦了一声美滋滋地收回来,那感情好,他可只抢到这么一兜呢。 剥了几粒瓜子丢进嘴里,乌影才正经问李从舟正事,“说说看,大晚上不睡觉在愁什么?” 他歪倒在房顶、支手肘撑住自己后,斜李从舟一眼后摇摇头,“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样儿,年纪轻轻的,叹太多气人可要老了。” 李从舟哭笑不得,“你这是……又从哪儿听来的歪理?” 乌影往嘴里抛瓜子粒,“荣伯告诉我的,我看你成天苦着个脸,明明比我小那么多,看着倒像是我爹似的。” 李从舟嗤笑一声横眼看他,凉声道:“你要真想管我叫爹,我也绝不拦你。” “呿——你想得倒美!”乌影毫不客气,抬手就给他脑袋上来了一拳。 被他这么一闹,李从舟心里压着的那些沉重情绪倒是舒缓了不少,他垂眸沉默半晌,才道: “……云秋想我陪他去蜀中。” “去呗,”乌影一点儿不以为意,“蜀中遍布竹丛、百花争妍,还有峨眉、青城等名山,他想去你就陪他去嘛。” “可是襄平侯在蜀中!”李从舟瞪着他,声音压抑而愤怒,放在膝上的双手都攥紧了拳头。 乌影眨眨眼,十分不解: “那姓方的蛊术我们都已经找到了破解之法,他身边又没兵马,你带个五万十万的人给他连人带府埋了不就完了。” “你说得轻巧……”李从舟握了握拳,“朝廷调兵遣将是需要师出有名的。” “那不行就我们去给他杀了完事呗——”乌影拍拍手,给最后的几粒瓜子宝贝似的收起来。 这法子可真好,李从舟都给气笑了,“你道我不想么?可他又不是蚂蚁,任由我们拿捏。” 西川城繁华,蓉河附近又热闹,襄平侯府上那么多影卫,他那一方莲池地下还有水牢、地宫。 就算他们尽出银甲卫里的精英暗卫,也不能够做到不闹出一点儿动静,即便拼死杀得了襄平侯…… 那这杀人罪名,又由谁来担着? “我担呗,再不行就是我的手下那几个小兄弟担,大巫已经应承我了,到时候我就带着剩下的族人渡过金沙江到蛮国去。” “你倒是痛快了,”李从舟哼笑,“那往后呢?要是陛下不智,非要借此机会发兵征讨蛮国呢?” 乌影想了想,那到时候就是他们乌昭部里外不是人,他啐了一口,“啊,你们汉人怎么这么麻烦。” 他烦躁地抓了头发两把,“那你们就带多多的人手去,我再想法联络柏氏找证据,这样成了吧?” 李从舟皱眉,没说话。 乌影看他这样,突然一翻身坐起来重重拍他后背一下,“怎么回事你,瞻前顾后的?” “照我说,你们就大大方方去,襄平侯没了蛊毒,也就只是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 “你是不相信我的毒术,还是不相信你那些兄弟们的本事,或者——你不相信你自己?” “借此机会去一趟不好么?你家小秋秋都知道一箭三雕,一行多办事,你怎么不能借机去蜀中探探襄平侯虚实?” 乌影哼了一声,以交握双手为枕躺到了房顶上。 “我看你就是关心则乱,越在意越畏手畏脚,当初在西北,你多能耐呢,单枪匹马就敢闯西戎王庭。” “我倒觉得,当初那样才够快意。” 一语点醒梦中人。 这样的事情,当真是旁观者清。 李从舟压着的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他一砸拳,道了句:也是。 如今的襄平侯又不是前世的襄平侯,他又何必畏首畏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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