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处置方式,钱庄上的两个护卫也反对: “您也说这是旧例!罗大哥他情况特殊,本籍老家早没什么人了,就算有,凭什么给那样的!” “罗大哥这些年在军中吃苦受累的,怎么不见他的亲戚来寻他,可见都是些远亲恶邻,断没理由将钱财给他们!” 众人是各执一词,争执不下,外面围观的百姓听着也觉着新鲜,纷纷出主意: “不如化给庙里!报国寺的圆空大师就很明事理,给这位大将军做个长生牌位、功德碑什么的。” “或者捐给江南?不是说江南河堤要重修。” “不行就拿给西北大营嘛,保家卫国也是一份挑费,他从西北大营来,身后银子还归西北大营也是应当。” …… 云秋坐在板壁前的东首,端着他的一小碗牛乳茶小口小口地喝,听了众人这么多议论,他心里其实也有个主意。 只等着众人都嚷嚷完了,才开口道: “荣伯怀仁念,却难料慈济局里头的门道手脚,一笔银子支用出去,万一落做赂银,也叫罗大叔难安。” “众位差爷的主意是不错,可时间太长、无人监督,我们平头百姓也不好指摘你们城隅司。” “朱先生循旧例,规矩是规矩些,却远了世俗人情,也不像是罗大叔会中意的安排。” 他放下牛乳茶,用巾帕拭拭唇边后站起来,“至于各位乡里所愿,也各有各的道理。我这儿也有个想法,正好说与诸位听——” 罗虎当年存银,是跟另外三个小伙子一起存的,他出了大头,其余三人出了小份,最后放在十几口大银箱里,合总计数是一万二千两。 那三个小伙子也是上西北大营当兵,西戎国灭后,其中一个留营任了从将,另外两个则被调往西南大营。 罗虎身故后,朱信礼就分开算清楚了利钱,罗虎的做罗虎的份,他们三人的做他们三人。 云秋的主意简单,请朱先生给罗虎这连本带息一万两的银子做出一张双裁的庄票: “一份交由你们防隅司的众兄弟,一份请荣伯交到我们永嘉坊的坊里处,由他代为保管。” 庄票双裁,是钱行上一种特殊的票据。 依凭持有人数的不同,还有三裁的、四裁的,其实就是用一种特殊的暗纹纸开具庄票。 写好客人姓名、钱数、存期后,按着折痕给文辞横着裁断开,然后分包与各人。 往后要兑换,需得将这裁合页对应整齐了,才能从钱庄银号上取出银子。 防隅司的人不懂,“这里头又有坊里什么事?” 云秋笑嘻嘻,“请他做个见证嘛,不然另一半裁页放在我们庄上,待会儿要叫大家误会我们卷逃了。” “卷逃?” “朱先生考虑的是,钱业有钱业的规矩,不能偏私而废,情感上我当然更相信各位差爷的话——罗大叔的亲戚都是远亲、没有旧情分。” “但规矩上,我们云琜钱庄不能开这样的先例,否则往后诸人,都可以此为由——跟亡故朋友的家眷抢利。” “所以我想派人到罗虎大叔的家乡走一趟,探访探访他家里亲眷的虚实。” 如果都是见死不救、见贫远离的远亲恶邻,那回来云秋就同意按着防隅司众位巡警的法子办—— “适时我们重新开一张庄票,名字记那孩子的,由坊里监督众位用钱,乡里百姓也都做见证。” 要是罗虎族中的亲眷确有苦衷,或是有急难隐情,那便请他们来京中,再邀众人商议。 云秋说完,拢了拢袖,“依诸位尊长看——这样办,妥不妥当?” 荣伯第一个点头,这样虽然耗时久,但比较稳妥周全,方方面面都顾及到。 朱信礼耸耸肩,吩咐陈诚去给他准备暗纹纸。 那几个城隅巡警低头商量了几句,脸上也露出许色,最后都点点头、对着云秋拱手抱拳: “就依云老板的安排。” 云秋这才松了一口气,和外面的百姓拱手等他们各自散去后,才留了几人下来和蒋骏再论罗虎的后事。 罗虎是去年腊月病逝在真定府的,当地的仵作验过出具了凭牒,建议他做火殓。 毕竟从真定府扶灵送到京城,山高路远变数太大,尸骸也不能得以妥善保存,倒不如火殓干净。 所以蒋骏带回来的是罗虎的一坛骨灰,而防隅司的巡警们在他们所上设了个灵堂斋拜。 斋蘸法事一般就做七日,之后就要入葬。 云秋问了坟茔墓冢事,防隅司的几位不知道,但表示可合出一份银子替罗虎安排。 但蒋骏摇摇头,开口答道: “罗大哥生前交待过,说他若有一日不幸战死了,只盼能落叶归根、重归故里,葬在爹娘身边。” “那便是要去梓州了,这山高水远的……”两个护卫也凑上前,“我们愿给哥哥资一份路费。” 云秋点点头,看来只能麻烦蒋骏多跑一趟。 只是—— 蒋骏在西北大营有封官,虽这次归京告了长假,但要去蜀中,时间上就得再加请。 而且他这一去要经过西南大营,这就违背了将兵不擅离本营的规矩,即便上表陈情,也是落下把柄。 蒋骏自己没那么在乎把柄不把柄的,兄弟义气最重要,但云秋念着他是点心最看重的亲人,就忍不住要多想一层。 这边防隅司的几人还要邀蒋骏过去聊罗虎在军中的事,那边庄票的事情办好,云秋也就没留蒋骏,只叫他晚上回来庄上住。 他自己若有所思地上楼梯,连李从舟倚在那儿似笑非笑看了他好一会儿都没发现。 “呜哇——?!” 直到被人打横抱起来了,云秋才看见李从舟的人,“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李从舟好笑地点他鼻尖,“来看你断好一会儿案了,小秋青天。” 云秋哼了一声,扑腾两下想从他怀里下来,“……尽看我笑话!” “哪有?”李从舟笑着给他直接端放到罗汉榻上,然后半蹲下来替他整理衣袍,“我家秋秋断得最好。” 云秋脸热了热,最后看着李从舟笑。 ——他可好久好久没见着小和尚了。 李从舟好像又长高了些,现在蹲着都快跟他一边高了,云秋偷偷比划了一下,在心里叹一口气: 看来他这辈子注定只能比李从舟矮了。 李从舟给他衣摆真理好,抬头就看见云秋苦着一张脸,他好笑地捏捏小家伙鼻子: “事情不都解决了,怎么还发愁呢?” “昂?”云秋被他捏的瓮声瓮气,“泥找我森莫寺?” 还森莫寺,李从舟给他逗乐,松开手坐上榻,看着云秋笑了好一会儿、给他笑得人都有点慌—— “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李从舟收回视线,将自己怀里揣着的历日书放到罗汉榻中间的小几上。 “历书?”云秋狐疑地拿过来,随手打开翻了两页,发现上面用朱笔圈了好几个喜日子。 他懵懂地眨巴眨巴眼,“你也要开铺子?” 李从舟不说话,只笑。 “不对,王府的铺子田庄都是王妃管着……”云秋趴到小几上,“那你是帮我找的啊?” 李从舟看着他,觉得刚才在众人面前精明会算的小老板,怎么到他这儿变得傻乎乎的。 “我的布庄还没盘下来呢,喜日子有先生会相看,再说——这个三月初七也太早了,哪赶得及呢?” 李从舟浅笑,“这历书是母亲命我带来的。” 王妃? 宁王妃送历书给他做什么? 云秋歪歪脑袋,不懂。 李从舟忍不住了,伸手弹他脑门一下。 “哎呀,”云秋捂住额心,“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就说嘛,干什么欺负我!” “这些是母妃专门请人算了你我八字和|合风水时令挑出来的喜日子。” 八字和合风……?! 云秋一下长大了嘴巴,不敢相信地看着李从舟,半晌后,他眨巴两下眼睛,一下从罗汉榻上蹦起来。 “你仔细摔……”李从舟起身、虚虚护了下。 结果云秋一下跨过小几跳到他这边,然后顺势给那小案几推到了罗汉榻的边上。 他一下扑到李从舟怀里,一双柳叶眼里像是盛满了天上的星星:“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李从舟抬手,理了理他脸颊旁的碎发,然后正色柔了眉眼看着他,“爹娘说,他们等你回家。” 云秋看着他,眼睛先缓缓地眨了一下,然后又极快地眨了好几下,最后他一抿嘴,竟然别过头红了眼眶。 从李从舟的角度看,小秋秋长而翘的睫帘上挂着泪花,侧脸却沐浴在午后阳光里,整个人像在发光。 他揉了揉云秋的脑袋,给人带回到怀里,从头给云秋细讲,包括宁王和他被罚跪,包括宁心堂。 当然,也提了襄平侯、太子和林瑕。 云秋听着听着,还是忍不住给脸埋到了他胸口,不一会儿,李从舟就感觉到胸膛上传来一阵凉。 而且,云秋扎在他腰后的手也收得很紧很紧。 李从舟轻轻顺着他脑后的长发,虽然知道缘由,却还是故意曲解了逗他: “朝堂事这么难听呢?这都听哭了。” 云秋闷着不说话,重重拧他后腰一下。 李从舟闷闷笑,这动作,当真是和王妃出自一脉,王妃也经常这样拧宁王。 云秋扑在李从舟怀里藏着脸,缓过那阵高兴劲后,他却认真思考起来成婚的便利与不便: 从前揣着小包袱跑,只因为真假世子案告破,怕招惹太多的是非、卷入朝局党争,还要面对众多挑衅。 如今他有自己的铺子庄子,身边还有护主忠仆、有厉害强悍的朋友,还有个义兄是当朝二品官。 虽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出身,但云秋这些都是自己挣来的,比那些就光靠祖上恩荫的人出息多了。 而且成婚后,有宁王府撑腰,那些府衙小吏的也不会经常来找他的麻烦。 ——他可羡慕衍源钱庄的掌柜,背后有高门大户撑着,素日里合同场的官员都敬他三分。 不过…… 宁王府位置特殊,嫁进去是要记名在皇室谱牒上的,往后出京城、四处郊游可能就没那么方便。 而且,太后寿诞、皇帝万寿,宫中的妃嫔、皇子、公主,什么关系都要料理,还有……朝廷要员。 云秋一想到这个就满脑袋包,又有点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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