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舟:“……” 王妃见他们父子俩都不说话,也不松口,干脆给身后交椅上的软垫扯下来垫在地上,自盘腿坐好。 她在报国寺修佛数年,盘腿坐禅的本事一点不比正经庙宇里的僧尼差,王妃抱着历日书,“来,我们认真说道说道这件事。” “之前,你们说外面危险、西戎未平,西戎平了,你们又说西南还有个襄平侯虎视眈眈。” “这边你说襄平侯会用蛊术,”王妃看看李从舟,又转向宁王,“这边你又说他会暗中害我的秋秋。” 她摊开手,“那如今,有暗卫贴身护着,襄平侯的蛊术你们也找到了破解的法子。” “那法子……”李从舟想分辨。 “你们朝堂上的大话不要拿来诓我,”王妃打断他,“要还有危险,太子能自请往江南么?” 李从舟和宁王对视一眼,最终都默默低下头。 可襄平侯那样的人…… 宁王忍不住,开口道:“方锦弦是小人,在暗处,他连江南无辜百姓都敢这样祸害,这样的人……” “那便更应尽早办了婚事,给秋秋接到府中,”王妃拧了宁王脸皮一下,“你忍心叫外面随便一个县衙、府衙的欺负了他去?” 这便是在说杭城府衙和曾泰那件事。 宁王最护短,当然不愿自家人吃亏,沉眉思索片刻后,他挪了挪膝盖,跪到王妃一边: “舟儿,你母亲说的在理。” 李从舟:“……” 好,全家上下现在就他一个是坏人了。 不过若是放下前世和襄平侯最后纠缠的那些苦日子来想,现在云秋一个人在外面过得也磕磕绊绊。 开酒楼弄酒凭酒引要求人、联络关系,买卖新的布庄、染坊要走官牙的路子,打赏衙差。 便是杭城府衙那样的小官小吏,也能随便发派官差来京城提人,从前,还要避着正元钱庄刘家那样的。 李从舟看如今的云秋,哪里还像当年那个金尊玉贵的小世子、小纨绔。 ——也不知,他心里失落不失落。 王妃看李从舟不说话兀自思索,回头看宁王一眼后,竟垮下脸哀哀叹道: “太子大婚了,五公主、六公主出嫁了,曲怀玉跟你们边边大,也长大成家了……” “别人家的世家公子,像是你们这个年纪,快警些的都已经生儿育女、两三房娇妻美妾了……” “诶诶诶?!”宁王连忙澄清,“那是外头,我们府上可没这种事,你休想提什么纳妾的事。” 王妃拧他大腿,暗恨丈夫这笨蛋不懂配合。 这下拧得狠,宁王疼得嘶了一声,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咬牙囫囵说了个:“是是,你母亲说的都是。” 李从舟看看王妃又看看宁王,再一次深刻认识到:知道这个家还是母亲当家,由她说一不二。 而且事不过三,王妃这已经是第二回催婚了。 先前觉着襄平侯是小人阴险,总有蛊毒暗害,如今他们既有了解蛊毒的法子,那便不如给云秋请回府上。 左右在西北的时候,徐振羽已经知情,宫里的贵妃也是默许,云秋庄上那些伙计也多知道他们关系。 那或许—— 成了婚也好? 成婚之后,云秋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两处善济堂、钱庄、当铺还有酒楼,京城也无人会看扁了他。 而且在王府有宁王和王妃照应,他将来出京城、下西南去料理襄平侯时,也就没有后顾之忧。 宫里宫外很多人盼着他能名正言顺带云秋过去,就连宴惊鸿的张昭儿,都私下问过他——什么时候成亲。 想清楚这些,李从舟也转过身恭谨地拜了父母,“是,儿子听从母亲安排,只是——” 有他松口,王妃脸上立刻洋溢出喜色。 “只是什么?” 只要能给秋秋宝贝讨回家来,什么条件事情,她都可以接受,就算再吃斋茹素十年,她也心甘情愿。 李从舟一看王妃神情就知道她想远了,他摇摇头,难得露出个柔和笑容,“母亲,不是那样的事……” “那是什么?” “这成婚到底不是儿子一个人的事,”李从舟笑着看向王爷王妃,“再是要挑日子,那也得两家人一起商量不是?” 王妃愣了愣,而后用历日书一拍脑袋,“瞧我,是我高兴糊涂了。” 说着,她伸手给宁王,让宁王给自己扶起来,顺便也拉李从舟,让这父子俩都起来。 “那这历书你拿着,”王妃给书塞到李从舟手上,“那几个好日子阿娘都圈好了,你好好给秋秋说。” 宁王也点头,“宁心堂一切如旧,每日都有人洒扫浇花除草,暖阁的地龙也都经年通着。” 他揽过妻子,“我们等他回家。” 李从舟抱着历书,动容地看着宁王和王妃,然后他拱拱手,“爹娘的话,儿记住了,一定带到。” 王妃笑笑,脑袋一歪靠到丈夫肩膀上,挥挥手,“那快去,晚上我们就不等你吃饭啦。” 李从舟看着他们夫妻,倒像乐滋滋给他赶出去似的,他摇摇头,心上却很舒畅,揣了历书、喊远津。 “公子。” 远津刚才是跟元光、青松一起候在门廊下的,听见李从舟唤,便小跑着过来。 “你去沧海堂包上我案上那几牒公文,然后我到马厩外等你,我们去一趟陈家村。” 远津点点头,手脚伶俐地去了。 不过李从舟这趟跑的并不顺利,到田庄上时,贺梁告诉他云秋正巧今日不在。 “不在?”李从舟看看天,这时候天还凉,依着云秋那般怕冷又懒性,竟然会不在田庄窝在暖阁上? 贺梁点点头,给钱庄上招纳厨工的事说了一道,“东家这些天可忙呢,又是迁户、又是引介。” “今日一大早,东家就带着陈乐进城见工,也给吴龙那小猢狲领了去要到官牙签身契。” 贺梁抬头看了看天,然后与李从舟拱手道: “东家临走的时候交待过,说过了晌午他还没回,今日就是不回来了,让我不留饭。” 原来如此,那想必是正好错过了。 李从舟谢了贺梁,转身打马又带着远津回到京中。 可他们到云琜钱庄门口时,却发现钱庄门前又围了好些人,而且还有好几个防隅巡警跪在门厅上。 李从舟挑眉,还以为又有人闹事,正准备找来银甲卫清场料理,没想点心先看着他、忙叫小邱给他们引到院内。 “世子您怎么来了?”点心一边前头引路,一边解释眼目前的状况,“不是生事,是钱庄上的生意,您莫急,公子一时抽不得身,不如您到楼上宽坐?” 李从舟担忧地看了一眼板壁的方向,“没事?” 点心摇摇头,想笑,可是神情有些哀戚,倒做出一副不哭不笑的表情来。 他吸吸鼻子,先引了李从舟上二楼,又瞧见远津背着个行囊,便主动给云秋桌案上堆着的账本书籍收开。 “公子没事,是……蒋叔他们回来了。”点心一边收拾,一边给墨盒、水洗取出来方便李从舟用。 蒋骏是点心的同乡,早些年对云秋也多有照顾,去到西北后十分骁勇、屡屡立功。 若没记错,朝廷封赏西北大营的主将、副将、从将,蒋骏在其中也有一份儿,不是七品就是八品。 “蒋大叔回来不是好事么?”远津在旁帮忙,也跟着搭腔问,“点心哥哥你怎么看起来好像很难过。” 点心擦了擦桌案,又走到旁边泡了一壶茶,“蒋叔回来我自然高兴,只是……罗大叔去了。” “罗大叔?”远津认不得,倒是李从舟一下明白过来,“罗虎?” 点心点点头,“他和蒋叔一起归京,在真定府染病一直未好,又牵扯出从前的沉疴旧伤,最后不幸重病去了……外面那些城隅司的长官只是伤心落泪,并不是闹事,您不用担心。” “至于公子——是因为罗大叔生前在庄上存了六千八百两银子,经过这么些年生利,已合共生出一万两,如今罗大叔没了,公子他们正在商量这笔钱的事。” 罗虎这名字,李从舟有些印象。 他是西北大营的老兵,当年裁军时被裁换下来,到京城又谋了城隅巡警之职。 后来西北战事急、朝廷大点兵,罗虎又再次应征到了军营里,如若军中谱牒没记错的话—— 这人登记造册的信息里,记录的是:父母双亡、无有兄弟姊妹和妻妾子女。 点心见李从舟记得罗虎,便解释云秋在楼下就是商量这事,“您稍待宽坐,我下去帮公子。” 李从舟点点头,摊开来要处理的公文却半天没落笔,他又站起身推开门走出去,倚到楼梯上侧耳听—— 荣伯、朱信礼、蒋骏,罗虎介绍来的两个护卫,还有防隅巡警里跟罗虎亲近的几位都聚在前厅上。 他们各执一词、各有主见,对罗虎身后这笔钱究竟要如何处置展开了激烈讨论—— 荣伯是庄上的长者,在京城闾左中颇有些人望,他主张给这笔钱捐给城里的慈济局: “那里养着的都是城里的鳏寡孤独,罗虎兄弟忠君爱国有大义,在西北也是骁勇猛将,捐出去也是件大功德。” 防隅巡警的几个人却不同意,他们防隅司和慈济局打交道多,“荣老先生,你只看外头的脸面,那里知道他们里面的门道,这钱捐给他们,只怕真正用在老幼身上的,还不足十两。” “依我们的意思,倒不如直接找个孩子接出来,由我们兄弟带着,教他武艺,也算罗大哥的后人,这笔钱,就做孩子的教养费用。” 朱信礼却摇摇头,先与那几人拱手告罪,“我这人说话直,也难听,还望几位差爷不要生气,我对事不对人。” “按着钱庄上的旧例,客人意外身死,庄票一般赔还父母亲眷,无父无母的,也是该送还本乡,交由族长里正、乡中三老裁断,万没有交给兄弟朋友共同处置的前例。” “当然,我观诸位都是高义君子、豪杰丈夫,并非那等贪财昧良心的小人,可这笔钱也不是小数目,一个孩子要长成,中间多少波折……” 朱信礼摇摇头,“钱业里,不能开这样的先例。” 罗虎的老家在蜀中,本籍是龚州北部梓州莨郡下武原城人,武原城离西川城很近,也算蜀中较繁华的城镇。 罗虎父亲是西南大营的兵丁,后来战死沙场,母亲也不久后伤心病逝,他是家中独子,根本没有亲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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