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内廷监门的袍服颜色各有讲究,其中绿色这种独数于太子青宫。 那宫人虽然是拦了李从舟,却很聪明地避开了文家和舒家的人,看得出来,是有太子的授意。 无奈,李从舟只能耐着性子走了一趟栖凰山。 太子还是立在那处来凤亭,先前他便是在这里见过宁王,得了宁王私下递给他的密信、勘破了平靖公公的阴谋。 如今面见的人变成了宁王世子,太子看着恭敬向他见礼的李从舟,心中多少生出些感慨。 他苦笑一声,摇摇头道: “瞧着您和皇叔,我倒多少有点明白容妃和襄平侯母子的心思了……” 李从舟只是皱皱眉,仍旧抱拳,“殿下您是天潢贵胄,方氏不配与您比肩。” 太子哂笑一声,只转头看着远处的京城。 这会儿是夕阳西下,从凤凰山这处来凤亭,正好可将整座城的坊市街巷尽收眼底。 “我已向父皇上表启奏,准备下江南。” 李从舟一愣,有些震撼地抬头看向太子。 他难得逾矩,也不跪了,站起身来开口唤了声:“殿下?!” ——江南多事之秋,各方势力庞杂,太子文弱,何苦这时候去趟这浑水。 凌予檀却摆摆手,回头冲他笑了笑,甚至还挺赞许李从舟站起来阻拦他的举动,“是了,这才是兄弟间该有的样子。” 他在来凤亭内踱了两步,举手阻止李从舟继续说,“你也不必劝我,这事,是我瞒着舅舅一个人的主意。” “我知道江南事多……”凌予檀勾了勾嘴角,“父皇不能做的决断,我替他做就是了。” “林大人会与我同行,”太子又解释了一句,“户部的林瑕、林大人。” “前日听了他谈起青红二册改更之事,我便想着,既然事是出在江南,那便也该在江南终结。” 凌予檀说了这许多,终于正经转过头来看了李从舟一眼,“听说你之前去了江南,暗中查探堤坝事。” “我不信外头传的那些,堂弟你这样的身体可不像是会染病缠绵病榻的,我只想问问你的发现。” 李从舟皱了皱眉,一时摸不清太子的心思。 前世这位太子殁得早,李从舟也不知道他是否有意与四皇子争皇位,更不知他为政的手段。 只看这些日子处事,倒确实是文家、舒家那派文人的清流做派。 见他半晌不开口,凌予檀摇摇头,直言道:“此去江南,只为百姓,何况——” 他认真看向李从舟,眼神澄净,“四弟若有经世才,这天下交由他来坐又何妨?” 李从舟不置可否,他不信嘴上说的话。 但若太子真想去江南替百姓做点实事,他倒可将江南河堤上的细则和盘托出。 林瑕的为人行事,李从舟倒信得过。 于是他点点头,抱拳拱手重新全了为臣之礼,“殿下贤德、为国为民,我这就回去造册,到时候,交予——” 凌予檀回头,垂眸看了他一眼。 而李从舟也仰头笑着和他对视,静静说完自己最后几字:“林瑕、林大人。” 太子摇摇头,哼笑一声,指着李从舟点了点,然后负手、径直离开了来凤亭。 而李从舟目送着这位青宫殿下远走,倒瞧出来几分他和当今皇帝不一样的气度来。 只是被太子这么一打岔,李从舟原本的去京畿的行程也只能取消,得先回王府一趟。 打马从栖凰山上下来,过丽正坊直奔武王街,李从舟将马交给门房,跨步进门却看见—— 宁王孤零零一个人,又在花厅跪着。 “……” 李从舟站在门口犹豫再三,最后也没二话,闷头上前、扑通跪在了宁王身边。
第097章 今日与往回不同, 花厅内并无人伺候。 宁王身边的青松、元光都远远站在廊下,王妃身边的嬷嬷、婢女却是一个不见,连几个管事也并未上前。 李从舟跪着沉默半晌, 侧首看宁王一眼后才开口,“您又招惹什么了?” 宁王也侧首看他一眼, 咬牙,“这次不是我。” 不是? 李从舟挑眉,“那还是我?” 宁王狠狠剜他一眼张口欲言,又警觉地先瞥了眼板壁的方向, 见无人走动, 才锤李从舟一拳道: “还不是为着你的婚事!” “婚事?”李从舟皱眉, 他之前写下聘书文定, 以为这事已经翻篇了, 现在怎么又提? 宁王从鼻孔里重重出了一气, “霍将军密报朝廷, 说江南诸水乡水道里藏有暗蛊,这事, 是你办的吧?” 李从舟点点头,银甲卫都跟着, 他也没想瞒。 “前日,林瑕单独邀你吃饭,是你回来亲自禀与你母亲知的吧?” 林瑕邀他, 是说近日在京城发现一家菜色新鲜、环境雅致的新酒楼, 想请他去小聚。 李从舟听了本想拒绝,他素日从不私下结交大臣, 跟苏驰、林瑕关系近也是因有前缘。 可林瑕嘴快,道出酒楼名宴惊鸿。 这下李从舟便不再好拒绝, 只能跟着林瑕走。 那日林瑕倒没一上来就谈朝政,只先邀李从舟赏游,尤对宴惊鸿前院里那块千层岩赞不绝口。 李从舟看物多重实用,因而虽早知道云秋的铺子里有这么件东西,却也没多用心观瞧。 听林瑕这么一道细讲,倒真看出来点不一样的旨趣,更瞧着酒楼里起满坐满,心里也替云秋高兴。 后来落座,张昭儿来递菜时还偷偷冲他乐。 李从舟使了眼色,让小丫头不要声张,好在林瑕确实心里有事,也没注意他们。 林瑕提了籍册改制,从桃花关讲到万松书院,“看着陆老先生的善济堂,我倒有些想回杭城一趟。” 他一直想要重建万松书院,原先看中桃花关这块地方予了云秋,后来就一直转念盯着杭城。 “听闻世子前些日子去了江南一趟……”林瑕笑着拱了拱手,“想问问您有无这方面的消息?” 李从对外说的是自己一直卧病,私下里去各乡堤坝上查探也并未注意这些,所以他摇摇头,表示不知。 林瑕观瞧他神情片刻后,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又什么都没说,只敬茶说,“那吃菜、吃菜。” 李从舟当时只是觉着他的反应有些奇怪,并未往深里想,如今听得宁王这般问,忽然就明白了几分: 定是林瑕那时候已与太子商定了共赴江南之事,来找他只为借口修建书院探那暗蛊虚实。 若他开口阻拦,那便是江南凶险、去不得,相反他反应平平,这就是已有了解决蛊毒的办法。 李从舟嘶了一声,恍然。 ——难怪徐振羽不喜结交文臣。这一个个心思弯转成这样,当真是防不胜防。 宁王见他明白了,便压低声音继续道:“想你母亲,那是何等人,顺着林瑕这线一查,还不分明么?” 原来李从舟和乌影从蛮国大巫处拿得了残卷,去岁末就潜心研读,已从上面的记载中寻出了解法,这些日子正交由杀人庄上的暗卫去办—— 采买齐全需用的药材药草,暗中开工炮制,再生方尽可能多地量产、以便给江南众多无辜百姓使用。 “按着你母亲的心思,既然蛊毒不足为据,那襄平侯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何必在外面委屈秋秋?” “而且,前些时候不还听你说么?曲驸马那桩生意牵涉了秋秋,杭城府衙威胁他,不就是欺他平民之身么?” 李从舟:“……” 王妃心思缜密,对这事又莫名热忱上心,只要窥着一线机会,那便是干劲儿十足、不容辩驳。 宁王撇撇嘴,“我就替你周着说了一句‘情势不明’,就被罚跪在这儿了。” 他摇摇头,看向李从舟的神情里多了几分同情,“你自求多福。” 李从舟:“……” 明明他都是按部就班照着计划走,云秋和他都不着急,王妃却很上火,只要有关键的节点,必然要催他一催。 ——倒真做得他像个钓着人拖延不负责的恶人似的。 “历本子找着了,我看上巳后这一天就很不……”伴随着仓促脚步声,王妃绕过板壁走出来,看见李从舟,她先住了声,“舟舟回来了?” “母亲。”李从舟躬身见礼。 “你回来的正好——” 王妃曳着裙摆跑过来,也不让他们父子俩起,就那么抱着历书翻日子: “上巳后这天,初七日,万事亨通、百无禁忌,宜安宅嫁娶,时辰上也吉利;还有这日,四月佛诞,佛祖显圣、汤汤大吉,也是应了你和秋秋的缘……” “嗯,再往后,还有五月十五、廿一、廿九,六月初六、十二……这些都是应天时的好日子!” 王妃眼睛亮晶晶地看看宁王,又转头看李从舟,“怎么样?喜欢哪一个?” 李从舟看着那本历日,犹豫良久后才试探着开口道:“可是您四月里……不是要上报国寺还愿么?” 王妃哼了一声,“还愿哪有儿子讨媳妇儿重要,四月你们成婚,五月我再去也是一样的。” 这回宁王不干了,“宜儿,这不成,你还愿都是要住上三五个月的,五月再去,就要拖延到八月、九月。” 王妃啊了一声,“所以赶不上给秋秋过生辰!” “……”宁王噎了噎,“我是说入秋天寒,祭龙山上风凉,去了仔细染上咳疾。” 王妃翻了个白眼,一点儿没当回事,小声咕哝了一句,“哪就那么金贵了……” 李从舟也不赞同,坚定地站在了宁王这边,“深秋祭龙山上苦寒,您礼佛又虔诚,去了必定操劳、此事不成。” 前世王妃就是咳疾成痨过世的,李从舟希望今生她和王爷能平安,往后,接了云秋回来,他们还能一起在堂前尽孝。 王妃鼓起腮帮,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最后选择给了宁王一拳,“那就你去!” “……我?” “你不是孩子的爹爹吗?”王妃戳了戳宁王的胸口,“怎么十七年来都是我上山还愿礼佛呢?” 宁王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王妃又不客气地打断道:“朝堂上的事再急,你替我一两个月的总成吧?” “怎么别家王爷动不动就能告假十天半个月的,就你勤勉?要真拖延到了八九月,那后两个月你去。” 王妃说一不二,半点不容许宁王拒绝。 宁王见妻子如此,也只能是抿嘴闭口,点头应下。 这边说服了丈夫,王妃就笑眯眯转向儿子,“这样成了吧?现在能商量定日子了吧?”
318 首页 上一页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