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胡屠户还有点不明白,他皱着眉,“那东西找回来,意思我还要还你三倍的钱?” 云秋笑,摇摇头,“钱和东西都是您的,这是我们的失误。” 胡屠震惊了: 六两银子的三倍就是十八两,他便是直奔到皮货行新买一件青白狐袄都还赚了七八两。 他素来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主儿,瞪着云秋,“你是不是傻?” 云秋:“……” 他耐下性子,好脾气地解释道: “做解行本就讲究以诚为本,弄错了您的当物这事儿我们认下,慢说是您——就算贱至几枚铜钱、贵至千百两的东西,在我们解行都是一样。” 小钟带着客人去鉴伪的那家藏馆,也对外贩售字画古玩,人是数十年的老字号,敢在门口贴告文写:假一赔十。 云秋刚开业,没那么大的口气,便只说个三倍。 他倒不怕别人假借这个来诈,毕竟解当行有解当行的规矩,要小钟和马直看走眼不容易,后院也有看家护院的武士。 而张勇兄妹,他相信经此一事后,会对客人的东西谨慎处之。 不过十八两银子,能送走胡屠户这尊闹事的瘟神、能挣到附近百姓的围观议论,不也照样儿算给恒济解当打名头的手段? 弄丢客人的当物确实不好,是给解行下脸,但也幸亏胡屠户将这事儿闹大、引来众多百姓围观,而不是私下里自己回去、逢人便讲解当的不是。 他又是个屠户,永嘉坊里每个管他买肉的人要都听一嘴,那恒济解当的生意也不要做了。 如今虽然被胡屠这大个儿骂了句“傻”,但云秋相信他——就算不说解行的好话,也是会拿这事儿当稀奇来讲。 闾左百姓爱听热闹,这事儿也算新奇,肯定能传很快。 胡屠还在愣着,云秋已经使唤小钟到柜上支取出来十八两银子,当众包成一团,递给他: “您点点,若不放心,您还可以验验,戥子我们柜上就有,不过您若信不过,可往外面借大家的称看看分量够不够。” 胡屠看着那一包银饺子已经傻了眼,再看云秋如此诚恳,黢黑的一张脸上也露出了一点尴尬,他挠挠头,“我……” “您想验就验,做生意嘛,大家都图个心安。”云秋道。 他都这般说了,胡屠本来心里也有疑惑——十八两银子不算少数,眼前这位小老板说拿出来就拿出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可别说是作假骗人的。 “……验验验!”胡屠蹬蹬迈步走出来,找了常年在丰乐桥上卖糖人的老板借了杆称,这几日天冷,老人不做糖画,大多都是散称糖。 老人站在附近看热闹,倒是乐呵呵借给了他。 胡屠户抖落抖落那杆称上的糖碎儿,借了云秋他们店里一张椅子,将那一包十八两的银子全部从布包中倒出来,挨个上称。 看着分量都足,他又不放心地都拿起来来捏捏咬咬,最后有点惊讶地宣布,“……竟然都是真的。” 云秋耸耸肩,“这样,我们和客人您,都能放心了。” 胡屠户其实今日来赎买这件青白狐袄,各中是有些缘由——他成家早,妻子也是京城人士、跟他算是青梅竹马一道儿长起来的。 胡屠户的妻子姓何,是个落魄秀才的女儿,与胡屠这般冲动莽撞的性子不同,他的妻子何氏是个非常温婉和顺的人,平日还总是劝着他少发些火。 可惜何氏命薄去得早,一儿半女都没给胡屠户留下。旁人都以为胡屠过几年肯定会另娶的时候,胡屠却将何氏的爹娘都接到自己家中养赡。 何秀才前年上大疫死了,胡屠还亲自披麻戴孝,给老人家买了上好的棺木、置办风水宝地送终。 现在胡屠家里就只有他和何氏的老娘两个,那老人家身体不好,前几日用的药里有一味稀缺的名贵紫参正好要十数两银子。 胡屠的存钱不少,但前年上替何秀才办丧事花费不少,后来又给老岳母治病用掉不少钱,一时拿不出这么多的足数。 想着救人要紧,胡屠户就只能将家中这青白狐袄给暂时当了,换成救命钱给何老娘买了紫参,等老人家吃了药身体渐渐好了。 胡屠又卖了几日猪肉,总算凑够了赎买的六两银子。 这一件青白狐袄,其实是何氏在世的时候给胡屠亲手缝制的,她念着自己在家也帮不上丈夫什么,就担心他大冬天在外面买肉挨饿受冻。 但缝好之后,胡屠户看着这袄子喜欢,也不舍得天天拿出去穿。再说他剁肉的时候肉沫飞溅、沾上去也不好洗,所以总是过年休息那几日才穿。 等何氏去世,这青白狐袄,胡屠户更是爱惜异常,若非何老娘实在病得凶险,他也不愿意拿妻子缝制给他的衣裳出来典当。 云秋弄明白前因后果,自然更再次承诺,一定会帮他找到这件袄子。 “您就放心拿着银子回去吧,也希望老夫人身体康健。” 胡屠户抱着银子,偌大个汉子看着云秋竟然眼眶有点红,他憋了半天说不出什么来,最后只是冲云秋一拱手,然后抱着银子、大踏步走了。 剩下围在恒济解当门口的百姓也纷纷议论着散了,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云秋才招手叫来解当行里所有的伙计—— 小钟、张勇兄妹还有那两个护卫,马直不在,就容后再说。 云秋先解释了自己刚才这般做的几重考量,然后让那两个护卫大哥往后一定要警醒,毕竟是丢一赔三,难保有人不会在重赏之下生出歪心思。 护卫们点头称是后,云秋就叫他们先回去轮值,这拿错当物的事,其实和他们也没多少关系。 护卫离开后,云秋又看着小钟,问了他那件前汉犀珀旧陶的结果。 小钟摇摇头。 前汉的东西流传下来的不少,但保存这般完好的陶器世所罕有,小钟其实第一眼看过去觉得有些假,但他不好擅专,只能带客人去藏馆。 这选择无可厚非,但还是多少欠考虑。 柜上的大掌柜马直不在,按理来说小钟是不好随便离开外柜的,不过这些都是巧合,云秋无意怪他。 云秋让小钟先去柜上看着,只留下张勇两兄妹在后院里。 小钟一走,张昭儿就突然上前一步,“东家,这件事情全都是我的责任,跟哥哥没有关系,您要罚就罚我,昭儿没二话!” 云秋眨眨眼,看着眼前比他还矮半个头的小姑娘,莞尔,“你哥哥刚才也是这般同我说的。” 张昭儿一愣,半晌后抬头看了眼云秋。 “怎么我平日是太凶了么?”云秋问,“你们一个个的,都想着我要罚你们、要赶你们走,这又不是什么特别大的错。” “可是……”张昭儿在心里嘀咕一句:拿错东西还不是大错? 云秋摇摇头、示意她噤声,先转头看着张勇问他,“张大哥,我先来问你,若当时你没有去休息,而是留在外柜上,见着老人过来,你会去内库拿东西吗?” 张勇想了想,下意识答道:“我会请老人在柜上等一等,然后回到后院请昭……” 提到妹妹名字,他一愣后顿住了自己的话。 他虽没说完,但云秋知道他的回答——恒济解当的大掌柜是马直,外柜帮忙掌眼的人是小钟,张勇其实算是柜内外的学徒和伙计,送货、搬货。 给货物登记造册的事情都是由张昭儿来办,小钟掌眼鉴别后,张昭儿写好录册,然后由张勇搬进库房,张昭儿再库房上再编号。 羊皮袄不是什么要紧物,不需要小钟专门来过问。 所以无论怎样的一个流程,最终经手那两件袄子的人,一定张昭儿。也就是说,张勇担不上这责。 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云秋拍拍他肩膀,“我说话算数,绝不会赶你们走,但张大哥,我有几句话想单独问问昭儿妹妹,你要不放心,可以去那边月洞门边看着。” 云秋提的月洞门,是云琜钱庄和恒济解当中间打通的那个出入口。能够看到两个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但是距离不够听清楚他们说什么。 张勇想了想,抱拳径直离开,“我信得过东家为人。” 等张勇走了,云秋才招招手让张昭儿别站着了,冬天不好移栽树木,云秋就在院内预留给树的花台边,拉小姑娘一块儿坐。 “解行开业好几日了,从没见你出过这样的误差。当时想什么,是不是走神了?” 听见走神二字,张昭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东家您真神了。” 她当时站在内库里,确实是分心在转着一件别的事。一时没仔细辨认,就给那件青白狐袄当做是羊皮袄递了出去。 其实不怪她分辨不清,胡屠户那件青白狐袄用的是灰狐的毛,缝制起来就是灰青色的一件,本来和大多白色的羊皮袄差别很大。 但……其中有一件羊皮袄被拿进来当的时候,上面全是陈年未洗净的老灰,瞧着也是灰扑扑一件,如果不仔细辨认,顺手倒是有拿错的可能。 如果张昭儿没分神,那两件东西拿到手里,她定然是一下就能分别出来,偏偏她想着事情没上心,一时拿错了才闹出这么多事。 “所以是什么事,能聊聊不?”云秋冲她挤挤眼睛。 张昭儿看着这个就大她一两岁,却已经有一个田庄、两个铺子的小哥哥,抿抿嘴,最终选择讲出实情—— “我……我是在想着我哥哥的婚事。” “张大哥定亲了?!” 张昭儿摇摇头,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失意,“我听人说,男子十五六就该议亲了,哥哥都二十了,还是孤零零一个。” 云秋眨眨眼,他倒是没想到小姑娘竟然是在愁这个。 或许是终于有人愿意听她讲了,张昭儿开口就没想过要停,“哥哥从前其实有个相好的,可惜哥哥最终觉得不成体统,也就没成……” 不成体统? 云秋忍不住打断,“什么叫……不成体统?” 张昭儿吸吸鼻子,“那位也是个哥哥。” 云秋一时没听懂:“……?” “他叫书言,是个清倌,跟哥哥结识在戏台下,”张昭儿抿抿嘴,“书言哥哥琴弹得好、歌也唱的好听,每回来找哥哥,都会给我带好多漂亮的绢花。” 啊…… 云秋听着清倌两个字,微微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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