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无奈,只能罚了凌以梁三年的食俸,让王妃带他归家好好管束。 并招来羽林卫,叫他们好好守住敏王府,“从今天开始,非年节不许敏王世子出,等他腿伤好了再说。” 这就是要软禁,不过比起让凌以梁在外面胡闹生事,敏王妃倒舒了一口气,她三拜叩首又极不好意思地相李从舟鞠躬。 “得了,既然受伤了就回去好好歇着,”皇帝捏捏山根,又看着敏王妃道,“你好生照顾儿子,之后也不必入宫请安了。” 敏王妃一僵,脸色灰败,命妇入宫请安可是脸面。但看儿子这样,她也只能红着眼圈拜谢皇帝,然后灰溜溜带着儿子离开。 等他们走远,三阳公公才请皇帝示下,“那陛下,这东西……” 他指的是那块僭越的蜀锦鞯,以及凌以梁原本的革鞯。 “……”皇帝啧了一声,“糊涂东西,都拿去烧了!” 三阳公公领命去办,剩下御马监和马厩的经事人等,也都被罚了俸禄、降了品阶,而凌以梁的小厮,则是被当场打了五十板子、发派到猎场为奴。 罚了该罚的,自然还要奖赏该赏的。 皇寺如约将那件金丝软胄送给了李从舟,嘉赏他在宣武楼大比中夺魁,并额外赠了百两黄金。 两样东西,李从舟都是恭敬跪下谢恩,起身后却捧着东西再拜。 “前线战事凶险,金丝软胄能保性命无虞;黄金难得,更应送给前线驻守边关的将士,如陛下允许——臣想将此二物,转赠给西北大营的将士。” 皇帝默了片刻,挑眉看宁王:你教的? 宁王摆摆手:他怎么料得到李从舟一定能夺魁。 皇帝沉默良久后,最终只许了那百两黄金,“罢了,你的心意朕明白了,起来吧,金丝软胄是朕许诺赠给宣武楼夺魁者的,你自己留着。” 李从舟也没坚持,收下软胄再次拜谢。 出了凌以梁这事,皇帝也意兴阑珊,交待太子代他主持外城给百姓的大比后就提前回了宫,宫妃和朝臣们也跟着散了。 宁王对于李从舟的表现没说什么,倒是萧副将忍不住,“那金丝软胄放在库房中多少年了,陛下若真想赏,怎会等到今天?” 他拍拍李从舟肩膀,“你这般提出来,不是叫陛下没脸?” ——人人都知道四皇子在前线,甚至今年的中秋家宴都没回来。李从舟不提还好,一提,旁人难免会想皇帝是不是对四皇子有什么不满。 李从舟笑笑没说什么,因为他本来就是故意的。 西北将士苦寒,朝廷上也确实需要有人时不时给皇帝提个醒:京城再繁华,也是有人在背后用血用命拼来的。 别光顾着坐享太平,而不念着边关将士的性命。 次日,皇帝诏命下—— 提调白银五十万两、粮草十万石,加封龚州监寺苏驰为正四品安抚使,直隶西北大营、转军籍,全权负责押运粮饷赴黑水关。 而林瑕留京任正三品户部都事,负责京畿和津口两地的赋税改制,以及青红二册后续的收尾工作。 除了放在朝堂明面上的奖赏,皇帝还专门遣身边的三阳公公微服到了西北大营一趟,给四皇子凌予权带去了一套天蚕丝甲并赏宝剑、良弓。 那些踹度皇帝和四皇子之间有隔阂的流言也不攻自破。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宣武楼大比这夜,荣伯和小钟配合默契,替云秋雇来一对兄妹做恒济解当的伙计。 却说这荣伯和小钟,荣伯是京中老者、小钟的眼光毒辣,几人聚在云琜钱庄商议后,决议由小邱去发派彩单,单上也先不提解当的事儿。 就写明:月钱几何,管吃管住,要求没有前科、能吃苦耐劳等要求项,然后告诉那些有意者到宣武楼旁一处茶棚见工。 荣伯点了一壶牡丹白茶,小钟乖乖陪在旁要了一盘瓜子,他们请茶棚的老板给他们单独支了个矮障,像门帘一样从头顶垂下来。 每个拿着彩单过来见工的,都需要在外面掀开帘子才能进去。 这帘子和茶棚原本的毡布,就形成了一个半封闭的空间,也算是讨巧做成了一个茶棚里的“包厢”。 荣伯对每一个来见工的人都是笑脸相迎,先问问对方多大了、姓什么,家住何处,之后再了解这位到底会什么。 等基本的情况都问得差不多了,荣伯就借故离开。 然后小钟不一会儿也站起来出去,但在离开时,他却故意落下一只碧玉镯在桌上。 这只玉镯是小钟专门挑过的,是他第一次被马直带出去练手时,难得看走眼的东西。 这手镯看着玉质不错,实际上是用石料加上各色染料浸泡作伪。白白坑了小钟半个月工钱,所以他一直带在身边警醒自己。 这只假手镯做得精致,小钟这样从小学艺的都会看走眼,那糊弄寻常百姓也足够了。 ——解当行的伙计手脚必须干净,也不招收见利忘义、见财起意的人。这枚玉镯,就是小钟和荣伯商量后,留给来应招者的一道试炼。 他们出去后,也不走远,就绕到茶棚后。 宣武楼下这间茶棚的老板也算是和荣伯相熟,帮忙给他搭建这个“密帐”的同时,还故意在那帐子后添上了一盏壁灯。 坐在帘后的人对此一无所知,还以为有帘子遮挡、外面的人看不见他们在干什么,但偏偏是那盏灯照着,正好能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到帘上。 荣伯和小钟站在外面,看见有人等在里面抓耳挠腮、有人在他们走后就迫不及待拿起那只玉镯看。 其中两人,更直接将那碧玉手镯据为己有,被荣伯和小钟抓到现行后,一个灰溜溜走了、另一个骂骂咧咧说他们根本是故意下套。 一晚上来了十多个人,竟没一个有谱的。 本来荣伯喝完最后一口茶都要失望而归了,结果帘外忽然气喘吁吁跑来一个年轻人,他缓了一阵,先拿着彩单问茶摊老板: “劳驾,请问这个……是在这里见工吗?” 老板看看他,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身上穿着一套黑短打,脚上扎着绑腿,看样子很像江湖上的武行。 他的脸上、前襟上还沾有水渍,鬓角处有未洗净的一抹红油彩。 “啊,在那里头,你直接进去就是。” 年轻人谢过老板,却没按着他的话直接进去,而是在那帘子前作揖鞠躬,先自报家门—— “大老爷容禀,小人姓张名勇,鄂州人士,跟着棠梨班来到贵处,刚才散戏得着贵司分派的招贴,实在心动、特来拜见,望得一见!” 荣伯和小钟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一点赞许。 就连茶摊老板都转过头来,多看了这张勇一眼——今天晚上来这儿找老荣的,他还是头一个站在外面见礼的。 “张先生请进来说话吧。”荣伯道。 张勇谢过,挑开帘子进去。 荣伯他们是坐在张茶摊的八仙桌边,上首坐了荣伯、东首坐了小钟,西首放着东西,下首空出来、正好对着门帘。 前面十几人,只有两人随便客气了一道,其他人都是一进来就大大咧咧坐下,也不用荣伯问,就开始天上一脚、地下一脚地胡吹。 张勇不同,他进来后先给荣伯作揖,然后又拜了小钟,之后凳子空着他也不坐,就那么静静立在帘前。 荣伯看着他,心里已经给这个年轻人加了许多分。 “张先生坐,别拘束。” 张勇拱拱手谢过,然后才坐下,他也不吹嘘自己有什么能力,也不着急问那彩单子上的钱银数是否是真的,就那么一坐、目光平静看荣伯。 荣伯遂开口道:“方才听先生所言,先生目前是在戏班里做事?” “是,我在棠梨班作个正末,班中人手不足时,偶尔也串场做净、杂,”张勇笑了下,指指身上衣裳,“今日就是做净,扮了个武将。” “这样——”荣伯点点头,笑着要与他倒一盏。 张勇忙站起来推,“不敢不敢,您坐您坐,我不渴。” “先生坦诚,我也不藏着掖着,”荣伯坐回去,上下打量了张勇一回道,“我观先生气质,在班中当是个名角儿,棠梨班常来京城,您这样精通三行的角儿,应当不差我们这点嚼用吧?” 张勇摇摇头,“瞧您说的,我若真是角儿,方才我一进来,您二位不该直接认出我么?会的多,这才是没一门灵的表现呢。” 他这话自谦,荣伯没听着自己想要的,便再追问,“老朽认不出,是因为老朽不爱看戏听曲。至于这孩子嘛……先生您这不没上妆么?” 张勇挂笑看了看荣伯,两人对视一番后,还是张勇先败下阵来,他扶了扶额,苦笑一声,“瞧您,还真是行家。” “本来家丑不好外扬……我也就不瞒您了,我们班主新捧着几个人呢,我们这些旧人老人、不服管束的人,自然都要被他排除在外的。” “啊,还有这等事儿?”荣伯故作惊讶。 看得出来,张勇确实是不大想说棠梨班的事,他含糊其辞地说了班主克扣他们的工钱,台下观众的赏钱也要如数上缴。 “而且戏班这些年的赚头越来越少了,我们几个都想重新谋个安稳营生,总不能一辈子在各地飘不是?” 荣伯点点头,听出来张勇确实是想离开戏班,但还有一样难言之隐。 人人都有秘密,他也不是非要逼着张勇倾囊相告。 于是他和小钟交换了一个眼神,照旧找了个借口从帘子中走出去,不多一会儿,小钟就给那青玉手镯不经意地落在了桌上、也跟着出来。 两人在茶棚中站了一会儿,摇曳的灯烛下面,张勇端正地坐在下首的条凳上,便是动也未动。 等足一盏茶的时间,张勇也没表现出对那碧玉手镯的兴趣,荣伯便和小钟前后走了进去,两人落座后,荣伯就与张勇细说要做的工: “我们那铺子,现在还在重新改建,大约到十月底就能做完,若先生是此时此刻就能来,我们东家说了,也可到我们庄上包吃住、无薪。” “若先生不着急解决吃住的问题,可以先签立合契,到十一月再来上工,月钱就按彩单上约定的发,还是包吃住。” “每日要做的事也不多,大概就是帮忙整理货柜、清点货物两项,对了,先生认字儿么?” 张勇点点头,“幼时在家乡开蒙,胡乱认得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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