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太监被骂得没脸, 只能转头瞪德喜。 那小太监倒也伶俐,忙上前来恭敬磕头, “陛下息怒,小人方才确实看见有匹马上好像掉下来这东西。” “是么?你倒说说看,是谁、是哪匹马?”皇帝寒着脸问。 德喜不卑不亢, 再给皇帝磕了个响头, “陛下容禀,小人先前是在栖凰山上当差, 是今年师傅还乡才调来禁中,实认不全诸位大人。” “而且那些高头大马跑得太快——”德喜顿了顿, 大着胆子抬头看了陛下一眼,才重新俯身道:“小人不敢胡乱攀扯。” 听完这番话,伏趴在他身前的首领太监,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他前半句话刁滑,谁不知道宫里的太监都跟人精似的,一年时间怎么不够他认全人;可后半句话却有几分道理,毕竟瓮城内出了事,有心之人最容易在这时候筹谋算计。 “得了,都起来吧,”皇帝忍下一肚子火,挥挥手将那块革鞯丢给首领太监,“去各家挨个问问,有无人识得此物。” 两个太监起身,喏喏称是。 “还有,”皇帝一指那匹花马,“去查查那僭越东西是怎么回事。” 首领太监应了声,恭敬带着德喜退下。 从城墙上下来时,他随口问了一句,“你的师傅是……?” “回您老的话,是雪阳宫管事。” “雪阳宫?”首领太监皱皱眉,“那不是冷……”他一顿、自己止了话头,“行了,你回去收拾行李,晚些时候我让三阳来寻你。” 首领太监姓卫,是总领廿四衙门的黄门之首,官宫殿监领督侍,官阶正四品。 禁中各宫管事太监为从五品,上头还有副侍、正侍两阶,才能做到卫公公这位置,就连皇帝身边伺候的三阳公公,也是他的徒弟。 德喜一惊,转而一喜,当即就在石阶转角处、宽敞的平台上给卫公公磕了仨头,“谢谢爹,谢您老人家抬举!” 看破不说破,是个聪明人。 卫公公很满意,踢他一脚,“得了起来吧,往后好好办事。” 德喜哎了一声,笑盈盈站起来,等走到瓮城内时,他又收敛了表情,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群中,照样跟着其他小太监们收拾、清理。 喜怒不形于色且不骄不躁,卫公公远远看着他:是个好苗子。 将那块革鞯拿出去,吩咐人仔细去问,然后又让人给御马监、御苑马厩的几个内监统统找来。 御马监的几个小太监早就吓破了胆,根本不敢耍滑,一五一十给凌以梁讨要马匹、无故责打他们的事抖了个干干净净。 “爹,真不是我等拿乔,实在是这……这敏王世子可恶……” “放什么粪呢?”卫公公斥了他们一句,“人再无礼也是主子。” 不过他也就是嘴上说得严,行动上照旧端着茶碗坐在耳院的小间内,还漫不经心用碗盖荡了荡茶沫,“然后呢?你们又怎么说——” 马厩的内监磕了两个头,直言说他们就见过敏王府的小厮进过马厩,而且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了,旁的也没见过什么人。 而且—— “小的们愿意以性命担保,那块革鞯就是敏王世子本人的,他家的马仆刁滑,从来都是把马儿往我们这儿一扔就不管了,鞍鞯、辔头都是我们给上的,断不会认错!” 卫公公端着茶碗,睨着他们看了半晌后,“那这些话,你们敢跟着我到陛下面前再说一遍么?” 马厩那两个对视一眼:敏王世子摔伤,那样的伤势就算救回来也够呛,他们横竖是一死,倒不如搏一线生机。 于是两人双双磕头,掷地有声,“我们敢!” “那,这块革鞯呢?”卫公公顺手给这东西丢到他们眼前,“你们也敢和敏王府的人对峙么?” 两个内监既然做出决定,自然是要一条路走到头:“我们也敢!” 卫公公看着他们,最终咔地一声合上茶盖,在跪着的徒子徒孙都被吓得匍匐在地后,突然露出个笑颜: “得了,都起来吧?多大点儿事,瞧你们吓成这样。” 他点了点马厩两个内监,还有御马监的管事太监,“你们跟我来。” 几个公公从耳院的小间走出来时,瓮城外面也清扫得差不多了——高矮起伏的坡道被移除、断裂的木板被运走。 瓮城之内,就剩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凌以梁。 出了这样的事,太医院不敢怠慢,派了一名院判、两个御医,三人到现场一看就面露不忍,只吩咐宫人就近给凌以梁抬到城门下的直房。 凌以梁那条右腿伤得惨烈,院判给他清理了伤口处的碎骨,消毒止血后重新正骨固定。 他后背上的伤也极惨,肩胛骨上的擦伤已深可见骨,在地上拖行那么一会儿,石砾、沙子还有木屑、马粪全沾到伤口。 院判和两个御医忙得满头大汗,又是用刀刮又是用针挑、耗费近两个时辰,才给凌以梁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收拾好。 看着被裹成个粽子、腿上还绑着厚重夹板的儿子,刚恢复知觉没多久的敏王妃,又扑通一声昏倒在床前。 院判累得不行,却还吩咐两个御医拿薄荷油给王妃闻。 这边救治着敏王府两位,那边皇帝听完卫公公的禀报面色霜寒,当即命人扣下了凌以梁的小厮,并让人出宫给敏王府的管事、马师等请进宫。 那小厮心里有鬼,并不敢承认革鞯是凌以梁的,也说不认得那马背上的僭越之物。 反是不明所以的王府管事,认出了这块明黄地宝相纹的蜀锦鞯是之前蜀府的长官送给王府的,记档和礼单上都能查着。 王府的马师也坦言,说这匹花马虽是大宛名马,但脾气野、性子烈,只能拿来配种,不适合做坐骑。 “我们劝过公子数回,都遭到了他的训斥,说再烈的马儿在铁鞭之下总有驯服的一天,我等不能驯得马匹就是无能。” 这话,便和御马监传来的话相合,看来御马监的人并未说谎。 皇帝知道自己这侄子的性子——倨傲自满、好大喜功,这些事像是他会做的,只是这两块鞯……他还是想等凌以梁醒来,亲自问一问。 着太医院院判想办法给人弄醒,凌以梁一睁眼就不断哀嚎、看见自己腿上绑着的夹板后恨恨嚷嚷,“母妃!是有人害了儿子!” 敏王妃还来不及叫他慎言,这话便被外面的皇帝听着。他大踏步走进来,明白问凌以梁,“是谁要害你?还有,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三阳公公上前,拿出了那块明黄地蜀锦鞯。 凌以梁想也不想,直接说了句“不是我的”,然后一直看着外面大喊—— “顾云舟!卑鄙小人!定是你使奸计害了我!你出来给我出来解释清楚!” 皇帝皱皱眉,就连三阳公公也难免在脸上露出嫌恶神情。 不过他伤成这样还喊,皇帝也不能不细查,只能请人给李从舟带下来。 这时候,直房的位置就不大够了。 皇帝干脆命人抬椅子坐到直房外,凌以梁不方便挪动,就由王妃扶着他坐在房间中、打开直房窗户。 李从舟和宁王夫妻过来,都恭恭敬敬给皇帝行礼。 皇帝道了平身,看宁王一家三口皆是气质脱俗、一身正气,再想到那凌以梁……他嘶了一声摇摇头,有些不好开口。 三阳公公站在旁边正寻思是不是他开口做这个恶人,直房内的凌以梁就自己大喊起来: “顾云舟!是不是你这小人用妖术害我?!”他面无血色,浑身虚汗淋漓,一双眼睛拉满血丝,恶狠狠瞪着李从舟。 “害你?” “不是你害我还是谁?!”凌以梁激动万分,挣扎着似乎想要从床上跳下来和李从舟理论,“那不然!这东西怎么会到我的马背上?!” 李从舟面无表情看着他,然后眸色一转,面向皇帝,“陛下,臣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皇帝却听出了凌以梁话中的机锋,他转过头去,冷笑一声看着那不成器的侄儿: “你说云舟害你?刚才若不是他不顾自身、制服你那匹发了性的烈马,你还不知要被拖行多远、还有没有命!” “他害你什么东西?这鞍鞯好好固定在你的马背上!你却还有脸攀咬人家要害你?!” “东西是蜀府送到你们府上的,也是你从库房拿出来的,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凌以梁张了张口,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皇帝竟已派人到王府查出这鞯的来历?! 他心下慌乱,知道解释不清,便转转眼珠大喊小厮之名,“他知道!都他干的,我不知情!” 那小厮本来一直守口如瓶地跪着,没想到凌以梁根本不念旧情、直接推他出来做替死鬼。 小厮悲愤交加,突然跪地磕头道: “陛下,刚才是小人鬼迷心窍、没有据实相告!小人知道内情!是公子命小的将这东西塞到了宁王世子的马上妄图加害!” 凌以梁一愣,而后脸涨得通红,人一下从床上弹起来: “放你娘的狗臭屁!你这刁奴吃疯了心吧?我看你是自己不想活了、就胡乱攀扯本世子!我打死你个吃里扒……啊啊啊啊——!” 他像往常一样,想要赏那小厮大嘴巴子,结果一时怒火攻心昏了头,根本忘记了自己腿折了。 敏王妃拉他不住,凌以梁从床上滚下来,伤腿着地又重重磕了下,后背撞在炕上人就昏了,再没发出半点儿声音。 而那小厮吸吸鼻子,看也没看凌以梁,只一五一十道出实情。 从凌以梁给他这块僭越的蜀锦鞯,再到教着他如何塞进去陷害宁王世子,整个过程清清楚楚,细枝末节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皇帝越听越气,回头剜了昏迷的凌以梁好几眼。 敏王妃羞得无地自容,一边要担心儿子,一边又对宁王一家十分抱歉,也顾不上面子,径直跪下告罪,说她愿承担一切损失和罪责: “只求陛下饶恕小儿,求云舟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他计较。” 敏王妃孀居多年,人也削瘦憔悴,她的年纪真算起来还比宁王妃大上几岁,宁王和王妃都不忍让一个寡妇这样跪着,便纷纷摆手表示不会计较。 而李从舟看看直房内还在由院判施救的凌以梁,最终点了点头。 事主都不计较了,皇帝也不好对自家侄儿下狠手,尤其是敏王妃这般苦苦求情,说她和敏王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
318 首页 上一页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