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便是这样,凌以梁也每天可劲儿折腾,弄得王府下人怨声载道、一个个拿出钱来赎身买契请辞。 他们可都听说了—— 宣武楼大比阴谋败露后,敏王世子第一时间将自己摘出去、毫不犹豫牺牲了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小厮。 像他这样的主子,不值得为之卖命。 这股请辞之风有一人起头,王府里不到半日就跑了近百人,就连老管事都找了借口想告老。王妃再三挽留、承诺涨薪一倍,才勉强留他。 这么一来二去,敏王妃也支撑不住再次病倒。 她一倒,凌以梁那边更无人照料,这位世子挑三拣四,一开始连药都不喝,对着进来伺候的人也是非打即骂。 后来见人都跑了,他想喝水、发现叫了半天也喊不到一个人后,心里才开始发慌,挣扎着下床想到门口看看,结果一下摔倒又给腿弄歪。 凌以梁躺在地上连喊好几声,嗓子都叫哑了也不见有人,越没人他便越生气,越生气就越叫骂。 他骂得难听,闻声走到门口的杂役更不敢进。 如此循环几回,凌以梁是又累又痛、又渴又饿,心里惊惧,最终头一歪彻底昏过去。 等被人发现时已是第二日上午,他就那么躺在初冬的地面上睡了一宿,后背的伤势恶化,那腿村医也彻底接不上。 “得了,不提他,”宁王重新起了个话头,“陛下恩裳的那批粮饷已经运到了。那苏驰真是个奇人——他在河中府烧栈道、吸引匪帮注意,转头就指挥士兵直取他们山寨,不仅粮饷没丢,还俘获敌人数百众。”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王妃微微笑,替宁王添了盏羹汤。 “等到渭水边,几个水匪都等着抢他这条肥鱼,他却故意将粮饷分装在百十条小舟上,来来回回在渭水上横渡了七次,给水匪们绕了个晕头转向,配合秦州的官兵、一举剿灭三个水帮!” 王妃顿了顿:这听上去,倒真有点厉害了。 “黑水关的将士们其实早就听说了朝廷有嘉赏,但他们做好了心理准备——粮饷运得来只能剩下三分之一,没想竟是十成十安全送达。” 宁王摇摇头笑,“来递消息的信使拿这当笑话讲,说士兵们跟过年似的,从一开始的呆头鹅变成热泪盈眶,奔走相告全部出帐来迎。” “苏大人躲不过,被他们围在中间抛空三回,要不是大哥拦着,他们晚上还想做个篝火会、烹羊宰牛感谢呢。” 王妃想象了下那个场景,也忍不住掩口笑了。 苏驰有本事,朝野都在夸,又有谁还记得他当日是个被满京嘲笑的赌徒、被龚家赶出来的准女婿。 王妃笑了半晌,心中又有一丝感慨——秋秋那孩子,也确实眼光不差。 锦上添花人人会,唯有雪中送炭才是难。 宁王观瞧妻子神情,知道她这是又想那宝贝儿子了,他便偷偷在桌下掐了自己——瞧他这张嘴! “啊,还有就是京畿的赋税改革宜儿你听说了么?”他又换了话题。 王妃点点头,这算是京城的大事。 太极湖籍库事发后,其实民间也好、朝廷也罢,人们都在私下议论青红册制度的存废。 虽说二册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中暴露出来的问题也越来越多。 太极湖龙廷禁卫军的贪墨只是冰山一角,大量书册如何保存、修缮,青册红册的费用又该从哪个部门出,这回被烧毁后,又牵扯出一堆理不清的官司。 苏驰主张改革,准备将人丁税全转移到土地上。毕竟人是流动的,而天下的土地多寡,相对来说在一段时间内是固定的。 如果改记土地单位征税,朝廷只需彻底丈量测准一回土地建册,往后固定下来每几年核准一回,不用年年造册,需储存的册数就会大大减少。 至于人员,锦朝户制由下至上,村中添丁自然有村长族正记名,城里的百姓有族谱,外出经商、做工都需身契,都成不了逃丁。 而村中土地记总就那么多,若人人都外出打工,剩下的田地自然可以租给外来户耕种,最后只管按田收税就是,操作也简单。 这策略想得好,但朝堂上反对之声也多。 其中军队的屯所最难判定,现在屯所的田地大部分是租给附近村民耕种,小部分由屯所士兵自己照料。 若按田征税,那这部分田要怎么算? 如纳入当地土地范畴,那兵囤的田等于隶属于地方,在管理架构上就会出现权责交叉。 而且租地的钱也是屯田士兵的收入来源之一,朝廷那么多屯所,也不是处处都像西北一样在打仗。 若不纳入当日的土地计算,相反,附近的村民可能会都放弃自己的田地,转而去耕种兵囤的田——都是种地,给屯所种不用交税还能额外得工钱、得粮。 这只是其一。 其二是只限制土地不限制户口,很可能会因为各地土地的多寡而引起人口的大量迁徙,穷的地方愈穷、富的地方愈富。 而且苏驰的打算,是最后征税只需找到村长和族正、不再派税官挨家挨户收。 当时朝堂上的诸位大人听见他这般说,几位寒门出身的大人就纷纷跳出来反对——说这样会造成村长族正的势力空前,甚至造成兼并和更严重的贿赂、盘剥。 反正朝堂派下来的税就这么多,那多给我好处的我就少摊派,少给我好处甚至不给的,我就多多地摊派,最终交不出来就让村民去坐牢。 “唉……真是吵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宁王扶额叹气,“段将军给我说的时候,我看他表情都像要哭了。” 段将军就是同知将军段岩,现在借住在宰相龚世增家里。 “是龚相与他念叨、他又过话给你,想叫你去挫挫苏大人的锐气吧?” “我又不傻,”宁王翻了个白眼,“才不干这种事,人外公都劝他不住,我撞上去算什么。” “沈中丞也不赞同?”林瑕是御史中丞的外孙,在太极湖籍库事后,京城里人人都知道了。 宁王点点头,“御史台弹劾的本子都递上去一摞了老爷子也没拦,可见是闹翻了、不想管。” 听他啰嗦这么多,王妃挥挥手,“得了得了,别说你的朝堂事了,饭菜都不好吃了!” 宁王这才闭了口,好好与王妃对坐吃饭。 而李从舟不回来吃饭的原因也很简单——云琜钱庄留了饭。 曹娘子烧得一手好菜,虽然都是简单菜式,但味道很香,比外面酒楼卖的还少油,串荤杂炒里肉的分量更是满满当当。 原来荣伯都习惯回家吃的,现在他也改成在庄上吃完了再回,像那几个护卫大哥,曹娘子还蒸了馒头放在屉上,生怕他们晚上饿。 平日钱庄上用饭,大家都是支一张八仙桌在后院,曹娘子把菜端上来放在那桌子上,然后大家自己夹了菜、捧着碗,十来个人坐哪儿的都有: 陈家大郎自然是和妻子两个挑了张条凳坐在灶房下,二郎则挨着哥嫂坐小杌。 小邱根本用不上凳子,他跟个猴似的捧着碗能满院跑,一边吃一边捧,还能跟众人聊他今日听着的趣闻。 四个护卫大哥就没那么讲究,他们大多时候都是席地而坐,就在外柜通往后院的三级台阶上。 最近天凉,曹娘子生怕给几位冻出个好歹,连夜赶制了四个坐垫放到台阶上,闹得几个大哥怪不好意思的。 荣伯是长者、朱先生是大管事,两人没年轻人那般闹,就静静坐在桌子不远处的两张交椅上,中间再放个小几、用来放茶摆碗。 这回再加上小钟、张家兄妹和云秋、点心、李从舟三人,曹娘子着意加了几个菜,一张八仙桌就摆不开,最后又加了张条案才勉强放下。 云秋跑到装米饭的甑子前,挑了个青花大瓷碗添了满满一碗饭,排在他身后的王护卫还有点惊讶,“东家今天胃口这么好?” “不是呀,”云秋弯弯眼笑,“给小……啊唔,给他的!” 他想说小和尚,但李从舟现在是有头发的小世子。说出来要叫人误会,于是他双手捧着碗,用下巴指指李从舟方向。 李从舟被点着名,立刻迈开长腿走过去,他先单手接过云秋手中那只海碗,然后轻弹了小家伙脑门一下,“你可以告诉我。” 添个饭而已,他又不是没手没脚,不用这般照顾。 云秋却神神秘秘地摇摇头,“你不懂!” 说着,他就拉着李从舟快步走到那张长案前,也不跟谁客气,拿起桌上放着的长筷子就给李从舟夹菜—— 先齐着碗边码好一圈酥炸江瑶,紧接着是四五块玛瑙肉铺底儿,白水蚶、酒炙青虾两样都是直接直接端起来倒,然后又跟上笋臊子、鸡元、酿雀儿和米脯菜…… 云秋的动作飞快,看得李从舟都有点目不暇接:桌上十七八样菜,有荤有素还有锅汤,云秋带着他从头走到尾,竟然每样都塞到了碗里。 本来就是海大一只碗,被他拉着这般走一遭,竟然盖得尖尖的跟座小山似的。到最后,李从舟也不得不用双手才能稳稳端住那碗。 他还没弄懂云秋在做什么,那边钱庄上的小邱就带头吆喝了一声,“好了,这可轮到我们了!” 李从舟眸子微动,发现刚才乖乖排在云秋身后的那群人突然跟饿了七八天才见着肉的狼崽子似的,扑上去就给那些菜哄抢一空。 装酥炸江瑶的簸箕都被撞的掉在地上,饭甑子瞬间被掏得空空如也,几个盘子清了个精光、其中一个护卫还给装玛瑙肉的汤汁都倒进碗。 李从舟:“……” 云秋耸耸肩,给他做了个口型:喏—— 朱先生和荣伯当然不会参与大家抢饭,曹娘子每回都是给他们单独盛好、分出来用提篮送到交椅那边的小几上。 原本大郎和二郎的曹娘子也是单独分出来的,生怕内敛的丈夫不好意思同别人抢,但被小邱闹了两次——说“嫂子怎么还开小灶”后,陈家两兄弟也不客气地加入了他们的抢饭行动。 曹娘子看着丈夫和小叔两个,平日虽然性子腼腆,但吃饭时动作还真不含糊,因此也就放下了这份担忧,乐呵呵看大家热闹。 云秋来庄上吃饭的时候少,也是最近在忙解当的事才住在了钱庄,跟着这帮人抢了两回都抢不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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