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精心养育、疼爱了十五年的顾秋秋,肩不能抗、手不能提,骑射一团稀烂、君子六艺无一精通。 而被当做孤儿养在报国寺的亲生儿子僧明济,却是骑射俱佳、武艺超群,行为端直、得到满京之人赞誉。 宁王胸口巨创,只觉喉头腥甜。 他不是一个尽责的父亲。 那边,李从舟却已被萧副将的纠缠不休惹出了真火,他忽然改换招式、诱着萧副将来袭,却闪电般出手一指点中他身上暗穴。 趁着萧副将吃痛迟疑,李从舟拎起他的手臂反扭,膝盖一屈跪到他后背,直将人牢牢制住。 只要再用一点儿力,萧副将这条胳膊就废了。 他气喘吁吁、暗自心惊,根本没想到眼前的僧明济有这样高的本领。 见事情闹成这样,管事只能凭着一张老脸上前,喊了句:“世子爷,手下留情——” 世子爷? 李从舟转头,冷冷看他。 那管事四十多岁,也算跟在宁王身边多年见惯了风雨,但还是第一次被人用一个眼神吓退。 他瑟缩了一步,声音嗫喏,“王、王爷身边少不得萧副将,您别伤他。” 李从舟没说话,只神色不善地看了一圈那些环着他的银甲卫。 管事只能好言相劝道: “您看,现下还有许多事未定,他们只是护着您,以防万一。” 宗正院的院士要进宫回禀,得到皇帝的示下后,要定名字、入谱牒,或者还要宗祠祭拜、要举办认祖归宗的仪式、大典之类。 管事料算周全,李从舟却油盐不进: “我说过我不是什么世子,叫你们的人让开。” 管事心里叫苦不迭,也当真理解不了这位主儿——做宁王世子衣食无忧、权柄滔天,他却根本看不上眼。 “爷,爷您消消火……”管事擦擦额头上的汗,重新逼自己堆出个笑脸,“您先放开萧副将,我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李从舟却只膝盖一顶、往前用力,靠近几个银甲卫都听见了萧副将肩窝中传出的咔嚓声。 眼看萧副将的一只手就要被他当场废掉,围在附近的几个银甲卫先认了怂,他们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一条路。 李从舟也没放人,而是拧着萧副将一步步往外走。 路过宁王身边时,他微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这位生父。 舔了一圈牙槽,他才轻声开口道:“他真心盼着与你们赏月。” 说完,他再不看宁王一眼,转身大踏步往外走。 而宁王怔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月? 宁王心头的涩意更甚,像生吞了一个青柿,牙花嗓子眼里全是麻和苦——他们何尝不盼今岁月圆。 顾秋秋是淘气,可那孩子伶俐可爱、软甜讨喜,他如何不盼着能陪着他好好过个生辰宴,然后送上他准备多日的贺礼? 可,如今闹成这样…… 宁王眼前阵阵发黑,勉强扶住旁边的廊柱才稳住身形。 然而,院外的李从舟也没能如愿离开。 才跨过客舍的月洞门,李从舟抬头就在院内的石板路中央看见了身披旧袈裟的圆空大师,他目光沉静,合十的双手上挂着一串念珠。 “明济。” “……”李从舟皱眉,最终缓缓松了手上力道。 萧副将很懂见机,抽手立刻从他身边脱开。 年轻几个银甲卫担心地扶住萧副将,生怕他胳膊坏了。 圆空大师对周围的银甲卫视若无睹,只看向自己的小弟子。 在他沉静如水的目光里,李从舟绷紧的肩膀慢慢松了下来,哑声唤了一句“师父”。 “圆空大师?”宁王也被管事搀出来。 圆空大师远远对他一礼,然后转过身,“明济,你跟我来。” 几个银甲卫还想跟,结果铿锵铁甲声一动,圆空大师就转头来看着他们,在老僧那经年修佛的淡泊视线下,银甲卫也顿住脚步、不敢上前。 只见圆空大师将李从舟给带到了附近的一个八角亭内,刚才还能将一众银甲卫打趴下的李从舟,这会儿却乖乖跪到了圆空大师身后。 那处八角亭三面临水,也是客舍的水阁之一。 圆空大师的僧袍和袈裟被水面上吹来的风扬起,他背对着李从舟,目光一寸寸略过宁王府的亭台楼阁、莲池假山。 览尽眼前景,圆空大师才缓缓开口: “为何不愿?” “明济出家十五载,尘缘皆了,只知世尊、无有父母。” 听见这掷地有声的话,圆空大师也沉默良久。 最终,他眼角的细纹柔了柔,转过身来、垂眸看李从舟: “明济,十五年前,为师替你剃发、你受持三大戒而入报国寺僧籍,你出生那日风雨大作,是多年来京城罕有的八月十五雷雨不休。” “后来你在寺中长大,与一般孩童不同——你别具慧根、天资聪颖,而且你乖巧懂事、听话不任性,经文典籍皆是一点即通。” “为师曾以为,你是佛世尊赐予我最好的弟子,但是明济——” “如果这些,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呢?” 李从舟脸色铁青,忍了半晌,执拗道:“那便将错就错。” 重生而来,他从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身世和身份地位,与他而言并没那般重要。 成为宁王世子,或是报国寺一介普通僧人,都不会影响他的复仇。 但…… 顾云秋不一样,他从小养尊处优,过的都是金尊玉贵、被人捧在掌心的日子,骤然从王府世子变成什么都不是的孤儿。 他怎么受得住? 李从舟不想顾云秋难过,更不想看他惊惶无措。 然而,除了咬牙不认,如今的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宁王是太后幼子,宗正院入宫回禀后,这件事就会板上钉钉。 便是他万般不愿,宫里头的人也会强行将他认回、给顾云秋赶走。 可…… 李从舟木然地看着面前波纹荡漾的水面,他没办法忘记顾云秋亮晶晶的眼睛,还有叙说着“生辰宴”三字时,唇角融融的梨涡。 他也没别的办法了。 圆空大师一直静静地看着他,没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的表情变化。 待莲池上风止,圆空大师才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明济,你的心乱了。” 李从舟一愣,垂在身侧的双手瞬间握紧成拳。 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小徒弟,圆空大师终归不忍见他如此,摇摇头将人扶起来,俯身替他整理好僧袍: “世间诸法,皆行无常,缘来聚散,皆堪因果。” “十五载来颠倒,而今也该还归正途,明济,父母血缘、亲属族亲,你亦不能免俗。” 圆空大师念的几句佛偈他听得懂,正因为听得懂也听得进去,所以他脸上血色尽褪,半晌才露出一抹苦笑: “所以,师父这是,不要我了?” 圆空大师却只轻拍他肩膀,将手中念珠套到他手上: “报国寺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 这珠串不是什么名贵材质,却跟了圆空大师多年,每颗念珠上都留有亮亮的包浆,中间一枚佛塔光滑圆润、没一点儿裂纹。 看着腕上珠串,李从舟默了片刻,“那,师父会带他回报国寺么?” 圆空大师摇摇头。 他若有深意地远看一眼宁心堂,却未点破各中天机。 只道:“佛渡有缘人。” 李从舟还想再问,圆空大师却拍拍他示意他回头,披了件大氅的宁王妃不知何时被嬷嬷扶着站在八角亭外。 她病中憔悴,看过来的目光却很温柔: “明济,我……还是先这般叫你吧。” “关于秋秋和你,有些事,我想和你谈一谈。” 看着强自支撑的王妃,李从舟最终没再坚持。 圆空大师先一步走出了八角亭,对着匆匆赶来的王爷一揖,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王府。 而王府众人把话说开后,就一齐往宁兴堂走。 知道宁王和王妃并没想赶顾云秋后,李从舟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想到顾云秋对生辰日的渴盼,他又不免悬心。 王爷、王妃愿意接纳他,可王府里的下人要怎么想? 还有京城里那些闲人,他们又要如何编排顾云秋? 说他是酒囊饭袋、草包纨绔? 还是说他鸠占鹊巢,是鎏金作假的摆件终于露出了里头的铜? 光想想,就让李从舟浑身难受。 几人走到宁心堂,管事要吩咐人去送圆空大师,跟过来伺候的是二门上一位庶务。 他殷勤在前引路,不停给李从舟介绍王府各处。 王爷专心扶着王妃没在意这些,王妃病中不想劳神也就随他去。 没想他很是来劲儿,在银甲卫打开宁心堂后,竟还大喊了一声—— “王爷、王妃和世子到了!” 宁兴堂直房里的奴仆们闻听得此言,纷纷出来夹道跪了一片。 然而,却不见顾云秋和他身边小厮的身影。 这庶务其实是先前二门管事手下一个小徒弟,二门管事因儿子顺哥开罪了顾云秋,被王妃罚到外庄上永不录用。 也牵连他们这一支的人,都在府内讨不到好处。 今日他听说顾云秋不过是个假世子,心中憋了许久的那口恶气终于顺了,这会儿更是摆足了派头先一步跨入宁心堂中: “你们那假主子呢?”他笑得恶意,“一介庶民,还敢在王爷王妃面前拿乔?” 几个仆役跪在地上不明所以,反是宁王看不惯他小人行径,在旁冷声开口,“公子呢?” 仆役们这才反应过来,说顾云秋回来就径直回了正堂,有点心伺候着,没要他们靠近。 宁王想着顾云秋或许是伤心无措,所以躲在房中不想见人。 所以先请嬷嬷扶着王妃到院中避风处坐下,然后自己到正堂找人,结果王妃刚坐下,正堂的门就从里打开了。 里面走出来的人不是顾云秋,而是他身边的小厮。 那小厮恭恭敬敬地捧着一沓书卷出来,下正堂三级楼梯后,就扑通跪倒在宁王和王妃的面前: “王爷、王妃不用找公子了,公子已经走了。” “走了?!”宁王声音陡然变高。 王妃也陡然从凳子上站起来,身上的大氅都整个掉了。 唯有那二门庶务挑眉,冷嗤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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