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舟神色恹恹,“所以,您是来寻我回去的?” 萧副将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 “您若不想回去也成。” 话虽这么说,但李从舟看他们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明白了——他要不想回,那萧副将和银甲卫就会一直跟着他。 今日的事已经走漏风声,无论他愿不愿,明日京城大街小巷里谈论的一定是宁王府的真假世子案。 没人会在乎他和顾云秋怎么想。 世人只会笑着议论,说佛寺孤儿如何幸运、一朝成为宁王世子,说从前跋扈骄纵的小世子、原来并非皇室血脉。 “罢了……”李从舟嗤笑一声,摇摇头道,“我得回报国寺一趟。” “是收拾您的行李么?”萧副将问,“若是行李的话,那便不用去了,您的……师兄?唤作明义的,已着人给全部送来了。” 师兄? 李从舟倏然回头,怔愣地看向萧副将。 萧副将挠挠头,“您师兄还说了一句话,好像是佛偈,我记不大清了,好像是什么善身尘缘、心同所尚的……” 他神情窘迫,“抱歉,我实在没慧根,给您忘了。” “……佳士亦栖息,善身绝尘缘。心当同所尚,迹岂辞缠牵。” “诶?您知道?” 李从舟摇摇头,“这不是佛偈。” “啊?” “这是先唐韦江州一首诗,在他的诗作中并不算出名,但却是他客居精舍时有感偶得……” 李从舟解释了一半摇摇头,自语了一句“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后转身一跃上马—— 明义师兄游戏红尘,却早早勘破了世俗尘缘。 皈依证道,还本归元。 师兄这是告诉他,他和顾云秋,也不过是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只是,他需要绝断的尘缘,是和报国寺诸僧的因缘。 心无挂碍,人才能继续往前走。 道理他明白。 可这世间的所有道理——不都只有落在自己身上时,才知道“斩断尘缘”四字到底有多痛。 银甲卫,最终还是给李从舟护送回了王府。 而王府内,宁王一心照料着伤心病重的王妃,匆匆出来见李从舟一面,最后还是什么亲近的话都没说出: “沧海堂的一切都可供你调遣,有什么不熟悉不习惯的,就找大管事和萧副将,他们……会照顾好一切。” 李从舟点点头,应了个是。 其实前世,他认祖归宗后,跟宁王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候王妃伤心病殁,偌大的王府只剩下宁王和他父子俩,经历了大典上血腥的那一遭、宁王实在不知要与他说什么,而他也习惯寡言。 是后来出征、并肩作战,他们之间的话才渐渐多起来。 宁王喜欢给他讲王妃、讲他们的从前。而他只默默听着,也没真记得多少,只私心里觉得宁王需要一个人在身边。 王妃离世后,宁王的心也跟着死了。 坚持到西戎王庭决战前夜,已是他作为皇室子孙最后的尽责。 看着宁王转身离开的背影,李从舟抿抿嘴,跟着大管事走到宁心堂对面的沧海堂内,然后在一群人的伺候下、不大习惯地躺上大床。 是夜风急,夜鸮长鸣。 次日八月十五,竟是个阴冷的昏黄天。 王妃病中伤身,宁王守了一夜实在心慌,便丢了腰牌给萧副将,要他从太医院请了两名大夫来救治。 真假世子案物议如沸,太子青宫都遣了人来问。 王府却闭门谢客,谁的面子也不给,只往宫里回话,讲明白两个孩子的归处—— 宫里反应不大,唯有太后在知道顾云秋没带走任何东西、包括她赏的那枚长命缕后,坐在西窗下沉默了很久很久。 而朝廷上的太|子党,却暗中惊惶,踹度宁王和徐家是否早知此事。 毕竟僧明济在太子青宫讲经论道多年,如今一朝成为宁王世子……是否是他们暗中筹谋多日的算计。 外面的人如何揣测,李从舟并不在意。 他醒醒睡睡,天不亮就从床铺上坐起,一指放倒守在房中的小厮,然后三遍吹响骨笛,叫来乌影。 乌影也是才从栖凰山回来,李从舟的身世也是今早他才知。 他原想调笑两句,可看见李从舟猩红的双眼、铁青的脸色,最后还是把到嘴边的戏言全咽下去: “……是不是要我帮忙找你那小相好?” 李从舟点点头,木然地转转眼珠,竟没反驳他。 乌影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忍不住劝,“他那么大人了,你也别太担心。” 李从舟却只仰躺回床上,一手抬起来挡住眼,一手挥挥让乌影快去。 乌影无奈地撇嘴,闪身出沧海堂,几个起落后,却看见顾云秋那贴身小厮,背着行囊、从王府角门挺直胸膛走出去。 ……叫什么来着? 乌影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道,好像是……小糕点?小糖糕? 哦对! 是小点心。 乌影好奇地跟上去,意外发现这小厮站在门口认真叠了一张摁着红手印的纸塞入前襟,然后就转身到武王街外,掏银子雇了辆驴车。 乌影蹲在附近驿馆的房梁上,听见他对车夫说: “到京西陈家村。” 陈家村? 那不就在罗池山下? 乌影转转眼珠,决心立刻把这好消息告诉李从舟。 追媳妇儿、讨老婆这种事,还是亲力亲为的好。 别人代劳的,将来老婆肯定还要跑。 如此,半个时辰后。 李从舟直接翻窗户离开宁王府,骑上乌影准备的高头大马就直奔京西陈家村。 虽是天子脚下的京畿,可附近几个村子信息闭塞,也没人听说过什么真假世子案,问有没有人认识顾云秋,也没得着肯定答案。 倒是李从舟耐着性子形容顾云秋长相,有个在大榕树下奶孩子的大婶,犹犹豫豫说好像见过。 可是还没说几句,就被她男人拉走。 “你干什么……?” “你忘了恩公说他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吗?”男人的声音很低,可李从舟还是听得很真切。 也便是他这么一说,让李从舟意识到—— 顾云秋兴许并未用真名。 他都弃姓顾了,自然现在应该唤作云秋。 如此找了一圈直到午后,晴空骤变、乌云汇聚: 一阵电闪雷鸣后,天公不作美,竟和十五年前一样降下大雨。 李从舟本想找地方避雨,却忽然看见村口有一处田庄,门口亮着明灯、里面欢声笑语,隐隐还有袅袅炊烟升起。 他眯了眯眼睛,将马匹拴在不远,然后一跃翻过院墙。 双脚稳稳踩实地面后抬头,却发现不远处有一间暖阁,暖阁内摆着一张大大的暖桌,上面摆着十来样切得很整齐的新鲜蔬菜和羊肉。 暖桌中间是一口铜锅,锅里煮着各式各样的肉。 锅外架着炭火,炭火上拉了铁架子,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烤鸡、烤鱼和烤肉。 而那铜锅之后,顾云秋坐在正中,左手坐着刚从王府离开的点心,右手坐着一位李从舟没见过的老伯,还有一个老太太和小姑娘。 门口,似乎站着个持刀的武将。 顾云秋正兴冲冲掰下一条烤鸡腿,抬头却看见被大雨淋湿,双目赤红、脸色铁青的李从舟。 他的眼神太骇人,脸上表情太凶太凶。 顾云秋一抖: 手里黄金酥脆、肉质鲜嫩的鸡腿,啪嚓一声,掉了——
第047章 掉落的烤鸡腿落在炭火上, 噗呲一声,冒出几个火星。 顾云秋张了张口,呆愣地看向李从舟。 而李从舟在屋外的大雨中缓缓起身, 微微眯起眼挑眉,审视地看着这一屋子的人。 顾云秋:“……” 李从舟:“……” 四目相对半晌后, 顾云秋啊了一声,唤了句:“蒋蒋蒋叔!” 结结巴巴的。 站在门口持刀而起的蒋骏闻言收剑,似乎也认出了李从舟。 这时,一道闪电伴着闷雷沉沉劈下, 雨声更响、大雨瓢泼。 顾云秋舔了舔嘴唇, 多少有点手足无措, 他慢慢从暖桌后站起来, 双手不安地在袍子上蹭了蹭—— 小、小和尚这是……干、干嘛啊? 这、这么不远千里而来, 不不不会……还要杀他吧? 李从舟咬咬牙, 往前跨了一步。 这一步吓得顾云秋险些熬地一声叫出来, 连连往后退、整个人都贴到了墙壁上,一张小脸也吓白。 蒋骏看顾云秋怕成这样, 再次上前想要阻拦。 反是坐在一旁的陈婆婆擦擦手站起来,笑得慈祥, “小师傅是云秋少爷的朋友吧?家里还有豆腐和粥,我给您弄道素斋去——” 她说着就撑伞,给陈槿一个眼神后, 祖孙俩就推门往豆腐坊走。 不过这话倒是提醒了顾云秋, 他眨巴眨巴眼,回想李从舟进来以后的种种行径, 好像确实是——目光一直盯着他们暖桌上的滚锅。 那可怜的大鸡腿落地后,他的视线更在上面停留了很久很久。 虽然, 是有点荒唐。 但…… 顾云秋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儿,然后蹬蹬跑到桌旁,小心翼翼从烤鸡上扯下来一个鸡翅膀。 同样黄金酥脆、焦香流油,他捏着热腾腾的翅膀,绕过暖桌来到李从舟面前,举手就将翅膀送到他嘴边: “请、请你吃这个好不好?另一个鸡腿已经分给点心了。” 他吸吸鼻子也有点委屈,多好的大鸡腿! 他都还没吃呢。 坐在暖桌后的老伯被逗乐,忍不住提醒一句:“小秋公子,这位是出家人,哪能吃鸡翅膀?” 说着,他还捋了捋下巴上的山羊胡,冲李从舟招手,“小师傅来这边坐,我给你烤点薯蓣吃。” 李从舟深吸一口气没应声,而是眼神更凌厉地瞪着顾云秋。 顾云秋要被他吓死了,举着鸡翅膀的手都微微颤了颤,他委屈地扁扁嘴,“啊你还没还俗呢?” “你都失踪了我还什么俗?!” 忍了一晚上的脾气终于在此刻爆发,李从舟疾言厉色、声音嘶哑,瞪着顾云秋真想给他生吞活剥了。 顾云秋被他吼得下意识缩脖子,眼睛都闭起来。 点心看不下去,起身挡在顾云秋前面,不卑不亢地看着李从舟,“公子留了信,您当时不是在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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