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李从舟眼中的郁色就更甚—— 那封信…… 那封信虽然没有称呼、没有提称词,可字字句句都是对着王爷王妃说的,根本跟他李从舟没半点关系。 前一天还说的那般情深义厚,要邀他到家中小住、一起过团圆节;后一日真假世子案告破,就能这样毫不留念地溜走。 李从舟心下涩然,看着顾云秋、看着这一屋子和乐融融的人,忽然觉得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 他想笑,最后却只是扯出个很难看的苦笑: “你并没有留信给我。” 点心一愣,而躲在他身后的顾云秋倏然抬头。 小和尚的眸色是他从未见过深邃,黑漆漆的仿佛照不进一点儿光,而他被大雨淋湿的脑袋上、脸上,一直在汩汩流着冷雨汇成的水。 配上他那一脸失魂落魄的表情,倒真像哭了一般。 顾云秋:“……” 完了,有点心虚。 他确实没给小和尚留信,可、可是…… 顾云秋心里霎时跳出来两个小人—— 其中一个看热闹般捧腹大笑:“哈哈哈你完啦,撩完就跑你这回死定啦!肯定要被未来的大魔王这样那样砍成十段八段!” 另一个愁眉不展、满面疑惑:“真假世子案,我占了他亲爹娘十五年诶?他竟然不讨厌我?还像个怨妇一般追了十万八千里来埋怨我?” 两个小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顾云秋头痛。 他闭了闭眼,最终选择遵循本心—— 而李从舟冲口说出那句话后,心里就有些后悔,他摇摇头垂下眼,顾云秋或许从来都是看他可怜。 如今真假世子案告破,许是他心中尴尬,所以才选择避而不见。 李从舟转身,只觉暖阁里的火和烟、熏得他眼睛痛。 然而他才踏出去一步,身后就咚地撞进来一个暖烘烘、毛茸茸的脑袋,顾云秋张开手臂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对不起嘛。” 李从舟一愣,诧异回头。 顾云秋却就着揽着他腰的姿势,仰头看着他,认认真真道歉,“我那时候脑子乱,没有想周全,叫你担心啦。” 李从舟看着他,嘴唇抖了抖,最终转身、弯下腰来,狠狠将顾云秋揉进自己怀中、紧紧箍住。 顾云秋被他勒得有些痛,却还是忍住了乖乖没有动。 要、要死…… 小和尚力气好大哦。 不过,顾云秋闷在李从舟怀里,睫帘扑扇扑扇,嘴角还是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原来,李从舟这么在乎他的呀? 那感情好。 顾云秋心里美死了,这回肯定没人用大刀拉他脖子了。 两人正抱着,去端豆腐和白粥的陈婆婆又走回来,见他们这样忍不住笑,然后,佯怒地上前拍拍两人: “这俩孩子!身上这不还湿着么?去去去、别杵着了,去找套干衣裳换了!秋日里别闹得染上风寒了。” 顾云秋脸热,忙推推李从舟示意他松手。 李从舟的脸也微有些红,他想说不用、他马上就走。 可屋外狂风骤雨,屋内暖和温馨,竟叫他生出些许贪恋,没立刻开告辞的口。 看了一会儿,点心也看出来明济对他们家公子没恶意,便对着他报以不好意思一笑: “明济师傅跟我来吧,我的衣裳您应该穿得下的。” “不行穿我的。”蒋骏也在一旁笑着补充道。 如此,李从舟就被点心带入内室换了一套衣衫,再出来坐到暖桌后、顾云秋的身旁。 “喝点这个,”陈婆婆递过来一盏姜茶,“驱驱寒。” 李从舟双手接了,看着老人慈祥的眉眼,“谢谢您。” “嗐,不客气,”陈婆婆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又指了坐在旁边的陈槿,“我小孙女,小时候生病坏了嗓子,不会说话的,您别在意。”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咚咚敲门声。 伴随敲门声而来的,还有一个男孩响亮的呼喊:“云秋少爷、蒋叔!开门,是我小石头!” 蒋骏撑开伞出去,在门口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他似乎是在和门口的男孩拉扯着说话,雨声太大,即便耳力好如李从舟,也只听见零星几个“不用”和“拿着”。 蒋骏回来时,除了手中油纸伞,还多了个竹编的提筐,筐里摆了四组两两扣在一起的碗,上面还盖了一层油毡。 “公子,是李大娘专门做给你的菜。” “啊?”顾云秋又站起来,“小石头呢?” “让他进来他没进,说今日是团圆夜还要赶着回家吃他娘做的玩月羹,”蒋骏笑了笑,“石头说他大哥跟着嫂子回曹家去了,李大娘有点不高兴,他要回去帮忙哄。” 顾云秋哦了一声,让点心把那几样菜拿出。 自从陈家两兄弟到云琜钱庄帮工,李大娘为表感谢,总隔三差五给田庄上送东西——地里的瓜果蔬菜,家里的鸡、鸡蛋和猪牛羊肉。 这回送来的四个菜里,两荤一素,还有一碗没加汤但窝着蛋的面。 “哦这个石头说了,是李大娘自己扯的拉面,比外面卖的筋道好,而且长而不断,让我们这儿的滚锅好了就直接给热汤浇上。” 扯出来的拉面长而不断,上面还窝着鸡蛋和小葱。 李从舟讶异地看顾云秋一眼:看来他在村中人缘挺好,这位大娘明显是在给他做长寿面。 顾云秋被他盯得挺不好意思,忍不住用脚碰碰他,“我、我给你讲过的呀!” 讲过的? 见李从舟没反应过来,顾云秋一边盛面、一边往上面浇热汤,小声嘟哝着提醒他,说之前的信里,他给他讲过田庄的事。 “李大娘是陈家两兄弟的娘亲。” 原来如此,李从舟了然。 可是…… 李从舟又挑挑眉,田庄,那是多早之前的事情。 虽然顾云秋从没告诉过他购置田庄、办钱庄的缘由,可这一切太凑巧。 难道—— 从一开始,顾云秋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沉眉紧拧,未及细思,手肘就又被顾云秋撞了一下。 “吃面呀?”顾云秋道,“待会儿坨了就不好吃了。” “还有,”他挑着一缕面条,眼睛弯成小月牙,“李从舟,生辰日快乐!” ……傻乎乎的。 看起来也不像胸有城府、早有筹谋的样子。 大概是……凑巧吧? 李从舟摇摇头捧起碗,也回了他一句:“生辰日快乐。” 虽然外面下着暴雨,时间地点也不对,但阴差阳错里,他们还是一起过了一个八月十五。 顾云秋给他挨个介绍了在场众人: 除了点心、蒋骏、陈婆婆和她的孙女,那位老伯也来自城中,是云琜钱庄隔壁游记漆铺的老板。 李从舟与他点点头,倒没在意这位老伯怎么团圆节一个人跑到京畿罗池山下,混到顾云秋的田庄上吃饭。 他没问,顾云秋也就没讲。 毕竟游家老伯这件事说起来也蛮尴尬,对方又是长者,还是给他留点面子。 而顾云秋也给众人介绍了李从舟,没用“僧明济”而是说了圆空大师给他取的俗名李从舟,说他准备还俗。 “还俗挺好,”陈婆婆给李从舟添了点儿菜,笑道:“这么俊的小公子,做出家人可惜了的。” 李从舟呛咳一下,最终埋头吃面、没说什么。 手工扯拉出来的面条很筋道、碱味儿也不重,配上热腾腾的羊汤,一口吃下去,五脏六腑都生暖。 只是分面条时,云秋秋这家伙迷信得很: 愣说是——长寿面的面条不能断,所以捏筷子挑了根面条站起来,然后又踮着脚尖、手臂伸个老长,发现还是不够后,干脆站到凳子上。 看得他心惊肉跳,跟着站起来虚虚护着。 偏这人笑得没心没肺,还嘿嘿傻乐着分了一半窝蛋给他。 而暖桌旁的其他人,得知他预备还俗后都不再那么拘束,纷纷大口吃肉,蒋叔还和那游大伯两个烫了一壶酒。 不得不说,顾云秋他们这吃法新鲜—— 暖阁里的地龙也用上,中间炭火能烧烤也能炖汤,一顿饭吃得热热乎乎,也不用担心秋冬两季会吃着冷饭冷菜。 一顿饭吃完,外面的雨却越下越大。 蒋骏撑着伞出去两三回,疏浚了院里的污泥,也干脆将李从舟拴在外面的马牵了进来。 “小李公子,”他不知李从舟具体身份,便跟着喊了姓氏,“您若没旁的事,不如今晚就住下来吧?” “外头雨大,村里都是泥巴路,最容易陷马。您便是纵马强行跑出去,若一不小心失蹄,可能要给您摔出个好歹。” 顾云秋听了,放下帮忙收拾的碗碟,也蹬蹬跑过去趴到窗口看了一会儿—— 屋檐上的雨像小河一样往下淌,外面的天空黢黑一片,重重雨幕密织,根本看不出几丈远。 入村的几条路都是土路,下过雨就会泥泞不堪,像踩在沼泽地一样。之前顾云秋回来,马车都陷在里面两三次,更别提这样的瓢泼大雨。 原本李从舟都已经起身走到门口,顾云秋却突然跑过来,从后揪住了他袖口。 李从舟:“……?” 顾云秋瞅着他踟蹰了一会儿,觉着直接说我床很大会产生误会,又怕问他留不留下来、会被小和尚冷着脸拒绝。 所以他咬咬唇,小小声道:“你答应了要和我一起看月亮的。” 李从舟皱了一下眉,正想说今天下雨哪有月亮,忽然意识到——顾云秋说的是八月十六。 之前,他们约定了要去祭龙山顶登高望月。 他叹气,“若明日也天阴呢?” 知道他这是答应了,顾云秋便乐呵呵抱紧他手臂,“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走走走,我们洗漱去。” 虽然顾云秋甚少来田庄上住,可正堂里一直留有他的房间。 房间不算大,进门后只有不足一丈的进深,不像宁兴堂里设有香案、花架、悬挂匾额,进堂屋后就是一面土墙。 西窗下放着一张四方木桌,桌后是条凳一张,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灯下搁着算盘和账册。 东侧用石砖垒砌了一张炕,炕头放着两只用来装衣裳的木箱,炕尾摆着一把旧竹椅,椅面被当做盥洗架摆了个木盆、椅背上担着一件中衣。 顾云秋踢了鞋子,撅着从炕头的木箱中又抱出来一床被子,“枕头我待会儿问问蒋叔还有没有多的,要是没有我给你用衣裳叠一个?”
318 首页 上一页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