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后冷笑,“兄长还未过身,蔚王便按捺不住了?未免也太心急了些,哀家是援引诚孝张皇后旧事!” 朱厚炜冷冷地看她,“在兄长床前,小王本不该和嫡母争执,然而事涉祖宗,不得不以正视听。诚孝张皇后御外家严,其弟淳谨至极,亦不许预议国事;至英宗继位,群臣叩请太后垂帘听政,太后以毋坏祖宗法推拒,并以三杨等辅政大臣总领国事。敢问太后娘娘与诚孝皇后相比,除去都姓张,有何相类,又有何脸面援引她老人家的旧例?” 张太后被他一堵,咬牙道:“就算你非哀家所出,只是个庶子,可哀家到底仍是你的嫡母,蔚王此举是大不孝!” 想起齐春柔、晏清还有无数为张氏所害的无辜之人,朱厚炜简直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可他好歹还想起他如今唯一的亲人就在榻上,也记得还有一个刚呱呱坠地的婴孩即将失去父亲。 “骥征,”朱厚炜转头,“速去将皇长子抱来给圣上看看。” 张太后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既是哀家的孙儿,自然由哀家照拂。” 阁臣们脑袋一懵,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如今皇帝尚在,太后与蔚王便已闹将起来,甚至太后还以皇长子相威胁,若是皇位不能平稳交替,又该如何是好? 她丧心病狂如此,朱厚炜却并不意外,毕竟自己与她早已成水火不容之势,若是让自己顺利登基,她并无把握保住张氏满门的荣华富贵,故而她只能铤而走险。 “只要皇帝收回这遗诏,哀家便将皇长子一根头发丝不少地带过来,让你们父子见上最后一面,明日便拥立他登基为帝,哀家必将好生抚养他,并令在场诸位阁臣继续辅政,待他亲政哀家便立刻还政于他,陛下以为如何?” 朱厚照看着她,强撑道:“主少国疑,东汉便是例子,太后勿以私欲坏国事……还是太后背后的张氏想做王莽?那么烦请母后告诉朕,若朕不允,母后打算把皇长子如何?” 一旁的杨廷和阖了阖眼,觉得这个张氏与诚孝皇后相比,确实蠢钝如猪,这么多双眼看着,竟然还敢拿皇长子威胁皇帝,若皇帝就是不允,难道她能扣着皇长子不交出来,难道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掉皇长子?除非她有本事将这里的亲王、阁臣和厂卫尽数诛灭,否则纵然她有太后之尊,也定不得善终。 朱厚照不再理会她,反而转头看向朱厚炜,“炜哥儿,你可知当时在华盖殿,朕看着父皇的诏书,心中在想什么?” 朱厚炜彼时就留意到他当时颤了颤,如今再想到这个情景,只觉心如刀绞,哭道:“皇兄纯孝,见了父皇手迹,自然哀恸。” 朱厚照缓缓道:“一直有人要朕除去你,朕虽没动过那个心思,却也曾想过是不是圈了你废了你。但那瞬间却仿佛看到他站在朕面前似的,朕……他一直期望朕做个好皇帝,还希望朕好好孝敬母后,好好照顾你。可朕除去对母族宽纵外,其余都没做到……炜哥儿,那时候朕是真的羡慕你,最起码你知道自己的来处,甚至还见过自己的母亲。朕……没能护好她,朕对不住你。” 朱厚炜泣不成声,“虎狼环伺,皇兄自己也病了,是我没用,既保护不了母亲,也帮不了你。” “皇长子,他不是照样没有护好么?”张太后看着哥俩,突然心生一阵快意,上天不公,她生不出孩子,凭什么要她去养旁人的孩子,看着他们长大成人称孤道寡? 朱佑樘第一次临幸其他女人时,她在寝宫里哭得几乎晕死,直到那些贱婢有了身孕,宫里有了两个立住的皇子,朱佑樘才不用勉强自己,也不用委屈她,他们才能继续当做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在世人艳羡的眼光中一生一世一双人。 朱厚照也便罢了,偏偏是这个打小不听话不乖顺的朱厚炜,处处与张氏作对,反复提醒自己那些尘封心底多年的背叛与狼狈。 “王妃、皇长子前来觐见!” 张太后圆睁双目,转头一看,却见殿外有人抬着一顶软轿,轿内坐着一手中抱着襁褓的宫装妇人。 那宫装妇人姿貌端华、眉目如画,即使此刻面色惨白,但仍是朱厚炜平生见过最美之女子。 “妾刚诞下皇子,太后娘娘便派人前来争抢,请陛下为妾做主!”王妃哭得梨花带雨,扑到朱厚照身旁,“这是妾为陛下诞下的皇子,陛下你看他一眼,陛下你抱抱他啊!” 孤儿寡母抱着哭成一团,这场景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倒显得不论张太后还是朱厚炜都尴尬起来。 杨廷和与梁储对视一眼,均觉得分外棘手——虎视眈眈的太后,年富力强的皇弟,呱呱坠地的皇子,还有透明人般的皇后,非等闲之辈的皇子生母。 就怕皇帝看着自己的孩子心软,推翻方才的遗诏,立一个刚一日大的婴孩,若是立住了也便罢了,倘若早夭,这皇位如何承袭就成了大麻烦。 崔骥征除去一开始王妃入殿时扫了一眼,只死死看着江彬,以防他再乘乱做出什么事来。 “请陛下允许臣妾亲自照料皇儿!”王妃本就产后未愈,又哭了一场,几乎已快昏厥过去。 朱厚照心头一痛,“好,朕答应你。” 却不知一旁杨廷和和崔骥征眉头不约而同地跳了跳,张太后冷笑了一声,朱厚炜却仍是泰然自若。 朱厚照抚上婴孩娇嫩脸庞,不舍得看了数眼,终是招了招手,叫朱厚炜过去。 朱厚炜小心翼翼地在他身侧跪下,就见朱厚照费力地执起婴孩小小的手,放入朱厚炜的掌心中,“吾国与吾子,尽托于君。” 孩子的小手温热、兄长的指尖冰凉,朱厚炜体悟着世上唯二血亲的温度,哽咽道:“定不辱命。” 第三章 正德十六年三月初五,大明第十位皇帝朱厚照崩于豹房,年仅三十岁,弥留之际革除所有正德年间弊政,传位于蔚王。 三月初五当夜,蔚王着锦衣卫指挥同知崔骥征将江彬当场锁拿,待丧仪之后交有司议处。原先朱厚照的太监大多都是些阿谀谄媚之徒,故而朱厚炜一个都未敢用,先提拔了个孝宗时期的老太监周成,也让他带带丘聚、巴图鲁等人,锦衣卫那边,还是让刘镇元、崔骥征暂时管着,待腾出手来再加以整顿。 而新旧交替,千头万绪,故而三月初六当晚,朱厚炜便和内阁众臣一道商议朱厚照身后事。 “先前礼部报上的先帝庙号与谥号,陛下可有圣裁?”杨廷和试探道。 朱厚炜一身重孝,将旁边一摞厚厚的折子取过来,众人远远一扫,竟然都已经御笔朱批过了,心道难道新帝昨夜一宿没睡? “武字如何?”朱厚炜不想改变历史,心中也觉得威武大将军以武字为庙号,九泉之下应也是欣喜的吧? “极是妥当。” “至于谥号,小王……”朱厚炜愣了愣方改口,“朕才疏学浅,觉得礼部拟的这个‘承天达道英肃睿哲昭德显功弘文思孝毅皇帝’就很不错。” “朕”这个字一说出口,整个世界天翻地覆。 先帝的事倒还简单,关键在于留下的后宫烂摊子,杨廷和硬着头皮道:“不知陛下属意将太后迁往何殿?” 朱厚炜转着手中的佛珠,并非因为他有多虔诚,更多的只是想通过机械的手部动作转移注意力,免得泄露太多个人情绪,故而听得这世上最厌恶之人的名号,也只淡淡道:“那便仁寿殿吧。” 历史上张太后也是住在仁寿殿,后来她与世宗和蒋太后失和,突然有日仁寿殿遭了大火,烧得一干二净,朱厚熜便将她迁至仁智殿,也就是历代帝后的停灵之所,直至她在冷落凄凉中离世。 一旁几位阁臣暗自在心中点头,先前他们最担心的一桩事算是解决了,如今看来新皇还算识大体,即使和张氏仇深似海,也给了她该有的体面,剩下的事也便好谈了。 杨廷和乘胜追击,“陛下既已登临大宝,齐太妃是否因加以追封。” 听闻张太后已在后宫绝食,若是当真追齐太妃为太后,恐怕她那边极难善了。 朱厚炜叹了一口气,“朕正想与诸位阁老商量,不瞒诸位,母亲一生淡泊名利、不贪图虚名,也无意介入父皇母后之间,她生前嘱咐过朕,她百年之后,只想归葬故乡的山水之间。未能在她膝下尽孝过一日,已是朕毕生大憾,她临终夙愿,朕不能再……” “陛下的意思是?”杨廷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朱厚炜淡淡道:“朕想将母亲葬于太湖之滨,也不必追封什么皇后太后的,墓碑就写齐春柔三字,还请各位阁老成全朕拳拳孝心。” “这恐怕于理不合……”杨廷和回头与其余阁臣对视一眼,很是为难。 “她就是她,不是谁的媵妾也不仅仅是谁的母亲。”朱厚炜厌倦道,“何况,假设追封了她,仁寿殿那位有个三长两短,谁来负责?周成,回头将此事转告太后,就说没人想坏了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自个消受去吧。” 话虽说得不客气,但人家的儿子都不在意,杨廷和等人也没必要为了个迟迟才有名分的太妃据理力争,梁储又道:“此外,先帝的夏皇后,因是陛下的嫂子……” 朱厚炜记不清历史上是个什么安排,“你们有什么打算?” “为和陛下日后的皇后加以区别,是否应当上个尊号?” 朱厚炜微一挑眉,对一旁的周成道:“谁去把弘治十八年,孝宗皇帝五月的起居注拿来。” 杨廷和眉头一跳,他确实曾听朱厚照说起此事,只是一直觉得是朱厚炜的缓兵之计,难道竟当了真? 起居注拿来,诸位阁臣粗略一翻,就被“即刻就藩”“永不婚娶”“无嗣国除”这般的话震了震。 “朕既然曾对孝宗皇帝及武宗皇帝立下重誓,就不会食言而肥。”朱厚炜起身,踱步到案边,点了点绫锦织成的空白圣旨,“先帝遗命诸位都已听闻,朕决意奉诏,立皇长子为太子并亲自教导。从此以后,先帝仍是他之皇考,朕便为他之皇父,他即为朕之嗣子。” 他留意着群臣的神情,心里想的是实在不行,称呼自己为皇叔父亦可,他可不想再搞出一场濮议之争或者大礼议。 一个人能有两个爹吗?可不论濮议之争还是大礼议,英宗和世宗的生父都只是亲王,要追认生父为皇考或者皇帝颇为困难。可换到朱厚照朱厚炜兄弟这里,倒是没那么复杂。 宁王倒台后重回内阁的费宏开口了,“可效仿景泰帝与宪宗旧事。” 土木堡之变后,孙太后也是先立了明英宗之子为太子,再立景泰帝为帝,故而出现了叔叔是皇帝、侄儿是太子的奇景。后来历经易储风波、夺门之变,最终帝位还是落到了英宗和宪宗手中。 可如今武宗身死,如果当今真的无嗣,这些细枝末节确实也无甚意义,对太子来说,有一个皇父总比有一个皇叔更稳妥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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