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封离这个不怕死的,还在后头咕哝:“就这么走了?我把这池子让给你啊,好歹解决一下,不难受?” 稳重如周昭宁,差点转身折返,恨不得当场把这憨货捞出来。不用另找地方,就在这池岸上狠狠教训,让地砖磨红他的背、他的膝,一次又一次,直到他哭着告饶才好。 可他不该……他只能当自己什么也听不见。 封离上岸时,周昭宁已离开流芳居,没与他打招呼,没留人传话。他从浴房内出去,院子里只剩一个抱着斗篷的明福。 明福急匆匆凑上来,围着他四处看,着急地问:“王爷没罚您吧?” “没有,罚我什么?” “我看王爷方才离去时,脸色黑得厉害,吓得我一句话没敢说。” 封离轻笑,老童子鸡欲壑难填,可不就是会黑脸。但那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就是碰巧撞见而已,他守口如瓶就是了。 “无碍,无碍,走走走,回去作文章咯。” 明福赶紧把斗篷给他披上,主仆二人打着灯笼回了正院。 第二日,封离便将文章交了韩博士,韩博士果然让他在课堂上念。开头还好,当他说到北梁狼子野心时,立刻有乐天派出来反驳。 封离反问:“南北三年未闻大旱、大涝,未有蝗灾,称得上风调雨顺,北梁有何理由要南下购粮?” 那学子答不上来,便也反问:“那若不是真有所求,北梁怎会愿意出售良马?北疆马可是最能征善战的马种。” “能拿到手才算出售,若是卖来的皆是病马,甚至瘟马,下了毒的马,待如何?” 与他争执的同窗一声冷哼:“七殿下乃是强词夺理,说得仿佛能开天眼,能见未来似的!” “我不过随口列出一个可能,正本清源罢了。” 到此,封离的文章还没念完,学子们已是分开阵营,在课堂上当场对辩起来。封离功成身退,隔着人群给韩博士抛了个眼神。拿他当那抛砖引玉的“砖”,他做到了,可别再让他继续作文章了。 国子监的学业继续,最大的变化是封离上课认真了起来。而国子学内地位最尊,过去最偷懒的七殿下认真起来之后,整个国子学学风大振,课堂上无人再睡觉了,温书时也大多三三两两相互交流学习了,韩博士看封离的眼神都慈和了起来。 旬假前一日,去鸿胪寺已有七八日的解泉泠出现了。他一来便找封离说话,封珏和程寅二人也是十分好奇他这段时间在鸿胪寺的见闻,四人一拍即合,下了课都没回家,约好去醉仙楼边吃边聊。 这一日照例是周济等在门外,自从那日在流芳居之后,封离再没见到周昭宁的人影,每日都是他的车驾来接,车里也都备着茶水点心,却没有主人。 封离当他害羞害了这许多天,“体贴”地什么都没问,问了让人更尴尬不是? 他吩咐周济:“我和同窗去醉仙楼,你先回府吧。车不用送我,去接王爷就是,我坐齐王府的马车。” 周济应是,先一步走了。 封离四人到了醉仙楼,今日醉仙楼请了一名乐户唱曲,声如黄鹂,宛转悠扬,他们四人便寻了个方便听曲的雅间落座。 酒菜未上,程寅已迫不及待问起会谈的事,解泉泠灌一口茶便开讲,明显也是这些日子憋坏了。 “那吴王真是个混不吝!一会装傻充愣,一会撒泼耍横,搅得这会谈是难有寸进。” “那你骂他了吗?” “自然骂了,日日都骂,可那吴王也不知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总之左耳进右耳出。” 封珏凝眸,道:“那肯定是解兄骂得太文雅,还旁征博引,他若只是粗通汉学,自然是听不明白。” “那我也不能骂得太直白,若是指着他的鼻子骂狗娘养的,他定要借题发挥!” 封珏:“狗……”他真的复述不出口。 程寅:“解兄竟然也会这等粗鄙之语……” 封离:“……”就知道他骂人的词汇跨度甚广。 “赫连重锦是北梁几位皇子中最精通汉学的,他就算不能全听懂,也能听懂个大半,放心,你一定没有白骂。只是他心里有数,知道骂不过你,所以干脆装听不懂罢了。他如此隐忍,更蹊跷了……” 封离抚着杯沿,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楼下曲声突然停了,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随即,响起了一道在场四人都很熟悉的声音。 “唱得好,叫起来必定更好,带回去伺候。” 封离蹙眉,起身往舞台上看去。果然,出声的正是他们在谈论的——赫连重锦。 封离他们来时,那乐户女戴着面纱遮挡面容,此时那面纱已落在了赫连重锦手上,明显是被他强扯下来的。 那乐户容貌姣好,还有一把好嗓子,自弹自唱,琵琶技艺亦是非凡,谁能想竟会撞上出来游乐的北梁人,还被赫连重锦看上。 乐户自是不愿,盈盈下拜:“奴虽是乐籍,但却是清倌,还请贵人宽宥。” 客栈掌柜见状,忙上来打圆场。这乐户是他故友之女,落入罪籍他照顾一二,才让她在自己这酒馆里唱唱曲挣点花红。平日里戴着面纱都平安无事,没想到今日竟被人强行扯落,惹上了麻烦。 “这位客人,青菱姑娘不单独唱堂会,您想听曲,在小的这楼里听也是一样的。” “你说一样就一样?你是什么东西?”赫连重锦说着,一巴掌便甩到了掌柜的脸上。 一个没有功夫底子的平民,哪里经得住练家子不收力的一巴掌,当即被他甩翻在地,吐出一颗断牙来。 那位乐户青菱姑娘见状,立刻向掌柜扑了过去,要将人扶起来。 “李叔,您还好吧?” 美人面色惨白,泫然欲泣,对赫连重锦而言,更是快意。 他这几日受够了南禹人的鸟气,尤其是鸿胪寺那个新来的解泉泠,骂得尤为刁钻,常令他恨不得把人当场砍了。 这醉仙楼的酒名噪禹都,他今日来便是要喝个痛快。又听了这燕声莺语,见着这花容月貌,尤其这女子那双桃花眼,和封离有几分相似,令他这一腔怒气找着了出处。 一个酒楼掌柜,也敢在他面前放肆?与他讨人情,也不看看自己是怎样的贱民! 赫连重锦一把扣住青菱的手臂,将人直接从地上拖了起来扣在怀里。 “乐籍?你们南禹的乐籍不就是娼/妇,装什么清高?” 青菱受辱挣扎,字字铿锵:“乐籍并不都卖身,有许多姐妹如我一般只卖艺!大庭广众之下,客人请自重。” “自重?你可知本王是谁?”赫连重锦说着一把拽开了她的领口,“本王倒是要看看你有多清白!” 众酒客一片惊呼,程寅拍案而起,大喝:“欺人太甚!” 一层楼而已,他从窗口一跃而下,落地便出拳袭向赫连重锦。 封离三人匆匆从楼梯跑下去,封离边跑边叹:“啧啧啧,早知道我们先下楼了,不一起出场都不够帅气了。” 他嘴上说着玩笑话,那双眼睛却直盯着台上,半点不曾错开。他眉头微蹙,心里已在盘算这酒楼里能抄的家伙事,不然不足以对付赫连重锦的那个护卫。 早知道就带上周济了,周抱鸡虽然不经逗,打起架来却是一把好手。 思量间,他们三人已跑到了台上。解泉泠机敏,封珏已是和雷源打过架的“老手”,两人一个抄起青菱的琵琶,一个在旁边桌上拿了个酒壶,齐齐向赫连重锦的侍卫冲了过去。 封离见状,把身上斗篷一解,扔给青菱,将人护在了身后。
第50章 相争(2) 赫连重锦只带了一个侍卫, 封离他们有四人,但是比起功夫来,是半点不占上风的。那边程寅和赫连重锦打得还算有来有往, 这边解泉泠和封珏两人已是左支右绌。 “这位姑娘,你躲远些。”封离交待完青菱,就手抄了把装饰用的油纸伞便冲了上去。 他如今功夫不济,眼力却还在, 解泉泠和封珏拼着挨揍也不退,封离便见缝插针地补刀,专往痛的穴位打。 可赫连重锦主仆两也不是好对付的, 尤其他们二人还带了刀,对拳没占到便宜, 赫连重锦霍地抽刀迎上。赤手空拳难敌兵刃, 赫连重锦立刻游刃有余起来。 打斗间, 他看清冲上来行侠仗义的是哪几人,面上浮现讥讽之色,笑道:“这嘴碎的小子果然是你弄来的, 好本事啊封离,倒是本王小看了你。” “不敢当,我夫君疼我, 看不得我受气罢了。”封离已是打起全副精神应对, 手上不敢出半点差错,话却说得轻松, 特意提周昭宁作为威慑。 赫连重锦听了却更怒,下一刀半点不留情, 程寅连连躲闪,差点被划到手臂。 “赫连重锦!你敢!”封离一声大喝, 抽身面向台下,“我乃先帝皇七子封离,当今皇上的哥哥,摄政王妃,北梁人在禹都欺男霸女,还要打本宫,各位大禹子民怎么说?” 他的话掷地有声,激得酒客们群情激愤,尤其是喝了点酒的,更是热血上头,个个冲到了舞台边,将整个舞台围得水泄不通。 “赫连重锦,你还要试试我大禹男儿的拳头吗?”封离喝问。 赫连重锦眼看寡不敌众,虽又不甘,却不得不退走。 “慢着!辱了人便想走?” 赫连重锦怒喝:“你还想作甚?” “你向这位姑娘道歉。” “做梦!一个贱奴,也配让本王道歉?封离,你是不是在我大梁当狗当惯了,都分不清高低贵贱了?” “不道歉是吧?行啊,关门!这两个北梁人一个也不能放走!来个人,去摄政王府报信,就说本宫在醉仙楼被北梁人堵了。路上给我把铜锣敲起来,要喊得禹都城人人皆知!” “你——!”赫连重锦手中弯刀一抖,差点直接再冲上前来。 一直躲在一旁的青菱见状,连忙上前说:“殿下,小女子身份微贱,当不得贵人的歉意。多谢殿下为小女子做主,就这么算了吧。” 封离本是不愿算了的,乐户也该有尊严,不该任人践踏。但看到青菱脸上惶恐不安的神情,他还是点头把人放走了。他是好意,吓着人家姑娘却不好。 赫连重锦甩袖离开,临走前,他落在封离脸上的目光,如同一头盯上了血食的饿狼,凶狠暴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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