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好?本王只知道,尝起来的滋味……销魂。”赫连重锦倾身靠近,仿佛在嗅闻他身上的香味。 封离下午上了武课,浑身是汗,哪来什么香味。 “你可真是不讲究,我一身汗,闻着舒爽吗?”封离岿然不动,“我告诉你哪里不好。你说你,在暗巷之中拦截,就是不想被某些人看见,可我这细皮嫩肉,按你现在掐着我下巴的力道,待会就是一个指痕。你说说,今晚让我跟王爷如何解释?” 封离见赫连重锦不说话了,接着说道:“我们王爷吧,疼我疼得紧,每日看我跟眼珠子似的。你如今在大禹地界,竟也如此不在意自己的安危?” 赫连重锦神色霎时有些绷不住,他暂时没准备再和南禹摄政王当面对上,立时便松了手。果然,就见封离下巴上泛起一个红痕,颇为显眼。 “如何解释?那自然是演武场上不小心磕碰的了。” 封离仰头大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遮掩?我这人可没什么羞耻心。” “为我遮掩?”赫连重锦短暂卸力,紧接着将他一推,推得他再度撞到了墙上,这一下比之前更狠,封离不用看都不知道,肩膀上肯定是撞青了。 “不,离儿你可不是为本王遮掩。你说,你在梁都的丰功伟绩,要是我一样样说给你们摄政王听,他会怎样?”说到这,赫连重锦只觉胜券在握,连控制都懒得控制,直接将他松了开来。 封离抬手按了按肿痛的肩头,镇定自若地答道:“什么丰功伟绩,不如你先跟我说说。” “噢?离开了梁都便忘了?”赫连重锦霍地扣住他手腕,一用力直接将他的衣袖推了上去,露出一条伤痕累累的左臂。 “这上头一道道,要本王帮你回忆?不过本王知道的也不全,只知道小臂上这一道,是你不肯服侍我大哥,被他丢进牛棚时,被牛踩断骨头留下的。” “噢,手腕上这一条,乃是我大梁前任左将军的儿子,将你吊在房梁上伤的,那时你才十二岁。听说自那以后,你的左手便不太好使,每到寒冬疼得钻心。” “梁狗——!住口!”程寅目眦具裂,猛地发力就要挣开吴王侍卫的钳制。封珏爬将起来,便不要命般去推那侍卫,只可惜两人都没能挣脱。 封离心中怒意深深,属实是梁狗,虽不是他亲身经历,但这些禽兽加诸在一个柔弱质子身上的,也令他难抑怒气。 他冷笑一声,反问道:“就这些?那王爷听了只会更心疼我。” “剩下的,你想让我在他两面前说?”赫连重锦凑近他耳边,用仅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说你当初是如何被亵玩,也不知失没失清白。毕竟混乱之中谁下了什么手,又有谁说得清呢?本王说有,那自然是有,还可以有许多个。” 赫连重锦一字一句,都能对应上封离的记忆。当年小质子在北梁的境遇,比他所言并未好上半点。南禹战败,送他为质换取和平,他既是北梁胜利的战利品,更提醒着北梁人,他们死在战场上的将士,都与眼前这个质子有关。 南禹派给封离的那点人手护不住他,他到梁都时才八岁,更没有自保能力,那些年,便是这么忍辱负重、任人欺凌过来的。直到南禹恢复元气,逐渐震慑北梁,他的日子才好过一些。 封离几乎要当场爆发,就在这时,他瞥见了出现在巷口的武明和武智,两人眼看正准备出手救他。他瞬间冷静了下来,朝两人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赫连重锦不过言语羞辱,不敢对他怎么样,为了这点事彻底暴露周昭宁给他安排的人,不合算。 他低笑:“那我便会与王爷说,当年第一个对我下手的人,就是你赫连重锦。到时候你先死还是我先死,可不好说。我跟你说,他疯起来连我也无法猜度。哦,他箭术还好,十五岁一箭射杀你们左将军,如今二十六,说不定一箭射杀了你。” 封离一改平日从容,他看向赫连重锦的目光称得上森然。 说完,他侧身一步离开赫连重锦的控制,走到那侍卫面前,领走了程寅和封珏。这次也无需走什么后门了,三人直往正门而去。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封珏一句“殿下”几次到了嘴边,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程寅已是憋红了眼,双拳攥得死紧。 三人出了国子监大门,封离一直隐藏的情绪才彻底暴露。双眉紧蹙,戾气横生,他的手发着颤,那寒冬才疼的左手似乎已经疼了起来,让他想拔刀回去把那赫连重锦砍了。 忽然间,他看到了国子监外停着的马车。同样悬挂着摄政王府的徽记,却不是平日接送他的那辆,而是周昭宁的。 那马车车窗的帘子打着,透过窗框能看到周昭宁的半张脸,他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不知将他方才的神情看进去了多少。
第44章 再遇(3) 等在马车旁的周济迎上前来:“殿下, 王爷来接您回府。” 不知何时起,身边人都唤他“殿下”了,再不是那声失了体统和尊重的“七哥儿”。他想起来了, 是从秋狩时,周昭宁在满朝文武面前称他“七殿下”开始。 封离与周昭宁隔空相望,片刻转身朝程寅和封珏挥了下手,语调故作轻松:“明日见。” 说着, 不待两人反应,他快步上了周昭宁的马车。 一上马车,刚才伪装的那点不在意霎时褪去, 他径自坐下,冷着脸不发一言。 周昭宁没有询问, 只是在马车平稳地行驶起来后, 将手里刚倒好的热茶递给了他。 封离接过, 喝下去半杯,周身冷凝的气势陡然缓和下来。他脸上顶着一个红色指痕,周昭宁却半点不问, 他是信任体贴,还是浑不在意。可不管如何,他的态度, 让封离松懈许多, 他并不想再提刚才之事。 “怎么来了?”忽而,他问。 封离半字不提赫连重锦, 周昭宁便也随口扯谎:“顺路,省些车马钱。” “你莫不是要遭难了, 要拿钱去消灾?大禹摄政王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既是摄政王,当体恤黎民, 简朴为要。” 封离兀然弯了唇,今日怎么回事,他竟觉得周昭宁说瞎话像在哄他。可被他一打岔,刚才那点愤懑消散,再转头,他又是那个冷淡敷衍,万事不伤心的封离了。 “你说得对。”封离把剩下半杯茶喝了,杯子往小几上一放,摸着肚子问道,“你车上不会只有茶吧?我饿了,来点吃的。” “你如今使唤本王,倒是顺手得很。”周昭宁一边说,一边从食盒里给他端出一碟子点心,是最应季的桂花糕。 “怎么能叫使唤,我两都这般熟了,相互帮点小忙而已。喏,你先吃。”封离说着,将手里拿起的第一块桂花糕转而塞到了周昭宁嘴里。 他的动作太猝不及防,周昭宁几乎是下意识张了唇咬住,那第一口只咬下来一小角。 “忒斯文,还要我一口口喂?王爷,美人执糕,好风月。” 封离正要收回手,将那缺了一角的桂花糕放回碟子里,就被周昭宁擒住了手腕。他略一施力,便牵引着那只素手再次靠近,周昭宁倾身,启唇将那剩下的桂花糕吃了下去。 本是一个寻常动作,偏偏他要慢条斯理,吞吃那半块桂花糕时,最后一合唇,更是擦过封离的指尖。 温软微凉。 封离惊得立刻抽回了手,在衣摆上擦了几下,耳根微红。 “这才是风月。” “什么?”封离尴尬着,一时没听清。 “我说,这才算是风月。” “哦。”封离应声干笑,换了只手抓起一块桂花糕,便整个丢进了嘴里。 桂花糕本只是清甜,他平素喜爱,可这会只吃了一块,就觉得甜得有些腻了。唇舌发烫,一抿便能将桂花糕化掉,明明换了只手拿,却还是像尝到了什么另外的东西。 “你这人,一时冷若冰霜生人勿近,一时又有些风流博浪的做派。” 周昭宁低声哼笑:“比不得你,掇乖弄俏。” “嘿,你……”封离又给自己塞了一块桂花糕,腮帮子鼓鼓囊囊地说,“行,你真是让人好感不过一息,多一息都是对铁血摄政王的玷污。” “或许吧。”周昭宁观他神色,已是恢复寻常,有心气儿怼他了,说明是好了。 封离懒得继续搭理这糟心玩意,啃完了桂花糕便自顾自倒茶,一到王府就回内院,连招呼都没再打。 他一走,周昭宁的面色便沉下来,吩咐周济道:“传武明来回话。” “王爷,武明已在书房外等候,说有事要禀。” “好。” 周昭宁大步入府,径直回书房见武明。今日是武明派人传话,他才知晓下午赫连重锦在国子监所说,特意绕路去接的封离。 武明见礼,并不啰嗦,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一禀报。课后赫连重锦围堵封离之时,他们兄弟两虽是后到,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禀报得详尽。 周昭宁听完,半晌未语,心绪难平。 难怪封离出国子监时是那等神色,若是早知道,他不该只是等在门外。他被这样揭开伤疤,愤懑、无奈、耻辱,那一刻定是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可他却阻止武明兄弟两出手,仅凭一张嘴在赫连重锦手中走脱。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见常人所不能见,他心性坚韧、善谋果敢,还懂得留后手…… 周昭宁的理智想的是这些,可心里冒上来,压都压不住的,全是疼惜。 他的左手,不知道能不能治?一到寒冬便疼,是怎样的疼法? 武明一走,他便吩咐周廉清点库房中的珍稀药材,凡是温养疏通血脉的,通通找出来备用。 接着,他便叫来了长史徐清安。 “拜见王爷,夜间传召,可是出了什么事?”徐清安来得急,来了便问。 “赫连重锦入京后,几次三番对封离故作亲昵暧昧,本王今日得知,他与封离在梁都时来往不多。此事蹊跷,恐他另有目的。” 徐清安机敏,当即明白了他们王爷的意思,答道:“若是有意为之,这倒是一招不错的棋。既显得他莽撞自大,降低我们的警惕,又以风流韵事为遮掩,方便他暗度陈仓。” 周昭宁蹙眉:“风流韵事?” “臣失言。” 周昭宁面色不见缓和,但他不是与下属计较小节的人,只板着脸往下说:“你亲自去一趟于阁老和薛宗光府上,请于阁老明日不必出席会谈,让薛宗光传话使团,之后正使不在,就都不必再谈扩大南北榷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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