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曲折向下的楼梯,在门后伸向了黑暗的地底。 “大师兄,我们下去探探。” 涂凭阑打了个响指,唤出两盏灯,飞在前头探路,他矮身走进门里,对张不二伸出手。 张不二和他手指交握,跟在他身后。 这青玉石砌成的楼梯,漫长得惊人,一段一段地蔓延到地底,似乎是没有尽头。 张不二暗暗惊异,他在门派中多年,从未听说过苍霭山的地底,有这么大的工程,祠堂里有暗门这件事,怕是师尊也不知道。 他们大概在黑暗的地底,在这道直下的阶梯上走了四里路,才转入一道悠长的石砌甬道。 张不二摸着冰凉的墙壁:“这像是墓道。” 说完,发现大师兄的脸色,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很难看,张不二握紧他的手,“大师兄,你哪里不舒服吗?” 涂凭阑道:“我好像来过这里。” 张不二:“这一路以来,我也经常有这种感觉,似乎是前世的事情,今生又经历了一遍……这恐怕是心魔给我们的幻觉。大师兄,前路诡谲,我们小心为上。” 他们走到尽头,站在一扇黑石巨门前,红得像血在燃烧的鬼面九重红莲,巨大的花叶,生动得似张牙舞爪从门上伸出来,探到他们面前。 恍惚间,像还能闻到血莲妖异的香气。 张不二抚着花瓣上清晰的脉络,“又是我胎记上的花。” 涂凭阑生出一股巨大的抗拒感,他制止了张不二拉着门环,要推开巨门的动作,“我们回去吧。” 张不二坚持要进去: “说不定是一个线索。心魔劫就是要直面内心所有的恐惧,如果我逃避了,说不定出去后,又要无数次,被迫面对这个谜题。那还不如,直接解谜吧。”
第210章 我非我 巨门大开。 张不二走了进去,眼前的景象,震撼得他久久呆立。 占地广幅的空间里,是一个巨大的殉葬陵墓。头顶,数以万计的拳头大的夜明灯,如亘古星河,幽幽地照亮了整个空间,底下,一朵巨大的鬼面红莲,横贯于整个地面。 九重花瓣舒展着,花瓣与花瓣之间,是一个个巨大的人殉天坑,坑底,堆叠着密密麻麻的尸骨。 张不二如被梦魇,走上了其中一片绯红的花瓣,巨大的花瓣,衬托得他,如同一只行走在此间的小蚂蚁。 花瓣两边,皆是白花花的尸骨。张不二恍惚,这是把整个世间的人都屠了,填贯于此吗。 他这么想,就觉得脚下的花瓣,变成了一片深红的血海,他在尸山血海中沉浮。 不知走多久,张不二终于走到了花瓣的尽头,鬼莲花萼的地方。 极尽繁复华丽的花蕊正中,高高地托举着一具金丝楠木棺材,似是四周万万人的生殉,都在祭奠着棺木中的人。 简洁,壮观,残暴,罪大恶极。 张不二飞到了棺木边,他抚摸着棺木,在棺木上发现了一些凝固的滴状伏起物,这似乎是滴落的血凝结的。 张不二拔下背上的长剑,一劈,棺材板被携带着灵气的剑锋一掀,往外飞了出去。 这棺木似是加持了强力的不腐咒,棺材里的尸体保存得很好,暴露在外的光洁的手足,都不见一丝腐烂的痕迹。尸体的脸上盖着一面,绣着红莲的白丝巾,遮蔽住面容。 尸身穿着白色的道袍,衣着俨然整洁,唯有几处布料,被鲜血染红,似乎是他人的血,溅落到他身上。 尸体交握在胸腹处的双手,握着一张信笺。 身后有人走近,张不二知道是大师兄,他没有回头。 剑从张不二手中滑落,他抽出了尸体手中的信笺。 展开。 只见上面寥寥三行字,字迹歪七扭八,张不二对此非常熟悉,因为这是他的笔迹。 “细雨湿衣看不见,鲜花落地听无声。” “张不二敬上”。 “涂凭阑亲启”。 张不二、涂凭阑。 张不二轻声问:“谁是涂凭阑。” 一只手,从张不二的手中,接过了那张信笺。 那只手的主人,无比珍惜地,看了一下信纸上的内容,沉默了一息,珍贵无比地叠回原状,放入衣襟内。 然后,他的手伸入棺中,隔着面纱,无比缱倦地顺着尸体面容的侧脸的线条,抚摸。 接着,几乎没有迟疑,他熟悉无比地,从尸体的胸口心脏的位置上,取出一物。 那是一个透明的以黑色魔气凝成的,瓶子,材质近黑玉,里面装着一团深红色的什么东西。 张不二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里面装的是一个心脏,人的,鲜红的人心。 尸体的胸口并没有塌下一个洞,张不二知道,这是别人的心脏。 黑瓶里的心脏,托在大师兄苍白的手上,融化了,化为一线流水,融入大师兄的胸口。 张不二呆呆地看着。 张不二又轻声地问了一遍:“谁是涂凭阑。” 依旧没有人,回答他。 张不二探手,一把扯落了尸体的面纱。 他看到了他自己。 一个面容稍微脱去了些许稚气、身材也比他现在略为高挑的自己。 似乎是再长大几岁后的自己。 “他”紧闭着双眼,面容安详,像是下一秒就会睁开双眼。 “我知道了。”张不二点点头,自言自语地说。 他低着头,表情像在哭,却扯开了一个笑容,“现在,我想起来了。” 随着他这句话出口,尸体化为了无数透明的光点,迅速腐朽,消逝。 张不二身体委顿落地,昏迷过去。 涂凭阑接住了他。
第211章 灭世 魔界,伏仙宫,长生殿。 辉煌的正殿外,鲛奴头顶着长明灯,垂首跪着。 澹绎在殿外吹冷风,整整等了半个时辰后,才等到通报的宫奴出来,知会他魔尊有空见他。 澹绎见这宫奴的模样,有些熟悉,又见他脚下系着罪臣专用的锁链,心里猜测着,这是哪个大家族的子弟,因为不小心得罪了涂凭阑,被他抄了家。 最近几年,涂凭阑找借口灭了不少世家,把涂山氏的姓氏嚣张地凌驾于,魔界所有贵族之上。偏偏他武力盖世,头脑聪明绝顶,魔界没有人斗得过他,只能由他横行霸道。 澹绎不屑地想着,脚踩着华贵的长毛地毯,一路走到殿中,涂凭阑的座下。 宫殿里无论是雕廊画柱,还是摆设挂件,皆是穷奢极欲,奢华到极致。 大概因为涂凭阑少年在民间受过苦,先天匮乏,以至于后天做什么,都想要加倍补偿回来,一个不小心就过了头,澹绎内心这么想着,更加鄙视涂凭阑了。 九阶玉台之上,横着涂凭阑华丽的皇座。涂凭阑身着红衣,一头银色的长发,流水一样披在身后,他头枕着一边的把手,陷在柔软的卧枕里,脸上盖着一本书,两条长腿,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踩在另一头的把手上。 澹绎鞠身,草草地行了一个礼,“魔尊。” 涂凭阑动也没动,声音从书下传来,“澹台氏,你最近越发没规矩了。” 澹绎听着他冰冷的声音,想起了刚才那个宫奴的遭遇,他捏紧拳,按照涂凭阑最近制定的规矩,跪下来,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涂凭阑哈哈大笑,起身,书从他脸上滑下,摔到地上,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和颜悦色地道:“你们家,好歹也是魔界最尊贵的血脉之一,本座怎能受你这个大礼。乖孙子,快起来吧。” 澹绎忍辱负重地站起来。 他看涂凭阑的头上,紧紧地扎着一条红布,便知道,他最近头痛症又犯得厉害。 澹绎想起了他此行的目的: “魔尊,天道,最近又在您的脑中说话了吧?” 提起“天道”,澹绎和涂凭阑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外人只知,涂山氏和澹台氏,都是神魔血脉,身份尊贵无比。只有继承了这两个家族的纯血才知道,他们的另一层身份,是“天道”在人世的化身,继承天道的意志。 澹绎狂热地道:“天道,想灭世。” 世间,只有两种飞升的途径。 一种,是仙门通过修炼,飞升成仙;另一种,就是杀道,以杀证道,弱小者,杀父杀母杀妻杀子杀尽周围可杀之人,摒弃一切以求晋升,强大者,献祭整个世间,成为新世界的创世神。 现在的天道,经历了千万年的岁月,积累了过多的沧桑与罪孽,已沉重不堪,如同暮年,垂垂老矣,唯有自毁,重新以婴儿的身份,从洪荒之中诞生,才能获得新一轮的新生。 涂山氏几乎代代都是魔界主宰,因此代代都作为主要对象,被天道骚扰,天道日夜喋喋不休地在他们脑中,催促着他们灭世。
第212章 苍霭派 涂山氏就这样,每一代都有不同的理由,不想灭世,于是一代地扛过一代,几乎每一任魔尊,最后都会被那种无法忍受的头疼症,逼疯。 涂凭阑冷笑道:“那又如何。” 澹绎迫切地行进一步,“我们都是天运之子,只要我们合二为一,意志一统,便可以献祭这个世间。一旦顺利完成灭世任务,我们就可以得到天道的犒赏,成为新世界不朽的存在!” “合二为一?和本座?凭你?”涂凭阑鄙视地睥睨他,“别说这么恶心的话。” 澹绎忍耐地垂首:“……这只是一个比喻。” 他用他那把贴着金箔的桧扇,捂住鼻子:“魔尊大人的观感,大概和我一样,这个世界,所见之处皆是肮脏、不洁、糜烂、救无可救,不如直接毁了吧。” 涂凭阑在皇座上托着腮,故作诧异地看着他,“澹台氏,你的洁癖越发严重了。” 他站起来,走下高台,站在澹绎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他。 涂山氏一向矜傲,自视武功、容貌,皆是天下第一。涂凭阑的皮相,算达到了涂山氏相貌的顶峰,澹绎直面他那,美得近乎下流的样貌,心不由得,漏了一跳。 涂凭阑笑了,“你说得对。” 他就这样随便地做了决定,厌倦地挥了挥袖子:“那就灭世吧。” 他兴致勃勃地说道:“我们定一个计划,第一步,看怎么把整个世界的人,通通杀光。” 澹绎闻言大喜,涂凭阑虽然疯癫,却一诺千金:“你我联手,没有杀不了的人,毁不了的城。不出三年,天下定没有一个活口。” 澹绎又说:“就是目前有一个难题,洄津之盟。千年前仙魔大战,魔界落败,被迫与人间签订协约。根据洄津之盟的规定,如果魔族派往人间的兵力超过五百人,便会天降劫火。劫火一下,我族士兵皆会灰飞烟灭。人间如果无法进犯,你我如何实现灭世大业?” 涂凭阑背着手,在宫殿里漫步:“本座最近也在思索这个问题,洄津之盟太过碍眼,不拔除它,难消本座心头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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