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云微烦忧地在原地打了个转,忽然瞧见前方电闪雷鸣,乌云黑沉沉压过来,像是骤雨将至。 他怔了片刻,耳畔情绪嘈杂繁乱,听不太清楚,脚下已经不由自主向着雷光之下而去。 他想起这里是何处了。 寂声山里的那个小村子,柯茹还是乔绿时的家乡。 这是乔绿身死的那一日。 狄舟......狄舟是当时他觉得有异状的那个仙道门弟子,乔绿的师兄。 他松了口气,向着人群那边走了几步,瞧见耀目闪电从天际轰然劈落下来,下意识闭了闭眼。 这番场景倒是有些像昙花死在雷劫下的那一日。 雷劫降下时带出巨大轰鸣,宿云微耳畔嗡嗡直响,半晌才好起来。 周遭一片寂静,他缓步上前,只瞧见狄舟抱着一把银剑跪坐在满地废墟里,傻愣愣的童为没什么动作,怔怔望着他。 宿云微记得那柄剑,那是乔绿的剑。 如今这剑上满是裂隙,已经随着主人一同被毁去了。 宿云微如今再看,便察觉到一丝当初没能注意到的东西。 狄舟似是喜欢乔绿的。 也是,乔绿性格活泼又独立自主,是个很特别的漂亮姑娘,狄舟会喜欢她也正常。 宿云微又走了几步,颊边碎发忽地被风势带起,蹭过脸颊。 他脚步顿了顿,瞧见张如韵抱着琴与他擦肩而过,漠然道:“原来你也是会动情的。” 狄舟麻木偏过脑袋来,唇瓣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他垂首轻咳一声,这才沙哑着嗓子,一字一顿道:“张如韵。” “你我同门一场,”张如韵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当初我知晓你是为了救我,可是阿昙死了。” “神力就那么重要么,值得你去替仙界和仙道门动手?” 狄舟怒声道:“我那时并不知晓他是你的花。” 张如韵冷嗤道:“是,你不知道。” 他指了指狄舟怀里的剑,语气里满是嘲讽:“我也并不知道,你原是喜欢这丫头的。” “你胡说!”狄舟已经站起身来,一把抓了他的衣襟,他死死盯着张如韵的眼睛同他对视,咬牙道,“我知晓你心思玲珑,指不定早已了然于心,躲躲藏藏不愿见我,藏了身份又回到仙道门。” 他忽然想起什么,忽然冷笑道:“我倒还忘了,当初是谁发了誓毁了琴,说此生不再踏入仙道门。” 张如韵神情淡淡,漠然道:“是我说的又如何,终归人已经死了,魂魄散尽,此生早便是劳无所获,从前的誓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一把将狄舟推开,眼眸垂了垂,打量了片刻那柄银剑,又道:“我手中东瀛秘术是神亲自赠予的,有聚魂之法,当初神陨前你看到了什么,告诉我,我便将此法教给你。” 狄舟满目赤红,半晌不曾说话。 张如韵:“不愿说便罢了,我瞧童为那小子木讷愚笨,不若将功法交给他,让他去救人,以求个来生再续前缘。” 宿云微这才注意到,那边百姓都已经昏死过去,童为心神俱伤,也跟着不省人事。 狄舟哑声道:“别给他。” “我同你说便是。” 他抬臂指着西南方:“那日神散出了一团魂魄,向着西南而去了,或许就是那昙花的魂体。” 张如韵神色微动:“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狄舟攥紧了拳头,半晌又松开,“终归是同门一场,我害死那灵体,你恨我也算正常,只要你告诉我如何将阿绿救回,从此之后我们便一拍两散,谁也不欠谁的。” 宿云微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想,昙花明明生在京城,神当初也将他往北送回,压根不在西南。 这师兄弟二人倒是情深义重。 张如韵告诉狄舟的方法,是将自己一半魂体献出,为乔绿补全残缺魂体。 这法子并非两全之法,恐怕没有多少人愿意牺牲自己。 狄舟只犹豫了片刻便应下来:“我知晓了。” 他不再理会其他人,抱着乔绿的剑返身离去。 张如韵神色不明,转了视线瞧着一旁昏迷不醒的童为,忽地勾了勾唇角。 * 宿云微跟随幻境回到山洞时,已是许多年过去了。 神被钉在石床上,神力缓慢逸散着,到如今已经极为虚弱。 祂察觉到宿云微的动静,微微侧过头来,笑道:“你去了何处?” 宿云微迟疑了一下:“去瞧了乔绿死后发生的事情。” “哦?”祂似笑非笑着,“狄舟和张如韵从前是如此要好的师兄弟,现在分道扬镳,到实在让人唏嘘。” 宿云微沉默着没说话。 神又道:“你如今倒是变了许多,要比我有人气多了。” 宿云微安静望着他,并未回话,只是看着祂神情一动,似乎又沉浸到了幻境里。 这天夜里山洞外雨疏风骤,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回荡在整个山洞里,显得洞中越发寂静起来。 宿云微有些无趣,捡了个地方随便坐下,望着洞壁出神。 他还记得当时进入此地时,看见墙壁上写满了文字,但时间太过久远,那些文字已经被岁月模糊了大半,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了。 宿云微抱膝坐在墙角,斜靠在手臂上,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墙壁,触到一些潮湿的水汽。 他收回手指捻了捻,忽然听见山洞口传来脚步声。 宿云微疑惑地站起身来,向着洞口走去。 夜里光线太暗,洞穴内伸手不见五指,连他都有些看不清前路。 宿云微想放出灵力照明,听见一声微弱的哭腔。 接着便感到谁穿过了自己的身体,朝着山洞内摸索走去。 神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谁在外面?” 小孩呜呜咽咽的声音大了起来,宿云微闻声又返回山洞里,借着神放置的壁灯望过去,微微怔了怔。 那小孩长得粉雕玉琢,现下正哭得伤心,看着平白让人心疼。 只是容貌无比熟悉,竟和东池宴有八分相像。 宿云微一时间以为这是东池宴的儿时,但再仔细看去,却在小孩眼下面中看到一颗小痣。 他并非东池宴。 宿云微忽地松了口气,自己也说不上为何,只是觉得幸亏不是他。 小孩是逐光而来的,瞧见被玉剑钉在石床上的神,顿时傻站着,连哭也忘记了。 神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唤道:“别害怕,过来,这里很安全。” 那小孩犹豫了片刻,畏畏缩缩凑上来,抱着膝盖蹲在祂身边,问:“你身上插着剑怎么还能活呀?” 神轻轻笑起来:“因为我是话本子变出来会吃人的妖怪,当然死不了。” 没想到小孩并不信他的,只说:“哥哥说这世间没有妖的。” “你方才哭什么?深夜落雨,山中偏僻,为何不回家?” 小孩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起来无比可怜:“我和哥哥走散啦。” “左一句哥哥右一句哥哥,你哥哥对你很好么?” “那当然!” 小孩语气里带了些自豪:“我哥哥是这世间最好的哥哥了,从小到大一直保护我。” 楠封 神故意逗他:“一直保护你,怎么还能将你弄丢?” “你休想挑拨离间!哥哥肯定是不小心的!” 神笑了许久,本想再说些什么坏话,却忽然愣了愣,面上笑意散得干干净净,变得有些失落起来。 小孩心思比较敏锐,天真问道:“你怎么突然不开心了?” “无事。” 祂躺在石床上,手腕搭在玉剑上,喃喃自语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个人。”
第57章 神陨 祂说话没头没尾,小孩年岁尚小,听不懂他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人神情过于怀念,像是思念的那个人已经许久未见。 小孩不知道怎么安慰祂,只能学着爹娘安慰自己那样伸出手去拍拍祂的脑袋。 神愣了愣,忽然笑起来,低声道:“你可真是......” 祂又未将话说完整,但宿云微却似乎知道祂的想法。 祂想说这小孩天真又烂漫,倒也是可爱。 在凡尘千百年间,经历过太多往事,此刻却觉得这番心性难能可贵起来,有些贪恋。 神道:“今夜天色已晚,你哥哥就算要寻你,想找到这里来也不太容易,不若今夜便在洞中陪一陪我,待明日雨停我再送你出去。” 小孩说:“好呀。” 他好奇地趴在是床边上,伸着小手去摸那剑。 神道:“剑身锋利,小心划伤手。” 小孩这才怯生生将手缩回来,小心翼翼问:“你为什么不会流血?” “因为我是妖怪。” 小孩撇着嘴:“都说了我不信的啦。” 神眉眼弯弯,笑得开心。 小孩又问:“所以你是神仙吗?” “算是吧。” “神仙为什么还会被剑插在这里呀?” “你也可以将它拔出来。” 小孩将信将疑:“话本上说,这种封印妖怪的东西不能随便拔的。” 这会儿又是妖怪了。 宿云微觉得这小孩实在可爱,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认认真真看他。 小孩面中那颗痣生的好,瞧着总有些无辜,要比东池宴看着活泼许多,说不定长大以后也后东池宴不太相似。 小孩嘴里说着妖怪,手却已经握在剑柄上了,十分信任神:“那我拔了哦。” 神温和笑着,并未说话。 那小孩便铆足了劲儿向上一拔,只听剑出鞘声犹如鹿鸣般直冲云霄,耳畔嗡嗡直响。 小孩被后坐力推得坐在一边发愣,玉剑抱在怀里,竟是比他还要高一些。 但再看石床上,神依然躺在其上,胸口插着一把白玉剑鞘。 小孩“咦”了一声:“方才没有剑鞘的呀?” 神轻轻笑起来,半晌才说:“是一道禁制罢了,禁制不解除,就算你再将剑鞘拔出来,我也没法办法离开。” “好吧,”小孩语气有些遗憾,“那这剑怎么办呀?” “我将要死去,这剑便赠与你算了。” 小孩闻言便湿了眼眶,呜呜咽咽道:“你要死了吗?” “能不能等我走了再死啊。” 神哭笑不得:“喂,你这样与我说话,显得很没什么良心。” 小孩不懂得良心二字要怎么写,只是觉得和哥哥走散已经十分害怕了,要是洞里这个陌生人也死了,那一定更恐怖。 神道:“别哭了,很吵。” “我现在还不死,你放心吧。” 第二日雨未停。 宿云微缩在角落靠着岩壁睡了一夜,醒来时那小孩正和自己姿势一样坐在身旁。 他并非幻境中人,小孩看不见他,也摸不到他,到也算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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