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云微常常被人唤作殿下,还恍惚了一瞬,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东家夫妇口中的太子殿下并非自己,而是宿月昙。 他倒是没想过会在幻境里听到有关自己生前的事。 先前两个幻境时间相距太久远,到让他来此时没想起来,这是他还活着时的那个世间。 宿云微胸口有些闷,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只觉得有些别扭而奇怪。 东母颠了颠怀里的团子,把东池玉放到在地上,拍拍他的脑袋让他去找哥哥玩,笑道:“太子殿下也是喜欢弟弟的,倒和阿宴一样。” 宿云微安静地想,哥哥才和东池宴不一样。 东池宴在山上摔伤了腿,虽没什么大碍,但走久了会有些发疼,只能看着东池玉在身边蹦蹦跳跳,将自己手里的书本抽走,放了两颗水润润的葡萄。 东池玉软着嗓子说:“阿娘刚剥的,好甜。” “嗯,甜,”东池宴言简意赅,“我要看书。” 东池玉也不打扰哥哥,颠颠地往后院跑去了。 宿云微追在他身后想,这东家夫妻倒是心大,小儿年幼,便这么放心大胆地放在外面让他们自己玩耍,也不怕孩子被人偷走。 也是这山中偏僻,村中人朴素,无人会干这样的事。 东父东母担心影响长子念书,也没在屋中待太久,携手往后院去,边走边道:“听闻山外异兽猖獗,常常伤人,也不知山中会安定多久。” “夏季林中多沼泽,想必异兽也无法进入,不必太过担忧。” “说起这沼泽一事,人行也不太便捷,还得提醒村民多多注意。” “夫人说的是。” 夫妇二人在院子里找到贪玩的幺子,将东池玉抱在怀中,絮絮叨叨道:“雨季来临,山中泥泞湿滑,下次出去玩记得拉好哥哥的手,小心掉进山谷里,可再也见不到阿爹阿娘和哥哥了。” 东池玉乖乖说好。 * 夜中村落里安详寂静,只有蝉鸣在院中声声回响。 东池玉屋中一片漆黑,盈白月光从窗口照射进来,落在地面上,反射在玉剑剑身处。 东池玉睡得很熟,微弱呼吸声起起伏伏。 宿云微垂眸站在玉剑前,抬指拂了拂剑身,却没探到任何灵智。 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又是何时生的灵呢?” 这幻境只余他一人,终究是太过寂寥。 宿云微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未曾说过话了。 他碰着玉剑泛凉的剑身,张了张口,话音出来时却哑了一下,只说出一个“我”字。 噎了许久才缓过来,哑声道:“我好像有些想你。” 时间再久些,他担心自己会忘记玉笙寒。 芳华易逝,相聚时短,别离总是来得很快。 才叫那时分离时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 还以为很快便会重逢,没想到却一个人在此停留不前。 宿云微想,玉笙寒也没给他留下些什么东西,如今身处异乡,连个睹物思人的都没有。 他展着五指,借着月光看自己指尖,又想起东母指上的那枚玉戒。 或许是部落的吉祥之物,所以才和神像上的一般无二。 宿云微只是如此猜想,他并不知道这里的规矩,说不清真相究竟如何,只是觉得那戒指眼熟。 似乎自己指上之前也有一个,不知道去了哪里。 许是坏了也说不准。 他垂了手,袖口落下来挡住手背,悄悄转到东池玉床前去了。 东池玉笑脸睡得红彤彤的,让人忍不住想捏一把。 宿云微这么想着也便这么做了,伸出手时才想起来自己碰不到幻境中的人。 方有些遗憾,指尖却忽然碰上一篇温软。 小孩脸颊圆圆软软的,像个糯米团子。 宿云微有些讶然,手指却没停下来,兴致勃勃地揉了揉东池玉的脸颊,看他哼哼唧唧要翻身,这才将手收回。 难怪当时神老爱逗他,确实挺可爱的。
第59章 玉戒 东池玉第二日起来同哥哥告状,说夜里有蚊虫,白日起来瞧见脸颊红了一片。 痒却是不痒,但也不像是在梦中磕了碰了。 宿云微有些心虚,指尖却搓捻在一起,回味着昨夜柔软的触感。 村子里一如往日那般平和安定,如桃花源般远离城镇,甚至不曾受到异兽的侵袭。 宿云微黄昏时在村中散步,瞧见两个村民匆匆背着背篓往屋里走,背篓里都是新鲜的菌子。 他们神情有些慌乱,低声道:“近几日总有外人在山里,来无影去无踪的,也不知是人是鬼。” “我听闻山那头原来有个村子,不过村里人早死了,听说还有一大个墓葬群在山腰上,邪门得很。” “少说些吓人的话,村里有长老和祭司在,不会让鬼怪进来的。” 那两人很快便远去了,话语和情绪都弱下去,宿云微轻轻蹙着眉,却依然觉得耳边有些嘈杂。 他一路远离了村口,在大片玉兰花林里停下脚步,合上眼安静探查过去。 幻境其实是可以随着灵力波动而转移视线的,只是宿云微魂体虚弱,过久使用灵力会导致反噬,于是玉笙寒便从不许他轻易动手。 宿云微感到胸口一阵烦闷,灵力却已然散出来,一边控制住幻境,一边想,是玉笙寒自己没跟着进到这幻境来的,他只能靠自己,实在是被逼无奈。 心虚减弱了许多,他静下心随着幻境一同转移,转瞬便到了另一处有些莫名熟悉的地方。 宿云微开始担忧自己等会儿会不会迷路,却忽然瞧见了张如韵。 宿云微依稀记得张如韵当初和狄舟分别的时候受了对方的骗,孤身一人去了西南,也不知道能在西南找到什么花。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张如韵在此处一无所获,却无意间撞上了两界生门。 张如韵站在幽都入口沉思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着幽都大门来来往往的亡魂,许久没有动作。 宿云微隐隐觉得有些糟糕。 幽都此刻的主人不知道是谁,进入城中要有通行令或名帖。 张如韵如今是仙人之躯,与幽都城主同等阶级,但也不是轻易便能入地府的,恐会扰乱公正。 但他寻了阿昙的魂魄那么久,既已来到幽都,又怎可能轻易打道回府。 宿云微隐约知道结局,想直接跳过这一段过往回到东池宴儿时,出手一瞬灵力却失了效。 咽喉处盈满了血腥气,难受得厉害。 宿云微将血气咽下,强忍着闭了闭眼,再抬眸时,张如韵已然同幽都守卫动了手。 灵流在四周激荡着,许多亡魂被殃及池鱼,在灵力撞击下怦然碎成灰烬,实在是有些难以注目。 但脚下却一步未动,安静将这一夜惨剧收入眼底。 张如韵自己也知道狄舟靠不住。 他们之间是有着血海深仇的,狄舟会实话实说的可能性太小,就连自己也不曾毫无保留,满口谎言。 但张如韵只怕自己错过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知道狄舟在神陨之前跟随仙道门和仙界去见过神,或许知道神到底有没有保留阿昙的一线生机。 他不敢去赌,所以哪怕知道是假的,也要亲自来探寻一番。 张如韵指尖还流淌着残存的灵力,杀了太多仙人与亡魂,他整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深呼吸一口气,淡淡道:“终归也已经杀了那么多人,是人是亡魂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睁了眼,揪住一旁的亡魂冷声道:“可曾在幽都见过一人。” 张如韵展开画卷,将阿昙的画像展露在那亡魂面前。 亡魂瑟瑟发抖道:“不曾见过。” 话音刚落,灵力便蓦地击来,将他打成了一片灰烬。 宿云微眉心一跳,下意识想出手阻止,直到灵力划空散在不远处才回过神来。 张如韵如今已和他的正道背道而驰,可这些无辜的亡魂又做错了什么呢? 宿云微后脊有些凉,怔怔望着幽都大片荒芜,一时间想不起这里后来是什么模样了。 只记得亡魂安居乐业,常常吵闹喧嚣,好似凡尘。 张如韵一连杀了几个亡魂,有人慌乱之下忽然道:“我知道!” 他跌跌撞撞从角落里跑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张如韵脚前,声线里带着哀求:“我见过,几年前他已经去转世了,说不定现在已经投胎到哪个大户人家了呢?” 张如韵的视线寒凉无比,沉静地望着他,像是能看透许多潜藏的心思。 亡魂冷汗连连,终于听见他说:“好。” 持续几日的杀戮彻底停止,宿云微松了口气,心道,倒真让这亡魂猜中了。 昙花此刻便在京城,做这世间最尊贵的太子殿下。 凡尘如此庞大,张如韵没办法一寸一寸去翻找阿昙的踪迹。 他甚至都不知道阿昙的容颜有没有发生变化。 张如韵杀了幽都的城主,用了对方的身份和样貌,自己做了此处的主人。 幽都此时还不分昼夜,宿云微也没办法接触到幽都中的亡魂,他在幻境中不知道时间流速如何,只觉得这段时间过得格外漫长,似乎已经过去了许多日,又似乎是许多年。 一直到某日,张如韵在幽都城外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宿云微跟在他身后,随着视线望过去,微微怔了怔。 是狄舟和乔绿。 张如韵挑眉道:“嗯?” “魂体怎么碎成了这个样子。” 他打量了片刻那两只残魂,忽然笑了一下:“狄舟啊狄舟,与你同门多年,到没想到你也是这么一个痴情种子,真愿意用那错误的法子去救人。” 他垂眸不知道想了什么,伸出手去将两只残魂收在袖中,再未发一言。 * 到第二日,张如韵离了幽都,回到寂声山去。 宿云微看到一个身披黑袍的陌生男人正站在大片墓群里,见了张如韵也不说话,沉默又木讷。 宿云微忽然又觉得这人似乎不是那么完全陌生了。 听着张如韵唤他的名字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人是童为。 张如韵道:“教你的法子试验得如何了?” 童为唇角嗫嚅了片刻,轻声说:“没成。” “废物。” 张如韵只骂了这一句,冷笑道:“乔绿魂魄散了那么多年了,再不去将她寻回来,小心彻底找不到。” 宿云微便知道他又在说谎了。 乔绿如今便好好放在幽都修养,他却故意不告知童为。 宿云微说不准张如韵究竟是怎么想的,只能听到他的情绪,满是纠结与嘲弄 分明不曾相信狄舟的说辞,又不罢休地在世间寻找阿昙的转世,矛盾至极。 童为似乎有些急,难得反驳道:“你教的秘术可否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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