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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云微睡得很不舒服，脖颈酸痛，这时候又开始怀念玉笙寒的怀抱了，总觉得当时就不应该嫌弃在太师椅上相拥而眠的日子。 他转了转脑袋，正欲起身，小孩却醒了，吧嗒吧嗒跑出了洞穴。 洞外雨势又大又急，也不知急匆匆要出去做什么。 宿云微回首望着石床上的神，祂似乎真的将要陨落了，沉眠时间越发漫长起来，到如今都还未醒。 宿云微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看待这件事，只是觉得有些别扭而奇怪，只好摇摇脑袋将思绪清空，起身往山洞外走。 洞口淅淅沥沥滴着水珠，他看到那小孩正冒着雨蹲在小山坡上摘果子，果子鲜红圆润，可惜他手太小，抓了一两个便拿不下了，遗憾往山洞里走。 他看不到宿云微的存在，傻愣愣地从他身体里直穿过去，屁颠屁颠又回到洞穴内。 这会儿神倒是醒了，面色疲惫地转开视线望着他，轻声问：“为何出去淋雨？” 话音刚落，小孩已经将那湿漉漉的果子放到了祂嘴边：“这个可甜了，我哥哥之前还给我摘过。” 神温声笑道：“我不用饮食。” “就尝尝嘛，我刚才试过了，很甜的。” 祂有些无奈，到底还是顺了小孩的意，张唇咬了一口。 小孩洋洋得意，问：“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嗯。” 祂垂了垂眸，轻声道：“桌下有火折子，许久没用过了，应当还能生火。” “你去燃个火堆将衣服烤一烤。” 神的视线落到遥远的洞外，看起来似是在思虑往事，喃喃道：“日暮时将会天晴，我送你去找你哥哥，别叫他担心。” 小孩兴高采烈道：“好诶，你真是个好人。” 神唇角嗫嚅了片刻，到底什么都没说。 宿云微却一清二楚地知晓，祂或许是想说自己并非什么好人。 千年前魔体蔓延，而今异兽为祸世间，祂手上没有沾过血，却利用了许多人做自己的刀刃。 这些刀刃害死了阿昙，害死了乔绿，或许还有更多的千千万万的人。 * 夕阳迟暮时，外头果然雨过天晴。 金黄日光斜照进山洞中来，在内室里也能瞧见一二。 宿云微站在洞口，伸出指尖接住了那片阳光，听到身后小孩欢呼的声音：“天晴啦！” 神的嗓音轻而微弱：“一直直走，在山腰处有一片玉兰花林，找到那棵紫玉兰，在那里等你哥哥。” 没过一会儿，小孩便抱着剑出了山洞，一路向山上走去，再未回过头来。 宿云微安静看了片刻，直到那小小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才返身回到山洞里。 神闭着眼，周身神力已然散尽，躯体变得晶莹透亮起来。 勉力维持的样貌蓦地散了，成了一团无序的光。 祂道：“宿云微。” “嗯。” 他回完话，神又不吭气了，只是唤出一道光屏展现在他眼前。 宿云微看见那小孩抱着剑乖乖巧巧坐在紫玉兰树下，昏昏欲睡时听见兄长喊他：“池玉。” 东池玉睡眼惺忪地睁开眼望过去。 果真是东池宴。 宿云微想，他倒是和长大后没什么两样。 东池玉见了哥哥就开始哭，呜呜咽咽地说着自己的委屈，问哥哥怎么没来找他。 等牵了手要回去时，才看见东池宴一瘸一拐的，似乎摔伤了腿。 原是东池宴急着找弟弟，下过雨的山路泥泞湿滑，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东池玉哭得更厉害了。 宿云微垂眸望着，听见神说：“我很羡慕他。” 谁？东池玉么？ 他没问话，只是在心里这么想着。 “后来想想也没什么可羡慕的，从前阿昙照拂我时，也与他哥哥没什么两样，是我没有珍惜。” “你后悔么？” “后悔？”祂的语气有些疑惑，也有些不解，慢吞吞道，“我不知道。” 神的身躯已然消散，只剩些星星点点的光晕在空中飘着，像一些晶莹剔透的泡沫。 宿云微下意识伸指碰了碰那些光晕，将它们接在指尖。 “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已经做了，后悔与否似乎也无济于事。” 祂叹了口气，最终道：“这世间若没有神，会如何呢？” 宿云微回答不上来。 他如今所在的世间已经没有神了。 “罢了，你记忆有损，问你也没什么用处。” “就这样吧，我也想去过一过凡人的人生。”
第58章 寂声东家 人人都说神早已随着仙道一起覆灭，谁又知道祂在这山中困了几百年，到这时才彻底陨落。 灵流彻底散了，洞穴中一片安静。 宿云微说不出自己究竟是怎么样的心绪，只觉得有些茫然，站在石床边愣了许久。 洞外天色已黑，幻境并未散去，神也没将他送走。 宿云微一时间找不到去处，只好又在石床上坐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的鸟鸣将他唤醒，他感到指尖有些潮湿，原是洞中清晨起了露水，濡湿了石床。 宿云微有些嫌弃，起身抖了抖衣衫，忽然想，神在这里被困了几百年，日日夜夜都如此，不会觉得不适么？ 可惜神已经陨落，没人再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宿云微拢了拢袖子，朝着洞外走去，没走几步，忽然又听见东池玉的声音不远不近响起来：“哥哥就在这里！” 宿云微脚步一顿，眼见那小孩蹦蹦跳跳钻进洞里来，直穿他身体过去。 东池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宿云微不想让他也往自己身体上穿过去，侧身站到了一边。 东池玉疑惑的声音已经传了回来：“咦，那个大哥哥怎么不见了？” “什么大哥哥？” “有一个很奇怪的大哥哥，他被一把剑插在这里，也不能动，真奇怪。” “嗯。” “然后他把我送出去的，说在树下可以等到哥哥。” 东池宴仍然没有说话。 小孩被哥哥拉着手出了山洞，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他稚嫩天真的嗓音说：“他说他要死了。” “许是骗你的。” “我觉得他不会骗人诶。” “那他没骗你。” “哥哥你好敷衍。” 那柄剑...... 宿云微的视线一直落在两个小孩身上，忽然想，玉笙寒在他们那里。 他脚步已经动起来，尾随两个小孩去了。 东家家主是寂声山山头某个部落的首领，此部落多秘术，不过比起仙道术法来说要逊色很多，也并非什么歪门邪道，偶尔用于占卜也算有些用处。 东池宴将弟弟带回家时，族中长老正在村落门口召开占卜仪式。 东池玉如今才六岁，东池宴没比他大多少，年岁尚幼，还不必参与占卜。 东池宴便拉着弟弟往自家院子走，忽然被人叫住。 那长老满头白发，看起来德高望重，微微弯身道：“大公子与小公子也来这泉水中瞧一瞧吧。” 东池宴面上十分严肃：“阿爹阿娘说我与池玉还未到年纪。” “无妨，年岁并不影响占卜的结果，只是成年后心绪更为稳定，不会轻易为占卜结果所转移。” 东池宴眸光转了转，似乎在思索可行性。 宿云微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瞧着村口周围立着的四个奇怪又诡异的雕塑，隐约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他仗着自己无人能看见，自顾自在雕塑前打转，瞧见其中一个雕塑的手臂交叠在身前，握着一柄镂空花纹的弯刀。 指节上套着一只戒指，可惜雕塑为铜制，并不清楚这戒指在村民的预想里究竟是什么材质。 宿云微觉得那戒指有些眼熟，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只能作罢，转身又围着东池玉打转去了。 他总觉得小孩长得太过可爱，分明和东池宴那么相似，却又平白招人喜欢，像个白团子一般，想抱在怀里揉一揉。 他没看太久，小孩蹲在一边揪小草，懵然被哥哥拉起来，牵着手往占卜泉那边去了。 长老道：“大公子心性稳重，早些知道一些预知或许也没坏处。” 东池宴“嗯”了一声，跟着长老的要求将指尖戳破，血珠滴入泉水中。 随着咒语念出泉中散出大片金色光芒，映在两个小孩眼底。 长老仔细看了片刻，道：“奇怪，大公子的血，怎么看到的是小公子的？” 东池宴没太放在心上，只问：“池玉的未来如何？” “尚可，长寿之象。” 小少年点点头，抿了抿唇，半晌才道：“看不到我的便罢了，等及冠之后再来也一样。” “大公子说的是。” 东池宴便没再过多停留，拉着弟弟回家。 宿云微在原处停了片刻，果然见那长老神情一边，疑惑道：“这占卜卦象怎么有些奇怪？” “短命长寿，这是什么意思？” 宿云微若有所思，转身再次跟上东家两个孩子。 东家家主只有一个妻子，孕有两个男孩。 东池玉生来招人喜欢，但东家夫妇并未偏心，对东池宴同样关怀照顾。 东池宴自己也很喜欢弟弟，只是不善表达，从小便沉默寡言的。 东池玉走丢的那夜，东池宴自责又担心，回了村子才知道他没回来，又冒着雨去山里寻人。 昨夜将东池玉带回去时，阿爹阿娘还训了他一顿，说他不跟着哥哥自己乱跑，叫哥哥担心。 东池玉窝在爹爹怀里撒娇：“都是我不好，才让哥哥摔伤腿的，下次不会啦。” 东池宴站在一边憋了半晌，才闷闷道：“你没错。” 东池玉从神那里带回来的玉剑还放在屋中，东家家主不清楚这剑的由来，东池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山洞中的人又没了踪影，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东家家主第二日将剑送去了长老那里让其甄别，对方虽有些神通但终究不是修仙之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这剑不错，或许和小公子有缘。 家主想着幼子年岁尚幼，玉剑没有剑鞘，交给他恐怕会伤到自己，便先叫工匠打了个剑鞘将其收起，放在东池玉屋中给他留着。 东母抱着东池玉坐在桌前剥葡萄，宿云微从她指节上看见一枚玉戒，那戒指和雕塑上的一般无二，甚至连花纹都一丝不差。 宿云微轻轻皱了皱眉，忽然听家主说：“今年京城向镇上拨了许多粮草银钱，分给村子的不少。” 东母将剥好的葡萄放进东池玉掌心里，嗓音温温和和：“是么？” “嗯，前月霜城新诞下小皇子，太子殿下闹着要陛下给他办宴，满月宴上来了许多周边国家使臣，献的财物都已经分发下去，当是给小皇子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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