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夏本就动摇不定,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了具体的偏向。 真就像时松所说的那样,若是好好经营两国的通商口,也有繁茂之机,也可作为国之经济的重要财源。 两相权衡之下,最终妥协,签订和平往来条约。 往后的日子,也暂时能安分些了。 月亮刚升起来,微光倾泻于四方院,与木槿花树交织成斜影映在泥土之中。 晚风过,将连廊笼中火影窜灭。北方的风不似南方柔和,分毫不见春日的暖。 时松同北夏人打了好几天交道,事毕后刚喝一口水,正准备睡下便听见一阵敲门声。 “进。” 进来的是一个禁军,时松认得他,范知善的左膀右臂。 他不知道此人叫什么名字,只记得他姓王,其他人都唤他虎哥。 “王爷,”王虎端盘进来弯身一礼,“换茶了。” 时松早有预料似的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也不阻他。王虎换好后,还顺手给他倒上了一杯。 不知为何,王虎递茶的手微微发颤,想要掩藏的心虚忐忑全然暴露在外。 时松接过来上下打量片刻,而后毫不犹豫地全倒在地上,敛眸道:“叫你主子来。” 王虎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听见他发话忙不迭跑出去了。 只片刻,房间里的王虎便换成了范知善。 他一踏进房门,时松便提起茶壶,蓦地松手。 啪—— 磁壶落地成碎瓣,茶渍四洒,茶叶静静地躺着,像是被揭穿的阴谋,无处可躲。 时松蹲身,隔着帕子拈起茶叶闻了闻,头也不抬地问道:“我若喝了,还能活脱脱地站在这里吗?” 范知善朗声道:“王爷这是说的什么话?” 时松扔掉帕子,起身拍拍手:“别装糊涂。范誉非,你太着急了。” 以往都是统领统领的叫着,时松还是第一次叫全了他的名字。 范知善倒是毫不意外,他低头一笑:“王爷这一路,装得不辛苦?” 从与北夏谈判开始,他就知道,时松此人决计不简单。对局势的分析和针砭时弊,以及对北夏算盘的分解,可不是一个纨绔能想得出来的。 直至那时,他才明白了范淑章为何要让自己亲自来料理这个人。 时松想起在桐州范彻景说的那些话,没打算与他撕破脸皮:“井水不犯河水不好?” “井水不犯河水?”范知善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嘲讽般笑了笑,“那王爷为什么就不服命呢?” 时松好笑道:“服命?什么才是我的命?谁规定的被人所害就是我该有的命?别人容不下我活我就该死?” “王爷装了一阵子糊涂,我不信真变糊涂了。” “范誉非,”时松负手而立,极轻地摇了摇头,微扯唇角,“这不是我的命。” 范知善没有执着于同他纠结“天命”的问题,而是想起什么来一转话锋:“对了,王爷还不知道吧,曜凌关大捷,蛮子退兵了。” 时松脑子飞速思考着,曜凌关大捷?那说明柏秋行成功了?! 他欣喜情绪还未来得及冒出头,就又听见范知善说了句锥心刺骨的话。 ——“柏子濯战死了。”
第82章 时松脑子嗡嗡作响,似是某根紧绷已久的弦断了,半晌无法回神。 他说什么?柏子濯死了?死了吗?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死了?谁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整个人时而僵化般无所适从,时而又变得麻木不已,甚至感觉不出自己还活着。 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好半天才艰难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范知善没有立即应他,而是说了好些铺垫。 他讲故事般不紧不慢道:“我听说王爷先前屈尊柏家,受柏子濯照拂良久,与他交情匪浅,如今还是让王爷走得明白些。” “圣上让他南下同蛮子和谈,你猜他干了件什么蠢事?”范知善痛惜地叹息一声,“他鼓动罗开恣带着扈州六万多的兵马和近全部的粮草,去曜凌关同蛮子打仗,这是要造反啊!就算战胜后活了下来,圣上还会让他好过?” 时松木然地听着,这些他都知道。他想知道的是,柏秋行怎么死的,或者,真的死了而不是编造? 他抱着一丝侥幸继续听着。 范知善惋惜道:“你知道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吗?不知道是吧?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能猜个大概。” “他死在了那血流成河的黄沙疆土上,战马从他身上一遍遍踏过,兵戈铁器无眼糟践!连个完整的尸体都没找到,碎骨都捡不回来了!他死前怕都是望着这京都的方向,他放不下的人、未完成的事,终究是和他一同去到地底下了!” 范知善一字一顿道:“再无翻盘机会!” “所以你还在计划什么呢?别梦了,他死了我的王爷。”他喋喋不休了一通,最终将话圆了回来,“让微臣送王爷上路,王爷去下面陪他吧。” 话落,范知善朝时松倏然抽刀,捅进心口半寸时松才醒过神来。 他急忙往后撤步,踢开剑锋旋身拔出岁椿相抵。 “别挣扎了王爷。”范知善一个劲儿朝他挥刀。 时松充耳不闻,错身的一刹,他掏出袖中什么东西,一把朝范知善洒去。 “你!”范知善登时视线模糊,整个人发软,“从哪儿来的?” 时松一路上都被人盯着,他是断不可能有机会弄到这种东西。 时松趁机闪到他身后,一下钳住他双手拖到房柱子旁。他解下发带,在范知善手上绕几圈死死捆在柱子上。 “我不杀你,但你若是再开口,”他顿了顿,“我就把你舌头剜下来。” “……” 时松左右看了看,最后还是不放心地塞了一块抹布在他嘴里。 “……” 他没想到范知善会这么快动手,他以为,至少在返京途中。 崔言去了酉州,关荣在桐州盯着范家抽不出身,这边就只有自己孤身作战。 但是他没有退路了。 他要活着,完成未完成的事,然后去找柏秋行。 他不信柏秋行死了,只要一刻没见到他尸身,那柏秋行就还是活着的。 “来人。”时松兀自起身,朝门口走去。 院子候着的王虎闻声赶忙上前。 方才他听见里面的动静就猜到了个大概,不过未得吩咐,他不敢轻举妄动。此时明明白白听清了叫人的声音,才敢靠近。 刚推开门就见时松背手看着自己。 后者十分无邪地歪头一笑,和声和气道:“给你两个选择。” 时松伸出两根手指:“跟我,或者死,你选一个。” “?”王虎听得稀里糊涂,直到他瞧见了时松身后的凌乱场面才炸毛似的后退一步。正要奋起反抗,“你”字还没说出口,脖颈便被抵上一阵冰凉。 时松提着岁椿,佯装思量道:“选错了也得死。” “……”王虎毫不犹豫抱拳躬身,字句铿锵,“王虎誓死追随王爷!” 时松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将背着的另一只手里的木棍递给他。 那是时松刚卸下的凳子腿。 他朝被捆着的范知善处一扬下巴:“打晕他。” 王虎接过来望了望:“……” 范知善瞪大眼睛挣扎了两下:“……” 就在王虎以为做得够多了时,时松又递了个药罐给他:“给你半柱香时间,迷晕院子外面的禁军。” “……” “哦,对了,你要是打算伙同他们来杀我,”时松习惯性扭了扭脖子,“最好能让我死得彻底。若不小心还让我剩了一口气,死的就该是你们了。” “……”王虎看了一眼地上被自己打得不省人事的前头头,又将目光落到现头头身上。 他觉得自己撞鬼了。不,撞阎王爷了。 对!这那儿是什么锦成王爷啊?这分明就是阎罗王爷啊! 待处理得差不多后,消失一整天的寒梅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急报。”她扫了眼屋中一立一倒的其余两人,没有什么惊异之色,“晖城——” “不用说了,我知道。”时松云淡风轻地打断她。 其实他很怕,但现在不是该怕的时候,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而且他坚信,柏秋行没死。 寒梅盯着他心口被血色渗透的地方,不咸不淡问道:“公子的伤,要处理一下吗?” 时松摆摆手:“无碍。你看好他们两个。”他提步出门,“我去解决个人。” 屋子里灯火未熄,彭祥刚要躺下歇息便被来人打断。 笃笃笃—— 他疑惑半晌,此时谁会来找自己? 最后还是起身了开门,却不料迎接他的是冰冷长剑。 彭祥被胁着不免往后退了几步,他面色无异,疑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时松答非所问道:“我就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个,田言功,是不是你的手笔?” 彭祥模棱两可回道:“王爷想听到什么答案?” “老实回答。”时松使着岁椿往他脖子一紧,顷刻间血丝溢出。 彭祥吐了口气:“是,也不是。张世晓让我做的。” “所以你派了韩直。” “是。”彭祥回答得干脆。 “好。”时松往他靠近半步,直直盯着他眼睛,似要确认他有无说谎,“第二个,柏子濯父母冤死,与你有无干系?” “有。” 时松早有所料般点了点头:“所以当年那些烂事你都知道,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参与进去。” 彭祥毫不避讳:“是。” “很好,那我送大人安心上路。” 眼见时松就要出手,彭祥慌忙出声:“等等!以命交换,我可以告诉你张世晓的所有计划。” 时松闻言手中动作果然顿住了。 就在彭祥以为自己已经说服他时,时松复又开口道:“不必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彭茂鸿,你合该死,下去找他们道歉吧。” 时松低抛长剑,迅速换个方向握住剑柄,重新反手架住他。 “我送大人去——”他身子抽顿微侧,干净利落地划带过,“赎罪。” 衣袍沾上大片血污,彭祥猝然倒地,只见那森然口子还在不断地流血。 风过翠竹响,片叶落地无声。院中一朵微微绽开的木槿花被风吹落,安然躺在泥土之上。 时松回来时身上带着不属于自己的血污,将手中的盒子交给王虎,嘱咐道:“好生抱着。” 王虎接过来疑道:“……这是什么?” “好东西。别让它臭了,臭了的话你也忍着。” “?” 时松见一旁寒梅本来就冷的脸更沉了,有感应似的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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